山沟散文
山沟散文(精选8篇)
无眠
文/王庆斌
“离,我离。”他实在抗不过她的熬鹰战术,几天了夜里不让睡,软硬兼施,叨叨着离婚。
她嘴角儿一翘,露出俩小虎牙,随后收起笑容,长长地出了口气儿,从屁股底下抽出那张早已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扔给他。
离婚,那俩字在灯下耀武扬威,似电击般直穿心脏,他不敢再看,不由得俩大手捂住了双眼……
他俩是同学,就读于省城的师范学院。
他来自太行深处红色老区的一条山沟沟里,山石、烈风、古村落熏陶成人,即便迈进了一方最高的学府,也丝毫改不掉那朴素的秉性。
而她却是城里生城里长的独生女,父母又都是政府里的官员,蜜罐里长大,自幼娇惯任性。
头一年,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另类,一点都不像一个当代大学生,倒像一个勤杂工。宿舍的卫生他管,教室的卫生他管,连厕所的卫生他也管,那身衣服俩学期都没见他换过。后来她才听说,他家里穷,勤工俭学。
第二年春天,学校组织登山,山顶拍照耍酷,她滑了下去。大家束手无策,一时惊慌。
他纵身一跳,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几个翻滚,幸好被一棵大树拦住,才捡了条命,可她的腿骨折了。他急忙脱掉褂子,三两下撕开,用树枝固定住断腿捆绑结实。
“来,我背你!”
她趴在他背上,感到温暖,感到踏实,同时心里还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撞击声,似一头小鹿般。她忘记了疼痛,甚至暗暗喜欢上了他散发出来的汗腥味儿……
后来,她便离不开他了。
再后来,她随他回到了那个山沟沟里任教。
一晃七年。
山沟里也通了公路,山顶上也竖起了信号塔。微信将她心中的版图扩大得无边无沿。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句话不是她说的,却是她想做的。
朋友圈里的同学晒幸福、晒恩爱,让她眼馋。
她厌倦了这种平凡的生活,才三十多,青春的尾巴要抓住,她自勉。
她偷偷想:假如跟了张,自己就成了官太太;要是跟了王,自己也会出国定居;要是跟了李,自己起码也当个副总……
夜,静悄悄的。
他将拇指伸向嘴里,嚼牙用力,一股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流到手掌,又流到四个手指。他翻看着,猛地一掌拍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
她惊了,她醒了,她不知所措了。“妈!爸!”床中间蒙头“睡觉”的儿子突然坐起,一手拉着一个放声痛哭起来。
他俩同时看,孩子的枕头早湿透了。她着魔似的抓过那张大红手印的纸,“唰唰”撕了个粉粉碎,推开窗户,抛了出去,只见那纸屑飘飘洒洒随风而去。
窗外,天,明了……
飘满玛尼旗的山沟
文/陈汉春
毛毛山南麓,一个夹河而建的小村庄,家家庭院正中,都随风飘扬着玛尼旗。
这个家家钟爱玛尼旗的小村庄,名字就叫玛尼旗沟。8月份的天气,川里人正在汗流浃背地割麦碾场,玛尼旗沟从沟口到山脑,阳光如瀑,白云如絮,山野葱绿一片。
进村的路口有几间土坯房,马莲墩上,拴着大小三头黄牛,气定神闲地卧在路的中央,嘴巴一嚅一动,反刍着滴着酥油汁的青草。如果你低头赶路,一直沿着大路向西走,也就错过了缘溪行的机缘,错过了这个飘满玛尼旗的小村庄。
不必惊扰横路的黄牛,向南走,进村的小路瘦瘦长长,路边是大片大片的土豆和豌豆。紫灵灵的花朵,蓝绒绒的花蕾,迎风摇曳,是一面面吉祥如意的玛尼旗。
拐弯,再拐弯,柳暗花明,一个静谧的小山村就豁然出现在你面前。西山坡上,有个硕大的经幢,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在佑护着这一方被吉祥幸福加持的小村庄。一条清亮的小溪,潺潺湲湲地从南山流泻而下,流水哗哗地剪开了飘着玛尼旗的村庄,西山是阳洼,东山是阴洼。用手掬一捧吧,清凉的溪水可以洗去一路风尘,褪去一身的疲惫。在城市待得太久了,你的心早已坚固得像水泥钢筋一样,失去了温润潮湿。今天,阳光如此温暖,山野如此静美,你尽可以投诚于一个小小的山村,让玛尼旗拂拭你失落的愿望。
一群羊,又一群羊,咩咩叫着,呼朋引伴,是山坡上自由行走的云朵。牧羊的小姑娘,头戴一顶小红帽,细细碎碎的小辫,披满双肩,辫梢上扎着鲜艳的头绳,青天的蓝,火焰的红,碧草的绿,像极了玛尼旗的颜色。还有两头白牦牛,在西山坡上舌头一卷一卷地啃啮着青草,走远了,也就是两颗大大的白石头。玛尼旗沟的人,把放羊放牛叫做荡羊荡牛,一个“荡”字,鲜活而生动,牧人在山野散漫地走,牛羊在满山满洼随意追逐水草,没有拘束,天地透彻空旷,空气清澈水润。
黄昏时分,羊群都回到了村子周围,就在溪水两边的草地上饮水吃草,屁股上印着梅花、菊瓣、三角等各色的标识,不同的花式,就是不同人家的纹饰。羊群归圈的时候,才旦,扎西,尕让,不同的口哨,羊群各归各家。
一群藏香猪,呼啦啦地从松树林里窜出来,惊起一声声訇訇的犬吠。藏香猪,嘴尖头长,蹄细骨硬。在沟岔里掘食蕨麻,在树林里啃食野菌,左拧根、竹节、鸡头、血茄……都是它的开胃菜。渴了,就喝山泉水。人间烟火,它视若不见。陌上花似锦,对这山野间的蛮汉哦,只是一场饕餮美食。
村庄最上的一户人家,坐西是五间红砖瓦房,北面是几间低矮的土坯房,没有围墙,没有庄门,豁落院子,敞敞亮亮。羊舍是更低的一溜土坯房,周围用草垡子垒成土墙,墙头上插满鞭麻、黄三刺,上面缠绕着红红绿绿的布条。藏家人,为自己祈福,也为牲畜祈福,天地生灵,头顶都是一样的蓝天祥云。
几只土鸡,在门前的草窠间觅食。主人家随意在土坎掏一个窑洞,柳条编个栅栏,就是鸡窝。一只懒懒的狗,趴在旁边的窑洞里,发昏发呆,惯看云卷云舒。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山水田园诗意,在这里颠倒了过来,如果养老,这儿是个好地方,清净。
顺着溪水再往南走,是一条幽深漫长的山沟,沟沟岔岔云杉葳蕤。山脑里有泉眼,是千年的积雪,蒙昧的时光,捧给老阿爷老阿奶的圣洁哈达。南坡上还有冬青,枇杷,端午节前后,满坡是缤纷的云霞。松涛阵阵,柏树虬枝弯曲,背一捆柔软的松柏枝条回来,在玛尼旗边的桑炉上焚燃煨桑,佛音几许,幸福几许。
玛尼旗沟,最近的大山是毛毛山,藏语叫阿尼格宁山。最近的寺院是祝贡寺,寺院不大,青砖灰瓦,飞檐风铃,佛音袅袅,微风中也翻卷着玛尼旗。
孤独
文/长弓无箭
这是一个人的故事。
如果我是孤独的,那么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可能就不那么孤独了。
我上班的地方在一个安静的山区养殖场,按照环保的要求,场子离最近的庄子刚刚好五百米;按照公司的规定,工人们需要长期在封闭管理的养殖场生活工作。这里有十几个同事,作为后勤管理人员的我差不多一个月能回到市区的家里一到两次,陪一陪家中的幼女。三年以来,日益模式化的生活让人变成了饲养在笼子里的肉鸡,让人像小鸡一样设定好了管理曲线、到了日子就被拉走。不同的是肉鸡还能挂在流水线上变成鲜美可口的鸡产品,而我则一天天地谢顶。
我想告诉人们:每一块炸鸡都是有灵魂的。想啊想的,我就笑了。如果炸鸡没了灵魂那就等于宣布我也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家人支撑着我坚持这份工作,可是我无法和妻子探讨这个触及灵魂的话题,我也不能让孩子感受到父亲的忧郁。
为了排解莫名的忧郁,我开始培养一些兴趣爱好,比如抓抓小虫子,看看小星星啥的。到了夏天,值夜班的时候,飞蛾爬满了路灯下的墙壁,就像是给我们这些值夜的人开了一个盛大的联欢晚会。大多数时候,对于金钱的渴望支撑着人们长期在封闭环境里工作,同时人们往往也需要些有趣儿的癖好调剂自己的状态。比如,有的人靠着酒精麻醉自己,有的人迷恋游戏,有的人刻苦钻研,有的人把虫子当成了陪伴。
年近不惑的我,事业算不上成功,家庭也照顾得不够细致。无助的时候,倾诉都是一种奢望;疲惫的时候,失眠却常来守望。最近,受到肺炎疫情的影响,养殖周期安排得不再那么紧张。在可以抽出时间调整情绪的时光里,任凭蓝天白云用尽了花招却也无法驱散孤独者内心的阴霾。
生活啊,越是无事可做,越是觉得孤独。
三年了,我知道这里的山很多,一座接着一座;听说这条山沟很长,场子就在沟门口五百米外,我却没有一次走到山沟的源头。你看,那公路上飞驰的汽车在大山之间穿梭,一会儿就跑到了市区;你看,我多像那汽车,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看似自由自在,灵魂却被捆住了手足。每天刷着关于疫情的微博,为全世界感动和祝福的我对于眼前这片大山、这一条条山谷竟然是那么地茫然无知。
疫情逐渐得到了控制,山区的人们过了清明也开始回到田野上撒肥翻地。长期封闭的生活和疫情的影响,让我的孤独感空前地膨胀。我爬遍了场子四周的山林,心情像游走的白云忽而舒畅、忽而怅然若失。我不能坐以待毙,让糟糕的情绪继续影响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那么,怎么办呢?孤独和病毒一样,总是有种肆无忌惮的破坏力。
清明那天,全国举行了公祭仪式。下午,我下定决心要走到眼前这条孤独的山沟的尽头。
山沟里静悄悄。走过打鹿沟水库,穿过两三家门口养着羊的老房子,路边有一片空空荡荡的榆树林,北红尾鸲和三道眉草鹀时而在眼前晃过,一两只花蝴蝶沿着温暖的路边低飞曼舞。天空蓝得很清澈,两边的山坡上开始有了一丝绿意,过了一冬的松树林也逐渐地青翠起来。山沟中间是一条三四米宽的石子土路,两边散落着精心收拾堆砌过的大大小小的农田。
原来这是一条住着许多人家的山沟,随着新民居建设陆续搬了出去,在沟口建设了新营子。现在沟里还住着三四个人,水库坝上住着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哑巴,养羊的三四家房子也只有一位老哑巴看着。我一直以为这几个老光棍都住在水库上游头起的这几家房子里。实际上,我错了。这里只有一个人、一条狗和一群羊。沿着路走了四五里,有六间红砖的大瓦房,也只有一位老头儿住着。我远远地喊他,他似乎听不见也不愿意搭理我。大瓦房边上还有几处残存的断墙,墙壁上雕抹着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的刻有五角星的红白沙砾样的花纹。又过了一两里地,还是几间破了的土坯石砌的老房子,院子里有老旧的压水井,房子里还有喂牛马的石槽。一对夫妻在破旧的院子里收拾平整土地,他们问我准备干啥去啊?我说没事儿了出来遛弯。我问他们,这条沟真长,里面快到头儿了吧?没人了吧?他们说,你别走岔了,到了岔道往右走还有很长的路哩,里面还有一个不愿意搬出来的老光棍。
我以为这是一条孤独的山沟,没想到孤独得只是我这颗茫然的心。
路显得窄了,可是还可以通过一般的三轮车,路边山脚下的田块也更加局促,田块用石头垒砌的堤墙默默地诉说着曾经那些辛苦劳作的前辈们无尽的荣光。山脚湿润的路边渗出一些山泉水,我追赶一只孔雀蛱蝶的时候到了下一处新砌的砖瓦房。山沟延伸过来的电线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屋子里没人,我怀疑这是最后那位老光棍的家。这里是个岔路口,向右一转有堵石头砌起来的高墙,得有四五米高,爬坡绕过高墙,上面是一片围着栅栏的院子,院子靠山根的角落里有两间矮小的土坯房,房顶盖着几片遮雨的石棉瓦,房顶竖着一面护林防火的旗帜。我想这可能是护林员临时的落脚点,接着往前走吧。我的目标是山沟的尽头。
又过了一两里地,竟然还有当年搬迁过后留下的断垣残壁。土坯房、石头墙,大圆石磨撂一旁。矮矮的石头围墙里整修的干干净净,庄稼人惦记着自己的祖屋,即使不住人了还要种上几株玉米,门口象征性地拴上一根铁丝。再往上走,曾经的田地退耕还林种上了成片的杨树,只留下了一些石砌的田埂。山上洒落的石头多了起来,山路窄了,山沟的尽头还是山,有一条小路盘山而上。村里人告诉我,曾经有大路可以盘山而过到达山那边的村庄。眼前的小路难道是当年可以通车的大路?还是我记错了应该在岔路口向左而不是向右?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我看着眼前的小路没有了继续攀行的欲望。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想找个借口和内心的孤独妥协。
回去的路似乎变短了,下坡总是会轻松一点儿。
石头墙前的木头垛上有两只黑松鼠,远远地好奇地看着我走过来,我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它们就钻进木头堆里不出来了。多可爱的小松鼠啊,我的闺女也喜欢和我捉迷藏,她藏得没有松鼠好,总是被我抓到,总是惹得她哈哈大笑。
走近护林员的房子时,我看见一位穿着破旧套头衫的老者,远远地看去老人真有几分山中老妖的气质。走近一点,套头衫里还裹着棉衣,用一根布绳子紧紧地勒住。矮矮的栅栏露出半个身子,深眼睛,鹰钩鼻,消瘦干瘪的脸庞两侧的套头帽子里露出两缕仙气飘飘地银发。真真地有一丝吓人了。
我鼓了鼓勇气,问:大爷,你是护林员?
上下三四颗枯黄瘦长的牙齿像路上突兀掉落的山石,深邃的眼睛却炯炯有神,老头儿开口说话了,我才松了口气,确定是大爷,确定是老人家。
他说他不是护林员,这是他的家。
啊,我的孤独瞬间跑没了。你在这儿住?怎么没搬出去啊?我还以为下面那三间房是你的家?
我和老人家聊了起来,他在栅栏里,我在栅栏外。院子里的地撒满了粪肥,一大片准备种玉米,一小片种瓜菜。小房后堆着柴火,土坯房的烟囱口被熏得黢黑。
老人家年近七十,大哥搬到了别的乡镇,近亲再无他人。他是村里的五保户,每年可以领取五千块钱,不用手机,不看电视,虽然最近的电线离他的家只有不足百米。他说当年沟里人统一搬迁,每人五千块钱补助,别人家都是好几口人,补助也多,就可以盖个新房。他就一个人如何用五千块钱盖房呢。十多年过去了,他说领了政府的补助款,就没有理由再要求村里给自己盖房子了。政府也曾经提议给他在村里租个房子,他说住人家的房子肯定不如住自己的房子舒服。现在还能动弹,等干不动了,拿着五保户的钱找个养老院也够啦。
我说,下面那几间房子挺新,又没人住,还有电,你跟人家商量商量搬过去也好。他说,那是放羊的盖的,再说,和别人住也住不惯。我这房子也是新盖的哩,原来是三间靠山根儿的东厢房。房子老了住不了了,就拆了盖了两间小北方。去年怕漏雨还搭了几片石棉瓦。
我说,冬天不冷啊?他说不冷,烧着火炕。夏天不热啊?两间呢,一间住人一间做饭,不热。老人家邀请我去屋里坐坐,我没去。
我问,你一个人住在这大山沟里不害怕啊?他说,习惯了,有啥可怕的。是啊,人真是奇怪,我就经常莫名其妙地害怕,害怕没钱、没爱,害怕孤独,害怕嘈杂。老人家好像什么都不怕,他虽然对村里的安置政策颇多微词,但是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害怕。可能他形单影只,也害怕斗不过那些不愿意给他盖房子的人吧?
我和老人家聊了很长时间,老人家也和我说了许多。
也许他才是真正孤独的那个人,只不过孤独的久了忘了还有孤独这个毛病。他的房子、他的土地还有他脚下的山一起陪着他忘记了还有孤独这种病。
回去的路更加清净了,鸟儿归林的叫声少了许多,挂着旋耕铧犁的手扶拖拉机直接仍在了地头,翻地的人早已骑摩托车回了家。六间大瓦房那个孤独的老人依然对我的招呼不理不睬。放养人家门口的狗都没有叫,倒是我进沟前没注意到的那个放羊的哑巴呜呜地答应了几声。他弓着矮小的身材在山阴那片地里撒粪。粪在黄土地里撒出了笔直的线条和角度。在打鹿沟水库坝下,我遇到一对老夫妇在水泥路边的一条石滩开荒,说起沟里独居的老头儿。老两口说:老头就是拧,去年冬天村里怕他冻死在里边,给他在村里租了房子,他都不出来。
回到场子,孤独早已荡然无存,心里却多了几分沉重。长长的打鹿沟,三位身患残疾的老人依次独居,另一位身体还算健全,却藏得更加深远。如果孤独可以被衡量,那么在这一位又一位独居的老人身上,我们这些年轻人连评分的资格都要难保。年复一年,科学家们发明了抑郁症、孤独症等等数不清的精神疾患,无数的年轻人抑郁自残,更多的人被孤独感笼罩。可是,当我走进这些真正离群索居的人时,那些笼罩在心头的孤独感却灰溜溜地跑了,就像是初练武的生手遇到了绝世高人。
我无法确认这些老人是否孤独,是否能够达到那些精神疾病诊断的标准。但是,我想不论他们身体或者精神是否残疾,在面对生活这个问题上,他们比我们这些天天喊着抑郁孤独的人们更加地顽强。
我隐约地感觉到了,孤独是一种力量。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这是一种自然的传承。这种传承的力量让社会组织保持了总体的稳定和健康。可是,人这种万物之灵,拥有了认识自己的意识,他开始不停地追寻、尝试,他开始追求自由、独立,开始在自我和集体之间徘徊。尤其是西方的价值观泛滥的背景下,个人和社会的撕裂愈加明显。人们无限制地追寻自我,却又不停地向外界索取。个人的情绪不停地放大,集体的意识开始出现扭曲。孤独、抑郁这些本可以自我调整的情绪走向了极端,终成了病态。
衣食无忧的现代人要么太逍遥,要么太疲劳。何不拄一根拐杖远游一次?何不在无尽的城市驻足一晌?何不把情绪化作一种力量?
我相信,人类可以驾驭自己的情绪。山沟里的老者们那样顽强地生活着,这本身就是对苦难、孤独的一种对抗。
山沟
文/禾泉
穿过一人多高的艾蒿,在一个久无人迹的山沟行走。
天气多好!连阴了几天的暗云被湛蓝的天光驱散了。天高云淡。弧镜般的天空,反射着高纯度的幽蓝,几片云朵,似乎凝着不动,又似乎在慢慢析出更纯净的白絮,更细小的轻丝。如果看得久了,恍惚误入一段描述秋日的那个遗忘了很久的童话世界,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云,在无忧无虑地移动;风,在秋日的暖阳里悄悄匿行,不露出蛛丝马迹。多么幽静!这少有人迹的山沟,也许更适合在晚秋中独自一人悄悄探入,而如果你是被琐碎事物整日缠腰的人,那你今天正好走运,发现了这个好去处。请你把负累的心一起带来吧。
沟壑旁,偶尔,蹿出一两棵高高的枣树,枣树上,零星地挂着几颗半红半白的枣子。树下的草丛里掉落了许多熟透的红枣,有的已腐烂,有的被昆虫咬噬了一半。——这证实了最近确无人打扰过这片深幽的沟壑。一切事物都在按着最自然的生存环境行进,呈现出无人掺杂的自然痕迹。
我抬脚向一棵枣树轻轻一踢,上面的几颗野枣“簌簌”掉下来,树叶子也遭了寒霜似的,纷纷下落。捡拾几颗品尝,很甜;很脆。一种久违的山珍果味,触发了我的思潮。唉,难得有几回亲近山野,亲近自然,——把那种久居室内的郁腐之气都吐出来吧,品着山野的甜味一口一口地把山野之气吸进去,多带走一些。
往山沟的深处走,前面出现了大片白杨林,渐闻涓涓的水溪声。几只叫不出名儿的山鸟叫得多么清丽,婉转的长音,一声接一声,撞击着我越来越喜悦的心。在簌簌坠落的酸枣树丛,这些青灰色、带着小白尾翅的秋鸟,来回穿梭在树枝间,好像要把秋日的阳光都捕捉到它们的身上,都唱到它们动听的歌曲中。高处的秋风,在大叶杨的树尖暴露了踪迹。我走进这道山峦的时候,只听到了阳光清爽的簌簌地落下来的绚烂之音。现在,杨树叶“哗啦啦”地响起,叶间泛着深绿色,交缠着白光,听起来,像阵阵涛水,均匀地拍击,没有间歇。接着,在厚厚的树叶下,我看到了一个个野生蘑菇,棕黄的伞盖,顶起树叶。“一个,两个……”我默默数着,越来越多,实在是无法数清了,它们一直延伸到靠近一块山石的边沿,而在溪水中,也生长着几朵状若陀螺似的小黄菇。
在林间的一块石头上,稍作休息。继续向上走……沟,开始变得陡峭起来。杨林更加茂密,一条山溪在层层叠叠的山石中流出,那股清泉在石片上缓缓地滑下,弹出细碎的淙淙声,又仿佛是那儿有一对看不见的小野人,在窃窃地私语,有时候,忽觉只剩下一人自话自说,甚至,无意中甩起几滴阴凉的水珠;有时候却又收紧了语势,等着击下来,可忽然了无声迹了……旋而,开始了又一遍脉脉的倾诉……
我想看看这沟壑的深处究竟有多深。走到另一处杨林,晚蝉的嘶鸣声密集起来,好像无数把电锯,要割裂这片幽静之地似的。猫着腰穿过一片低矮的杂木,掉落了几个东西,我感觉是树叶坠落了,仔细看时,原来是几个金黄色的蝉蜕。再仔细寻找,大杨树的根部跌落着几十个光滑的蝉壳。有的依然爬在树皮上,勾在树梢上,保持着振翅飞走之前的那一段身世。原来,这里是黑蚱羽化蜕皮的地方。我知道这些寒蝉在真正称之为“蝉”之前,要在土层下生活三五年甚至十年之久,那这些白杨林下潮湿的土壤就是它们这些年的“故乡”。它们一朝离开这里,钻出泥土,就只有不多时日的活命。难道说,它们拼命的嘶鸣是预示到即将离开尘世而在啼咽生命的短暂吗?还是为故土留下后来者需要破译的讯息?——我不得而知,骤然对生命的旅程有了更为疑惑的探问!
上面还是白杨林,但可以从林间的缝隙中看出去,——一道蜿蜒的山峦外,又是一道山峦以外的山峦。山溪水已不见影子,钻入土层下了。我返身走下这片寒蝉凄切的林子,经过那股水泉溪时,我坐了下来,坐在泉水旁边的山石上。涓涓的细流又开始敲击出悦耳的小曲。左侧的阳光从一个巨大的石崖上斜射下来,一滴一滴的岩水安静地汇集,坠落,上面的灌木丛也投下斑驳的暗影,我好像投在一片黑白分明的光阴中。——但我就这样坐下——我喜欢这片滑下山石的溪水,它发出的清音,霎时让我归拢到某一个记忆深处的清寂。取出一本诗集,就着这清雅的伴奏,一首诗歌的节律缓缓地在山野沟壑打开了——
你轻柔地来而复去,
从一条路
到另一条路。你出现,
而后又不见……
珊瑚虫化石
文/谢泓
究竟是一亿年还是两亿年?甚至若干亿万年前?也许只能是个推断,但这儿必是海洋无疑,因为它只能生活在海洋世界里。
造物主伟大,在后人无法理喻的瞬间,创造了许多今天的肉眼凡胎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人间奇迹。当你满怀激动去欣赏眼前的一切时,不由得敬佩感动、浮想联翩:如此平常的海洋生物,在有文字记载的史前岁月,他们到底经历了几多磨难?
再平常不过的珊瑚虫,竟然将自己的尊容一保存,就是数亿年!现代化的电脑技术能做得到吗?要不是一场山洪暴发,要不是一场泥石流摧古拉朽,真不知道还须被埋没多少年!等待多少个世纪才重见天日?
如同世界上任何好事情一样,差不多都是从坏事中转化而来。要不是山洪大破坏,要不是泥石流大侵袭,它不会被人发现,如此一条小山沟,也许永远默默无闻……
朋友的岳父家正好居住在小山沟。数十户人家背靠大山,散落在一沟两旁,面对淙淙小河流水,天天看着逝者如斯。有钱的没钱的农民都在加紧盖楼房,没钱的贷款也要盖!祖祖辈辈依恋着大山的农民们,真正树立起了雄心壮志,竟使一条小山沟变化万端。
依稀可见的旧时土墙砖木帽瓦房,被一幢幢两层小楼取代。雪白的外墙,漂亮的栏杆,墙四周用彩砖做成的竖直线条,与主人一起显夸着自己的美丽富有与壮观。
殊不知多少人家竟然拆借贷款盖房子!一个面子工程大行其道的社会,山里人的面子工程照样十分重要。银子捉襟见肘,害得多少人叫苦不跌,连连自嘲:真是自找苦吃……
山沟里走下来一个三十好几的年轻人,一身游侠装扮,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石头,是个藏石爱好者。游侠从省城西安专程来此,就是为了捡珊瑚虫化石。花那么大代价跑二百余公里,仅仅为了捡一块石头?值得吗?老百姓直摇头,真不可思议。我和朋友也就专心寻找珊瑚虫化石,走完一条沟,竟然两手空空。
待返回,走到朋友的岳父家门口时,竟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稍加留神,路边差不多能捡到珊瑚虫化石。只是品相不大好,形体不够大,不被人重视的甚多。路边厕所边都有它的影子。
捡回几块珊瑚虫化石,如获至宝,放进车内,细细把玩。感慨良久,思绪一下子回到史前那荒洪岁月—
一片汪洋都不见的海洋,知何处是边?那些珊瑚虫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海洋世界里,食物自然不存在问题,阳光空气和水也不可能存在什么缺陷,有谁会料到祸从天降?也许是一场海啸,彻底摧毁了固有的地位位置,打破了生态平衡?也许是海底火山猛然喷发,沧海桑田,数千度的高温井喷般爆发,即使神力围阻,能抵挡得住吗?
那些海底熔岩,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物质形骸,成了千姿百态的石头模样。石头上的珊瑚虫形象,便永远镌刻在石头的记忆曲线里。即使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形形色色的白色条虫身姿,定格在某块石块上,成为永恒。
大自然的无私奉献,留给世人的是不尽的思考,在立此存照的瞬间,他们何曾想到要为自己立此存照呢?却将自己的形象永远的定格在一块石头上!正好应验了“天下有大美而不言”的哲理。人能做到如此流芳百世吗?
对了,美丽的南海,可爱的三沙,有中国马尔代夫之称的秀丽海滩风景,生长着许多美丽的珊瑚礁,海滩上有五颜六色的贝壳,各种各样的热带鱼,如龙宫一般迷人的景色……
什么时候有幸能去那儿一趟?欣赏那儿的无限风光!到那时,肯定会写一篇赞美游记,记下地球上最美丽一角的风景线。
当然,不会带走那儿的一块石头,那是祖先留给子孙后代的,谁有权利随便带走?倍加呵护啊?
醉里游,寻香槐树沟
文/ˊ雲氺禅吢ˋ
我醉了,真的醉了。不是醉在酒肆,也不是醉在家里,而是醉在了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土山沟。
我醉了,真的醉了。不是东倒西歪,不是踉踉跄跄,而是神醉意迷,而是醉在心头。
醉着,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心态。没有醉眼朦胧,也没有醉步趔趄,不是酒精燃烧身体而促成的形态之醉,而是一股久违的芳香熏染而成的心旌神摇的醉态。
醉着,不是因为饮酒太多,酩酊大醉,而是我的心底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馨香,这芳香之源竟是极朴素、极不显眼的、极普通的洋槐花。哦,洋槐花,令我心醉神迷。
一股暗香飘在心底。寻香而去,一条迷人的山沟里芳香扑鼻,未见沟里景色,先闻得甜甜花香,淡淡的,极诱人的那种。有人说,“闻香识女人”,我却总也不得要领,闻到其香,总也识不得的。呵呵!然而,在这里,我却能做到“闻香识山沟”了。
山沟,其实很普通,也很土气,只是因为满沟氤氲着槐花的芬芳之气,一串串洁白素雅的槐花迎风摇曳在沟里,如此这般,才令我等驴友们着迷,犹如貌不惊人的山姑被精心梳妆打扮一番,自有一番别样的韵致。
山沟位于会兴刘家后村附近,这里沟壑纵横,流水切割而成的地貌在豫西地区并不罕见,然而我独爱此处开满山沟的槐花,因花而喜欢山沟,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花香淡淡,丝丝芬芳,花香熏染山沟,香气萦绕于怀,遂暗自将此处命名为“槐树沟”了。
通往沟底的路上,槐花依旧散发醉人的馨香。不高的小树上,垂满了一嘟噜、一串串洁白的洋槐花。在碧绿的、卵形的小叶衬托下,那开着的咧嘴笑着,那半开的透着娇羞,还有那含苞欲放的却在默默地积蓄着甜蜜和芳香。
一个个蜂箱摆在路旁,那是放蜂人在赶花季放蜂,特地采集槐花之蜜。看到一只只蜜蜂嘤嘤嗡嗡地在槐花上飞舞,我想到了“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的诗句。是啊,面对诱人的花香,当我等被称为人类者正忙着采摘可人的槐花,拿回去烹调熏蒸,以果己腹,享受美味时,那些蜜蜂们却把花的甜蜜奉献给了人们。
山沟,槐花绽放依旧,一股感动的暖流却涌上了心头。
沟底,自有一番别样的景色,令人精神一振,眼睛一亮。两侧山峰夹峙,陡壁峭立,树木苍翠,郁郁葱葱,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静默的山,流动的水,一动一静,构成一幅美妙和谐的沟底风景画。
抬头仰望,但见陡峭的崖壁,形态各异,千变万化,有的似城垣,有的似门阙,有的似人物造型,有的似动物形状,横看侧看,妙趣横生,观之,叹之,不由得令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力,竟能塑造出如此奇妙的形貌来。
溪水边上,杂生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草,我认识了一种可以使用的野菜----水芹菜,亭亭玉立在水中,姿态妙曼,周围一些野花儿点缀其间。
沿着陡峭的羊肠小道爬行,道路狭窄,蜿蜒曲折,山路盘旋,驴友们遂戏称此处为沟内“十八盘”,暗自思之,颇以为是。登上山顶,兴高采烈,不禁想放歌一曲,“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门前刮过……”在山顶眺望,但见沟壑俨然,槐树蓊蓊郁郁,白色的槐花点缀其间。
山沟,溪水,小道,槐花,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一股清香之气却从心底油然而生。水库里碧波荡漾,波光粼粼,蓝天白云之下,山立水旁,水映山影,青山绿水,山水相融,恍惚之中,我觉得自己也融入其中。
那晚,我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蜜蜂,飞舞在一片槐花盛开的槐树林中。呵,那梦,好美;那花,好香!
山沟里的童年
文/九凤
岁月的河流奔腾不息,流淌着我许多童年的牵挂和儿时的梦。
那是文化大革命的年月,当时我还很小便跟随父母下放到了农村。那是爸爸的故乡。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山沟,山沟里住着二十几户人家,大多都是我们刘氏家族。山沟很小也很穷,家家都过着半粮半菜的生活,但景色很美。每逢春夏之际,便是山花烂漫,蜂飞蝶舞,每当清晨推开门窗便有一阵清风袭来,芳香沁人肺腑。到了秋天,山上到处都是野果。有榛子、野核桃、山梨丁子……更多的是山枣。山坡上河沟旁,一株株山枣树就像挂满了红玛瑙,酸酸甜甜的,让人见了就想流口水。山涧下有四季流淌的清泉,泉水汇成了小河围绕着小村静静地流。每当曙光初照河水映着朝阳就像一条银项链套在小村的脖子上。黄昏时分,小河那细细的波纹又恰涌动的金流发出耀眼的光芒。
山沟里户数不多,但孩子却不少,哪家都有五六个,甚至七八个。孩子多乐趣就多,故事就更多。记得那时山沟里没有电,但孩子们的生活却似乎不缺少娱乐。一到掌灯时分,家家的孩子们都成群出洞,挤满了村子中央的一块场地,大家三五成群,自由组合,各自玩着有趣的游戏。献叔、坡叔、满哥、强哥,他们虽辈分不同,年龄却相仿,专爱玩撞拐,一条腿在地上蹦,用手搬着另一条腿与对方互撞,谁先被撞倒谁为输,撞得满头大汗。
西院三爷家大墙外另有一群孩子,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紧贴着墙角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地挤,边挤边大声高喊:“挤!挤!挤香油!挤出粑巴换糖球!”……还有一群孩子在玩藏猫猫,不管多黑多脏,他们见缝就钻。后院大伯家的三哥竟然藏到老叔家的猪圈里,吓得母猪满圈乱跑乱叫,气得老婶跑出来大骂一通。我小的时候长得比较瘦小,跑不过大孩子们,就和老叔家的大银姐,还有二胖子(二胖和我同岁)去捉萤火虫。我们各自在家里拿上一根绿葱叶,看见萤火虫从远处飞来,便赶忙跑过去将其捉住,然后将它们轻轻放入葱叶里。等装进去几个之后,那葱叶便放出点点绿光,就像现在的荧光灯一样非常好看。
山沟里的孩子都很野,个个都会攀墙上树。而我跟他们比起来就惨多了,从来不敢上高,就更不用说攀墙上树了。有一次,献叔、满哥、大银姐,他们上南山去摘杏,我就默默的跟在他们屁股后边,等他们爬上了高大的杏树之后,我抬头一望,哇!向阳那面结着那么多半红半黄的大杏。眼看他们边吃边装满了衣兜,我是又眼馋又着急,赶忙用手指着一个大杏,央求满哥说:“满哥,你把那个大杏给我摘一个好吗?”满哥痛快的答应了我,我高兴极了,哪曾想,满哥把那个大杏摘下来以后,先是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才扔给我,我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还是献叔和大银姐好,他们看见我气哭了,就忙安慰我说:“九凤,别着急,等我们下去,一人分你一半。”从此以后,满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打下了“不可饶恕”的烙印。直至四十多年后的去年我和两个姐姐回故乡探亲,和已是小老头的满哥提起此事,我们彼此都差点笑破了肚皮。
仲秋的傍晚,一钩弯弯的小月斜挂在树梢,我和姐姐们在自家敞开的窗台上砸着榛子。窗台是用木头做的,足有两三寸厚,我们在上面放一块石板,手里拿着铁锤或者石块,边砸边吃。坐在窗台另一侧的哥哥手里拿着一支箫,反复吹奏着一首哀婉低沉的曲子,让人听起来感觉有几分凄凉。大姐说那曲子叫“苏武牧羊”。
轻轻的晚风拂过我们的面颊,让人感到格外的凉爽。此时,坐在炕上的爸爸微微仰起头,半闭着双眼,轻轻地吟诵道:“初三初四月朦胧,不是峨眉不是弓。似把玉环敲两段,半浮沧海半浮空。”尽管我当时不懂小诗的含义,却也跟随爸爸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
时光已过四十多年,可那情景早已成了我保存在岁月当中最美好的记忆。
山沟里的童年给我留下无尽的欢乐,如今的小山沟早已变成了现代化的乡村,人们的精神面貌已焕然一新。山涧下流淌的清泉早已被开发成人们饮用的自来水,那才是真正的矿泉水,当地人就连洗澡喂猪都用它,让人听起来似乎很奢侈。四十余年的异乡生活从未冲淡我对小山沟的留恋之情,这种情感与日俱增,我已有了回小山沟安度晚年的打算。魂牵梦绕的小山沟啊,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永远的苍沟
文/关山狼刘杰
苍沟,是莽莽关山中无数条沟壑之一,与其它众多伙伴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一条有人烟已达百年之久的山沟,在关山数以万计的山沟中卓尔不群,声名远播的山沟。
所以,苍沟是绝版的,不可仿制的!
百年之前,这条狭长的山沟里,密匝匝的森林里,被拓开了数百亩肥的流油的土地,那乌黑发亮的土地上,茂盛地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鸦片。每到夏末秋初之时,那妖艳迷人的罂粟花,妩媚如摄人心魄的女子,在苍翠的山林里恣肆着自己的魅力。这些妖艳的花儿凋谢不久,就会有青绿色的果实诞生,正是这些球形的青果,给当时苍沟的第一家林姓住户带来了滚滚的财源。林家也由起初的自己种植发展到雇佣长工种植,再发展到最后的武装看护和加工贩卖,林家的主人也被称为林老爷。林家因此而成了方圆数百里的富豪,铺子开到了马峡、华亭,以苍沟为中心,方圆数千亩的林田均为林老爷所有。
林老爷在苍沟得了时、发了财,家族的辉煌曾经延续了四十余年,直到解放之后,鸦片被铲除,家产被没收,林氏后人也离开了这片曾经令他们富甲一方、令他们沉醉痴迷,最终又令他们伤心悲情的土地,如随风而去的蒲公英,不知流落到了何处。苍沟曾经的富豪随之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记忆,成为一段尘封的历史。
就在林氏家族在苍沟消失不久,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这条满山苍翠的山沟里又陆续搭起了茅屋,有袅袅的炊烟升起,草木鸟兽的气息之外,又有了人的生气。先是一批逃荒的灾民瞅准了这块山清水秀的地方:秋季丰硕的野果,春季萌生的野菜,都是果腹充饥的好东西,接着又有因为政治躲难的,右派下放的的家庭陆续而至,这些人心照不宣的喜欢上了这个世外桃源,很是坚决的把自己的根扎进了这块宽厚仁慈的土地。一座座茅屋搭起来了,一个个苍沟娃出生了,最终繁衍出了一个叫苍沟的山村,使华亭县地图上有了一个比芝麻还小许多的黑点。这些逃荒要饭的,政治避难的,遭批斗下放的人们,在经历了磨难和折磨之后,终于有了一块可以栖息身心的家园,远离了山外的饥饿,争斗和批判,在青山绿水间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属于高寒阴湿林区的苍沟,大多的粮食作物都不适宜生长,只有洋麦、燕麦、荞麦、洋芋这些作物喜欢这里,虽然产量不是很高,却也足够填充人们饥饿的肚皮。肥沃的黑土很是适宜大黄的生长,这种能清热祛燥的药材,每年都会带给苍沟人足以维持生计的收入,这在当时的川区是很少有的,因为当时川区的一个劳动日值仅仅一角钱左右,而苍沟人的一个劳动日值每年都在一块钱以上。慢慢地,苍沟等沿关山一带的林缘村居住的人们,有了一个“大黄老爷”的称谓。每年的冬季,村子里那一长溜十五间的茅屋里,不分昼夜地浓烟升腾,那是生产队在熏烤收获的大黄。生产队每年要选派有经验的把式熏烤,因为棚里从一生着火到大黄熏烤成功,中间是不能熄火的,而且什么时候火要大什么时候火要小,全凭经验掌控,没有什么根据可依靠。要知道,那棚架上熏烤的几千斤黑疙瘩是全村二百来口子人一年的全部希望啊!
大黄熏烤好之后,装满几十辆架子车,由队长带队,几十个愣头青们拉着架子车浩浩荡荡地到马峡的药材收购站交货,交货完毕,队长便带着大家到国营食堂里很奢侈的咥一顿有臊子的揪面片,再踏着夜色回家。过上三两天,就是生产队分红的时候了,家家户户都多少不等的领到了硬铮铮的票子。接着家家就忙着置办年货,在赶集的时候夸张地炫耀苍沟人的富有,把山外的女子眼热的毫不犹豫地往山里的小伙子跟前跑。
一个约十华里长的山沟,分为两个合作社,居住着五十来户二百来口子人。苍沟里的人家,院子都没有围墙,农具等其它物件,都不加掩藏的放在院子里,谁要用哪件家把直接拿去用好了,用完再放回原处就行了。一家子来了亲戚,就是全村人的亲戚,这种情景常使外来的亲戚羡慕不已:这地方的人咋这么好啊!每年一交上腊月,几乎天天在吃肉,因为每家杀了年猪都要请村子里的乡邻咥一顿的。一家有事便是家家有事,不用恭请不用分工,啥事都会有人管有人干,闲的没有事干的倒是主人家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苍沟的青山绿水养育了在苍沟出生的苍沟娃,他们既有关山般的刚毅,又有着水的温柔。更使山外人赞叹不已的是,这些五省八县的外来户,在六十多年的时间里,竟然发展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个群体的独特表现在语言,对待生活的态度,对待子女的教育......最明显的是表现在对苍沟这方水土的热爱上面。苍沟人的语音是五省八县的口音杂糅在一起形成的,其特点是刚硬中不失婉约,干脆清亮,如山溪跃下悬崖般跌宕美妙。高寒阴湿地区的苍沟,劳作的形式是最原始的,以?头挖人力背运为主,很少的地块可以用架子车运送。所以,无论是药材的种植还是到山外赶集磨面,都是要靠自己的力气完成。即就如此,你若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无论是在那山坡上光着脊梁挖药的汉子还是背着一背篼百十来斤重的药材的村妇,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愁苦,在满脸的汗水里,绽开的是真心欢喜的灿烂。
苍沟的父辈们以自己丰富的阅历、敏锐的眼光,给下一辈定好了奋斗的目标——好好读书!无论多么艰难,娃娃的书不能耽搁,这是一辈人的共识,也是其他村人所不具备的远见卓识。就这样,苍沟的娃娃在村小学完成学业后,大多都进入中学读书,尤其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苍沟娃,都被父辈们以超人的毅力送进了学堂,最终走上了宽阔舒畅的道路。要知道,那是一个读书无用的年代,那是上中学要步行四十多华里山路的艰辛历程啊!
一个二百来口子人的苍沟,走出去了三十多个大中专学生,这在方圆数百里是绝无仅有的,苍沟也因此美名远扬。在新农村建设和移民工程实施之后,绝大多数苍沟人已经搬出了他们生活了近百年的热土,但是他们固执地留下了由茅屋变成土木结构,已经很是沧桑的土坯房,在山外住上一段时间之后,总是要回到苍沟走一走、看一看,在老屋里熬上一罐苦茶,在啜饮中咀嚼昔日的艰难和困苦,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们虽然搬出了苍沟,但他们的根在这里,他们留下老屋的目的,就是要把根留在苍沟。每年的庙会时间,走出苍沟的人绝大多数都要跑回去,在苍沟那座窄小的黒爷庙里顶礼膜拜,其实那也是对养育过自己的母土的膜拜,自己精神上的一次皈依。
苍沟,依然苍翠,秀色可人,只是群山空寂,鲜闻人语,那一座座墙皮斑驳,沧桑颓败得老屋,与无语的青山默默相望,在山溪婉转的伴奏下,定格成每一个苍沟人心中永远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