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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散文

2023/01/05经典文章

河流散文(精选20篇)

倾听一条河流的唱响

文/王微微

自老公从小县城调入这个城市,我们一家子已经在这塘河边劳作生息了十几个年头,塘河如一条时光隧道,流淌记载着我们平常日子的琐碎烟火。而我,也早已是把塘河当作自己的母亲河般亲近着。每每有外省的朋友问之家在何方,大抵总会是说:浙江温州。温州,她敞开宽厚的怀抱,让我没有任何疏离之感,不管是人,还是文。

刚来温州那会儿,经济拮据,朋友不多,城市不熟悉,周末唯一的去处便是塘河边的公园。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几块随意摆放的石头,一副悠悠的江南水墨。捧一本书,躺在草地上,阳光从发际、从耳端倏然穿过,各种不知名的蝴蝶,扇动着彩色的翅膀,在眼前翩然起舞,快乐,是那么简单而富足。这个陌生的城市,给了初初在此安家的我们,以最温暖的爱抚。唯一不足的是,河里偶有臭味隐隐而来,败了日子的一点点雅致。

直至有一天,五六岁的儿子,挥舞着稚嫩的手臂,无所顾忌,大声疾呼:嗯,太臭了!才发现,自己一直相依的河流,真是出了点问题了。

当我掩鼻闭窗,牢骚某某某不作为的时候,老公端着姿态,给我讲了一段塘河血泪史。1942年,温州城区第二次沦陷,日寇在塘河两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制造了惨无人道的砻糠桥“晒人干”事件!18位身强力壮的男青年,被五花大绑,一会儿投浸塘河,一会儿又被拉起跪倒在石板上暴晒,几天几夜,除一人谙得水性,侥幸逃脱外,其余17人均被折磨至死。一时间,塘河尸体横陈、血染滩头,手无寸铁的母亲河,哽咽难鸣,悲恸欲绝。

“人有所优,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历史过去了,我们站起来了!在我们大刀阔斧改革的时候,难免会出现一些弊端,但是,我们正在改正着。那么悲痛的灾难都挺过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我把窗户推开一些,再推开一些……

《东京爱的故事》关于爱情说说:“只有98%的幸福,没有办法当作是100%”,正是这2%的缺陷,婚姻正常了。人与猩猩的基因差异只有2%,正是这2%,人之所以为人了……一颗心脏是一个生命的2%,一把钥匙是一辆车子的2%,一个文眼是一篇文章的2%,一条河流是一个城市的2%。心脏健康了,所以生命成活了;钥匙正常了,所以车子能启动了;文眼有了,所以文章中心浓烈了;河流清澈了,所以城市繁荣茂盛了。当我们关注到2%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其实也就茁壮了。

近几年,我们的母亲河,在政府、企业、百姓的梳理下,又“长堤春柳”,重新焕发生机了 。塘河的孩子们,挺直胸膛,挥动古

最远的河流最近的你

文/邹德祥

没有奔腾怒吼的粗犷,只有经久不变的静静流淌;没有喧闹不止的杂音,却有高亢嘹亮的渔舟唱晚。白莲河无需刻意的修饰和高调包装,虽然我手中的笔从来没为母亲河高歌吟唱,但始终无法搁浅我对她的深情仰望。

这是大别山的河流吗?比山涧小溪大多了,那么长的河哪里是源头,连绵数百公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这是大江吗?也不是。江水奔涌怒吼,漩涡一个接着一个,渡江过船路难行,这条河可不一样呢?行走河面,没有巨浪翻滚的险象,只有孩子扑到母亲怀抱里的温暖。

温暖是伴随我一辈子的力量,离乡的游子载着这种力量寻走四方,痛了抑或累了,每每就用这种与生俱来的力量与命运抗争、与时光赛跑。

白莲河是我魂牵梦绕的母亲河!母亲因孕育生命而伟大,母亲是头顶上一颗瑰丽的太阳。可太阳也会隐没于地平线下。拥有时是一份浪漫和温馨,寻找时却是一份失落和不舍。60多年来,白莲河不知孕育、滋养了多少生命,繁衍、呵护了多少田畴和村庄。

白莲河的水极富神奇色彩。发大水、闹饥荒的年代,饿得奄奄一息的人,只要吃上河里的鱼虾,或是捞上一截藕、一把芹菜,马上就会两眼发亮有了精气神。

白莲河用自己积蓄的能量,给在水一方、临水而居的人们太多的恩赐与滋养。我离开故乡,离开这条河20多年了,梦里常回天蓝蓝、水清清的白莲河。

水叔是本塆的长辈,常年不离那根发黄的旱烟杆子,嘴巴“哒哒哒”地响,走到河边看到鱼儿冒出水面,他才停止拼命吸烟,眼睛瞪得雪亮。

有一天,水叔趁着夜深摸到河中央炸鱼,自制的鱼雷没把河水溅起巨浪,却炸断了他一只手。水叔偷鱼的事在邻里间炸开了锅,大人小孩见了他像遇到了瘟神躲得远远的。

水叔自我“疗伤”的本事却超乎人们的想象。没过几天,他裹着受伤的手逢人便赔着笑脸说“炸鱼是我的错,以后再不敢了”。似乎炸鱼的事根本没发生一样。

一场悲剧过后,悲情往往是人最大的克星,水叔用选择遗忘的方式来替代悲情,也不失为最好的解脱。

妻儿没有因他的冒失而离开,乡亲们也在他绽放的笑容里原谅了他的过失。水叔见人就说,白莲河舍不得丢下我。白莲河水滋养的这一方百姓,对人是宽容仁厚的。从那时起,水叔成了护河人,只要有人炸鱼偷鱼,他就会劝退别人。

忘记伤痛,是人类理性生存的一份最好的证明。

河里四季碧波荡漾,鱼肥水美。粮食奇缺的年代,鱼儿每每充当“救星”。哪家的孩子要是嘴馋,在河边下网守一夜,第二天香喷喷的鱼就能上饭桌。我去过不少地方,吃过很多美味大餐,平心而论,还是白莲河的鱼吃进嘴里香。

“什么鱼这好吃”,在杭州的表弟吃起从老家带来的鱼啧啧称赞。“这是白莲河的鱼,好吃吧!”舅舅那头电话刚刚放下,表弟就跟我打了半个小时的长途,他就像一个孩子兴奋地聊起了儿时和我一起下河捉鱼的情形。表哥,白莲河的鱼还是当年味呢。仿佛离乡多年的孩子,在向母亲诉说着他的思恋和不舍。

白莲河水甜滋滋的味道多年未变。前不久回了一趟老家,端起碗喝的水,还是那股酣畅淋漓的味道,甜得像从脚底下汩汩冒出来的山泉。

枞树菇、野斑鸠、野河鱼、软萩粑、土辣椒、熏腊肉。地道的家乡菜,走到哪里都有家乡的味道。

泳儿在沿海地区开渔场,那些鱼成批出口到国外,赚回大把的钞票。他开玩笑说,白莲河的鱼最伟大,它没有被金钱所俘虏,只供养一方水土和百姓,这是爱的供养啊!

网闸、网箱养鱼是白莲河的一道风景,每年满满的收成,总能让渔民们挂上笑脸、甜在心头。不经意间,水葫芦也肆虐了水面,一旦泛滥成灾,几百亩的水域被密密麻麻的水葫芦封得像一张网,给水库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

政府下力整治库区生态环境,全面取缔网闸、网箱,还白莲河一池碧水。取缔行动前一天,胜哥闷在家里喝了一天的酒,要知道对于一个老渔民来说,即将告别30年的“渔民生活”,那是怎样的一番不舍和痛楚啊?

有人为作别古老的捕鱼生活方式而惋惜落泪,有人为突然间丢下陪伴多年的渔船、渔网而依依不舍,却没有人打自己的小算盘,对政府取缔网闸、网箱心生怨言和闹别扭。

一直以来,人们不停地向自然界索取,而忽视了对大自然的保护、爱惜。过度的开发索取,只会耗费有限的资源。白莲河应该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不老的大山,不老的岁月,不老的河流,驻足白莲河边,顿觉一片空茫和惆怅:三三两两的渔船,扑倒在母亲河里,闪动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几近虚无。

那些隐去的岁月和风景,从未失去风采。

我工作的城市离白莲河有200里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多时候匆匆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离开时,在渐行渐远的旅途中,隔着遥远的时空和一座座山川,透过那条静静流淌的河,离乡的游子依然能看见故乡的身影,还能听得见白莲河彼岸的唇语。

我心头凝重万分,对于母亲河,我们为什么不多一份奉献和珍爱,为什么不能减少一分索取和破坏?——离乡的游子啊,对母亲,你有什么理由苛求?对白莲河,你有什么理由淡忘?

晚秋

文/涂启智

暑热全线退却,秋天顺利接管了天空、大地和海洋。当晚秋的风成群结队,尾随又一场秋雨进入村庄,山川河流表情分外凝重。清早起床,穿着短袖突感凉意更深。不知不觉间,季节已悄然遁入光影深处。

这是乡村的晚秋。晚秋,与初秋和仲秋泾渭分明。初秋时,“三伏夹一秋”,还有二十四个“秋老虎”。燥热仍在负隅顽抗,迟迟不肯退出舞台。仲秋是一年中的大好时节,天高气爽,不冷不热,万物恬淡安逸。于空旷原野闲庭信步,谁都有可能顿悟“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深刻意境。晚秋,是天气由凉转寒,节令从秋到冬的分水岭。当大自然将“一场秋雨一场寒”演绎到淋漓尽致,漫山枫叶正热情似火。

一眼望去,山林照旧葳蕤繁茂郁郁葱葱。只是颜色由夏季的青翠欲滴,过渡到苍翠深邃。犹如一个人年龄渐长,自然而然摒弃心浮气躁,周身氤氲浓郁的成熟稳重气质,值得信赖与托付。走近细看,松树、柏树、花栎树、山楂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乔木与灌木,都在各自位置静默不动。或许因为没有风,或许它们专心琢磨怎样面对即将到来的寒冬。松柏、花栎树,还有其它乔木与灌木枝叶,于庄严肃穆的苍翠之中,不时冒出三两片黄叶。一阵微风吹过,它们依依不舍,抑或毅然决然,离开树枝。犹如一个个缤纷的音符,又仿佛一只只从容的蝴蝶,在空中划出静美的弧线。

深绿之中,两排披挂金黄色外衣的银杏树卓尔不群。银杏树高大挺拔,枝条从树干数丈高的地方生长延伸。叶片相互依偎,金光闪闪,色调温馨迷人。一株株银杏逶迤连绵,将山林涂抹得斑斓多姿气度不凡,将晚秋的乡村装扮得美轮美奂如诗如画。

农家菜园依旧生机勃勃。白菜、生菜、萝卜叶,绿油油水汪汪,让人忍不住想要立马凉拌一盘大快朵颐。南瓜、苦瓜稀疏地卧在或挂于藤蔓之间,尽力吸收阳光雨露,长势不衰。此刻,它们都沉默无语,烘托出晚秋的悠远与宁静。乡村晚秋,万事万物好像都成了托腮凝神的思想家。

蓝天清澈醉人,白云纤尘无染。无与伦比的蔚蓝与洁白,让坚硬的心灵瞬间融化。原野之上,高天之下,一群鸟儿以巡航速度向山林、向天边、向看不见的远方,缓缓滑翔……何其悠闲自在,无忧无虑,浑然忘我。仿佛尘世一切喧嚣聒噪或宁静淡泊,繁华热闹或寂寞冷清,统统与其无关。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动摇其心志,也不能左右其情绪。

白云蓝天之下,有滔滔不绝的河流。不知是长江,还是黄河,抑或只是一条不知名大河的支流。河道之上,有气势雄伟的跨河大桥。大桥两边,台阶蜿蜒而下。每当河水清浅,居民会下河洗衣。洗衣人甚至蹚水至河中央,与哗哗流淌的河水亲密接触,任由五颜六色的衣服顺着水流张开翅膀。清晨,朝霞岸上照,清泉石上流。霞光、白鹭、河流、青草、杨柳,还有载有鹭鸶的小船、戴着草帽或者斗笠的渔夫,汇成清晨河畔的交响曲和连环画。

河流

文/张丽

梦里,总回到记忆的原点。一条河绕着村庄,女孩挑着箢箕,从村口袅袅的炊烟里走向河坡。河坡舒缓,她哼着歌儿,脚步欢快,一对辫子前后打着节拍。她是奔向河边的,伙伴们等不及了,都从水里冒出黑黑的头喊她。她放下箢箕,脱了衣服,从漫水桥跳下,融入白白的水花,融入生命的河流……

那是我童年的生活场景。除了天寒地冻,我几乎每天都在河里打猪草。我泡在水里找猪食,三头猪在母亲的期待里长大,一头卖了交学费,一头保证日常开支,一头留作杀年猪。猪全靠吃草,养到300来斤得一年多的时间,三头猪一顿吃三脚盆猪食,三顿得两担猪草。田里的猪草养分足,猪爱吃,但太有限,铲除了就难再长。河里的猪草多,捞的时候不带动根,生生不息,取之不尽。那些草在清水里疯长,天天捞,天天有收获。人类生存的本能和智慧仿佛与生俱来,打猪草多了,站在河边一望,我就能辨别哪里水草多。清冽的河面若是呈墨绿,就水草丰茂。跳下去,扁担草、狗尾巴草、香英草,牵绊人的双腿,胳臂伸下去,手一捞,狗尾巴草就是一抱。可猪也挑食,不吃狗尾巴草,猪爱吃的香英草茎脆叶嫩,柔美如柳,却不多。扁担草一丛丛,一片片,滑腻,边缘有刺,要把它捞起来得钻到水底,用手一把把拉断。憋在水里打猪草很辛苦,但看到水面层层叠叠的水草,没有一个人说累。

那条河不仅生长丰茂的水草,有段水域还长着莲藕,菱角。莲藕在浅水区,盛夏生绿色的叶,开红白的花,秋天结殷实的籽,长白嫩的藕。野生的菱角有凌厉的角和坚硬的外皮,吃起来费劲,我们喜欢家菱角的脆和甜。没人过问是谁丢下的菱角种,它蓬勃地蔓延,从绿叶间开出细细的白花。等结出菱角,就有人蹲在大脚盆里,晃晃悠悠去采摘,见者有份。清澈的水里,鱼儿欢快地咂嘴,野鸟悠悠低飞,几头水牛“困”在淤泥里反刍,黄牛在河坡吃草。水静静地趟过漫水桥,远处传来抽水机隆隆的声响,喝饱水的秧苗绿得刺眼。

偷懒贪玩是孩子的天性,菱角的茎叶鲜嫩,是猪的大爱,有胆大的孩子干脆去捞菱角藤,捞一把牵动一片,既摘了菱角,又得了猪食,留得充裕的时间去河心戏水。

小河的中心有棵枯树,伸出黑色的枯枝,简直是小河的“河标”,是我们的乐园。因为怕鸡鸭猪狗糟蹋青菜,也为了方便浇水,父辈们把菜种在河对面的河坡。游水过去能偷黄瓜、菜瓜,刨红薯,扯萝卜,吃得天昏地暗。记得我刚学会游泳不久,看伙伴们踩在树桩上啃偷来的食物,真是羡慕极了。他们的光身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的嬉闹声打在水面有金子般的脆响。鱼儿似乎听到了咀嚼声里甜甜的味道,争着抢着吞食他们吐出的残渣,向我摇头摆尾。那是棵枯树,因为五六个孩童而变得鲜活。一个枝分出一个孩子,只附着一个点,在水面或趴或仰,在枝头或站或蹲。那样的热闹无疑是极大的诱惑,我不知不觉偏离了河岸,一点点向河心游去。枯树是我的目的地,它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我拼命地游还是到不了,一口气不来,我呛了口水,在水里沉浮。不知道是谁拉了我一把,只一个旋转,我的手触到了枯枝。稳住身子后抬头四望,水,到处是水,包围着我;光,到处是光,照耀着我。那一刻,我如回到母体的婴儿,徜徉在羊水里,天空高远,大地隐遁……

乡村物语

文/顾小英

春 绿

母亲在园子里忙碌着盆栽。父亲亦在忙着浇水。他们一起伺弄着那些花木,心里是欢喜的。

我难得回去一趟,见了那些花木,自然也是高兴的。这样一来,小园子倒像是真正的主人,特别是到了春天一定得张罗些好东西来招待我,好像我是他们的远客。想到此,心里不免欣欣然,又惴惴然。

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故乡的远客?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父母的远客?

燕子在走廊的梁上搭了个窝,也许还嫌搭得不够牢固,一只大燕子仍在忙碌着,它的嘴巴里衔着春泥,绕着屋梁不停地上下翻飞。另一只大燕子一动不动地蹲在窝里孵蛋,露出半截尾翼。它们,也是一对辛劳的父母,正忙碌地孵着一窝小燕子。母亲在地上铺了一张报纸,鸟屎落了一纸。母亲是个忙人,做事利落;不,她其实是深知另一个母亲的心愿。这不,母亲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鸟窝,半晌,对我说,这两只大燕子就是去年来过的那几只,她认得它们。

我听了,对母亲笑。春天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打在母亲身上,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渐渐明朗。

母育儿女,是天性。儿女大了,各有自己的天地,飞离老巢是必然,亦不可多作眷恋。我深谙此理,所以一直以来鼓励自己早日走出家的庇护,特别是近几年,人生路上愈是风雨萧条,愈是有意识让自己少回家。年岁在增长,内心里安然地生长,也因此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以及羽翼丰满的渴望。

老家的园子里,满种了各种植物:兰草、仙人球、吊兰、芦荟、棕榈、月季、玫瑰、山茶……带刺的,顶花球的,开花的,长胞的,各色品种的植物栽在花盆里。花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新新旧旧,方的圆的,缺角裂缝的,齐齐地码放在一个铁架上。这些花草,大都是母亲去问人家要来的,或者在路畔捡来的。这个铁架足足有一人半高,三层,很结实,是父亲特意叫人焊制的,为了堆放这些花盆。花盆被洗得很干净,盆边上或者印着花卉植物,或者是纯色的,配着种这些不名贵的花草,相得益彰。靠东边的花坛里,母亲把一些大棵的植物种在地里,比如黄杨、含笑花,栀子花,有些我叫得出名字,有些我不认得。我还看见母亲在花坛里撒下的种子,它们正在偷偷地发秧子:南瓜,冬瓜,葫芦,豌豆,玉米……

这个园子是属于母亲的,她用一双不肯停歇的手,种下了一院子的春天。父亲则是园子的守护者,他没有母亲的细致,但他知道偶尔给每一棵植物浇水、培土,站在一边细细地打量它们,给他们剪枝。在他眼里,这些花花草草就是园子的孩子。在他眼里,不知道哪一棵是我?当然,也有一棵属于他的儿子,还有一棵属于他的孙子……

春天,我站在这个小园里,突然有些伤感。我仿佛立于春天的门外,耳畔响起一首歌。春深心寂寞,我看着这一院子的春绿,陷于长久的沉默。母亲眼中的我,不擅表情达意,也天性懦弱,少能耐。然而,天下母亲最识儿女心。我遂默然,点头。

元稹在《春别》里写:

幽芳本未阑,君去蕙花残。河汉秋期远,关山世路难。云屏留粉絮,风幌引香兰。肠断回文锦,春深独自看。

唐代江西诗人郑谷在《渼陂》里道:

昔事东流共不回,春深独向渼陂来。乱前别业依稀在,雨里繁花寂寞开。

母亲把一院子的春绿移栽在我的心头,也把别情离意种在了我的诗笺里。所以,且让母亲眼中的我是个不解“春深梦浅,风过花飞”的过客,而我,却在一边独自品尝“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惆怅,也就不去作过多解释。痴痴的,傻傻的,这样一个“我”也好。

只是,明日清早我又得离了这园子。只是,又荒废了这一院子的春绿,在故园。

消失的河流

整个下午,我都在和一条河流对话。

石埠,水草,树,人……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个午后静止了,包括我的目光、思想、情感。时间泊在地上,一动不动。

石埠是用水泥新砌的,从河心凌驾而起,一级一级朝着水底延伸。放眼望去,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门前都是这种石驳岸,齐刷刷一长溜,蔚为壮观。所以,我眼前的这条河流看上去倒像是半条沟渠了,被北岸的一长排石埠挤压得狭小局促。河水在阳光下呈现鲜亮的绿色,水在底下脉脉流动,看上去像一块沉沉的画布。我确信水里是有些活物的,故睁大眼睛努力去搜寻,终于望见几尾小鱼的身影在水波的光影里划动。嗬!只是几尾小小的鱼秧子而已,在绿碜碜的幽影里来回游动,漾起了几圈极细碎的波痕,微弱得很。

河的南岸有一畦菜地。青菜绿汪汪的,象一个个嫩生生的孩子蹲着。岸边,几棵老柳树朝着河面倾斜下来,细长的枝条一直垂挂到水里,根部裸露的黄须被长久地浸泡在水里,看上去很虬劲。这会儿,连风也是静默的,树的倒影在水里一动不动,如静止的画。

我独坐在这条河埠的石阶上,一动不动。白晃晃的阳光率直地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晃得眼睛有些疼,我索性把它眯了起来。身后那个短短的背影凝固着,仿佛一团墨。

我突然想流泪,想问问眼前这条残缺不全的河流:那条原来的河流,流到哪里去了?那些生命中曾经的激情,那些童年的美好时光,它们都流向哪里了呢?时间,它们都消失在哪了呢?

这条河曾是我儿时的乐园。记忆里,河面足足有十几米宽,澄澈的水自不远处的太湖一路流淌而来,安静地绕过村子,像一条绿莹莹的绸缎。这曾是一条多么温软的河啊!就像母亲的臂弯,枕着我童年的梦。夏天,母亲赤足弯腰在河里洗花花绿绿的被单,长长的被单在水里打着花旋,轻盈地缠绕着母亲结实黝黑的双臂,卷起好看的花纹。我们赤裸着身子在清澈见底的水里上下扑腾,扎猛子,抓鱼虾,摸螺蛳,欢快的笑语是清凉的水滴,被我们用双手撩拨起来再一滴滴从手指缝里溅落,激起欢快清脆的回声。

我曾经把这条哺育我成长的小河比作生命的摇篮,暗流的血液,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里,赋予我最初的文学灵感。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一条河流,我的笔管里始终潜流着一股脉脉的清水!

可是,我眼前的这条河流,今天它却正在一点点缩小!我甚至已经看到了不久的某天,它突然消失的情景。我相信一条河流的消失决不是一天两天之内发生的事,它必得经历了世事的沧桑迁徙。你看:对岸河滩上的泥块不断被雨水冲刷着,已经坍塌了一大片;那棵野杨梅树几乎把枝条压到了地上,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河床已经浅得不能再浅,如果树倒下了,对岸的河滩会瞬时坍塌一大片,那么这条河流就会在刹那间截流;如果继续坍塌,河流就成了一段浅滩,继而消失。而在河的这一边,村民们把自家门前的场院修得越来越宽敞,地盘不断向河中扩张,足可以歇两辆小车还不甘,去年又统一发起行动从河中心开始修了这么一条大石埠。于是,“消失”成了这条河流终将面对的命运。

我相信一条河流是有灵魂的,是有疼痛的。面对一条将要消失的河流,我唯一能做的是保持一份悲哀和敬畏。我用这种无言的敬畏与一条河流进行着一场内心的对话,其实是进行一场祭奠:惨烈,真诚,动人心魄。我相信一条河流是有心跳的,我们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我看见一些过去的事物从眼前轻轻悄悄地蹑足而过,连同一路淌过的时间。一秒,一分,一小时,一天,岁岁年年……时间的脚,轻轻悄悄,迅猛而鬼魅。

很多事物都是有脚的,它们从我眼前走过。

我将渐渐遗忘一条消失的河流,而我的心里永远有一条流动的河流。

一棵老树

我忽然急切地想去看望一棵老树。

一棵老树见证了一段难忘的记忆,一段纯真的岁月。

这是一棵奇特的老树。枝繁叶茂,挺拔粗壮,巨大的树冠撑盖起来,就像一柄绿伞擎住了一大片天。我不知道这棵老树的名字,当我抬头仰望的时候,有限的视线无法穿透一个巨大树冠的高度和密度,只听见阳光的声音跌落在树叶上,也跌落在我的眼睛里,响成一片唏哩哗啦声,很像雨点敲在树叶上的音乐。

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玩耍,割草,轮流讲鬼故事。有一天,一大群孩子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一起手拉手用力抱紧它,用脸贴着它。可是,任凭这群孩童的手臂怎么使劲,都缺了那么一截。这群孩子,其中有一个我。我发现我们用力的拥抱,充满了想象和渴望。这在我幼小的意识里,觉得这样的一个事实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老树的根部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很大,洞里黑漆漆的,乍看仿佛一个黑色的旋涡埋藏着永久的秘密。我依稀记得曾问过奶奶:这个树洞是怎么回事?我的奶奶已经死去多年了,她当时的回答我现在回想起来已模糊不清,好像记得她说那个树洞是抗日打仗时留下来的。这样说来,这应该是一个历史的见证了?!可是,年幼的我不懂抗日为何物,更不明白这棵巨树的身上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伤口居然还能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好。这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幼年的谜,让我相信其中含着某些神秘的因由,而这个幼年的谜仿佛比那个黑洞本身更像一个黑洞,令我的人生中布满了困惑和不安。

童年,乡下的孩子是没什么可吃的。嘴馋的时候,我们喜欢聚集在老树下。我们在几个稍大孩子的支使下,拿来一大堆家什,用铁锹在树下挖个洞,支上一口小铁锅,抓几把米,舀一小瓢水,再从身旁随手扯下几根碧绿的野葱扔进去,煮起了野火米饭。不一会儿,野葱香混合着米饭味飘出来,袅袅娜娜,一直飘出老远。

秋天,大人们都在远处的地里干活。这时候,我总是想起什么来,抬头仰望着那棵老树。我看见老树深深的枝桠间筑着一个乌鸦的老巢,很高,很大,它就高高地站在我的头顶。几只乌鸦像疏忽间受了惊吓,从老巢里飞出来,在我的头顶盘旋几圈,“哇、哇、哇”叫了几声后就飞走了。低哑的鸦声缭绕着,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阵遥远而陌生的声音从天而降,像一枚果子样“啪”的一声掉落在我孩童时代无知落寞的情绪里。我记得当时的我陷在这种奇怪的情绪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以致于倒没把那些野火米饭的香味记得刻骨铭心,等听到同伴的哄抢声重新回过头来时,那些从天而降的声音已经无声无息地飘远了,刻录进了童年记忆的光盘。

今天,当我在写上述文字时,思维仍长久地沉浸在那阵阵鸦声里,眼前清晰浮现出那棵老树。回忆总是恍惚又顽强持久的,我问自己:这难道就是留在你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些事物么?答案是肯定的,又是茫然无知的。关于一棵老树和一个鸟巢,仿佛一个永恒故事盘亘在我的记忆深处,如一条青藤野蛮地缠绕着岁月的枝枝杈杈。

就是这样的一棵老树啊!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它一直活在我记忆里。一棵老树,我以为它会一直活着,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重返那个地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它。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惊呆了:那棵老树已经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在相隔几步远的旁边,另一棵新生的树已经长出来了,枝杆还不是很粗壮,却直直地插入云霄,树的顶端也同样落着一个乌漆漆的鸟巢。多么相像的两棵树!可又是多么不同的两棵树!在原来那棵老树的地方,空着一个很深很大的坑,就连那个树根也不知去向。当然,那些鸟早已飞走了!

一棵古老的树终于消失了,连同一个鸟巢和一段岁月。还有一些四散飘零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谁能告诉我,一棵老树是怎样消失的?谁能告诉我,一些鸟和一些人又是怎样消失的?

但是,一棵树消失了就会有另一棵树重新生长出来,一个鸟巢消失了就会有另一个鸟巢重新建起来。然而,一些人离去了,一些人留下了。

有生命的事物,是永远不会真正消失的。

竹林

竹林在老家屋后,好大的一趟。

这里曾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夏天,当风刮过竹林时,那些翠绿的枝叶翻飞着,涌动着,仿佛绿色的波涛在翻卷,连风也是绿色的。年幼的我于是这样想:风吹过竹子,风就变得大了!

每年春天,竹林子里总会争先恐后地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笋芽,如顽皮的小孩子探出头来张望着人间的新奇。一场春雨后,这些小小的笋芽一个劲地往上窜,往上窜,每窜一下就抖落掉身上的一片笋叶,露出一小截年轻羞涩的身子。竹笋窜呀窜,使劲往上窜,越窜越高,竹笋的个头已经高过了老家低矮的草屋顶。原来,这么多的小竹子竟相冒出来,把老家的竹林挤得越来越茂盛了。

爷爷领着我,在竹林里走。爷爷手里拿了一把柴刀,仔细地察看,把一些被虫蛀了或者过于细弱的笋芽掘了出来,拿回家炖着吃,以便空出更多的地让那些健壮的笋娃娃快快茁壮成长。我跟在身后,一边捡着笋叶,回家让奶奶包粽子吃。我的手里还抱着被掘的笋芽,心里充满了喜悦,仿佛听见地里的笋芽们“嘎嘣嘎蹦”拔节的脆响,这让我联想起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个叫做“希望”的词。什么是“希望”?也许,“希望”就像是一棵棵小竹笋在使劲长。呵呵,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小脸上笑开了花。春天在希望里,在我幼小的心田里生长,在这片青翠的小竹林里捉迷藏呢!

竹林里,夹杂长着几棵刺槐。五月,一嘟噜一嘟噜白色的花挂在枝梢上,微风晃过,清甜的香味溢满竹林子。秋天,竹林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竹叶,明媚的阳光投射下金黄的光线,脚踩在叶子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竹林子中,还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水塘里的水终年不流动,平常时间都是半池塘绿幽幽的水面,漂浮着暗绿的藻类,小虫们在草丛间叫。雨后,池塘里蓄满水,水面也变得清亮起来,池塘四周的竹子和小灌木倒映在水里,偶有风吹来,水面晃动一下,泛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一些很小很小的黑色小蝌蚪在水中游动,偶尔兴起投一块小石头到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池塘边的一只青蛙被惊得弹跳到水中,一泡尿射了我一脸。

多么寂静的一片竹林哪,蕴藏着一块幽静至极的翡翠!又埋藏着我童年的一个秘密!

每年,祖父都会从地里砍来一大捆竹子,用柴刀劈成又匀又细的篾条,编成各类生活用品,比如:凉席子,各种形状的小篮子、竹筐,饭蒸架。祖父心灵手巧,那双鸡爪似的手不停地忙碌,那些又匀又软的竹篾条上下翻飞着,一件件精巧的竹器活灵活现地出来了。竹林不光给自家提供材料,还供给左邻右坊和亲戚们,哪怕一根晾衣竿啦,哪怕一截最最没用的竹稍子,竹枝杈还可做晾晒袜子抹布的刺毛钩子。因此,大家都喜爱这片竹林。

那年冬天,我随祖父走进竹林,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一片枯黄的竹。这之前,我可是一直以为竹子是常青树啊!祖父也愣了愣,黯然说,竹子开花了!竹子也会开花么?它们的花在哪呢?我没细问,耳边响起了那首《熊猫咪咪》的歌:“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当时,我没有觉察出这其实是一首很伤感的歌!直到后来的有一天,我在一本刊物上读到一篇美丽的文章,才了解到一些竹子开花的知识——所谓竹子开花,就是竹子枯萎死亡的时候来了。竹子的花很难看到,它们小而洁白,近前闻,还有点淡淡的清香。据说,竹子相隔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竹花开过了,便结成竹米。竹子在开花结米的同时,叶子也开始慢慢变黄,当叶子落光后,它的枝杆就变成金黄了,于是它们就死了……

细想起来,我没有真正看到过一片竹子开花的情景,如果那天的景象算是的话,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是一片金黄的竹林,那微风中枯蝶一般舞蹈的金黄竹叶。

爷爷说,一片竹林马上要消失了。爷爷拿着柴刀,把它们砍下来,准备回去编更多的竹器。他好像并没有特别的留恋。我想,或许明年这里又会是一大片葱绿。可我不知道,明年的葱绿已不再是今天的竹林,今天的金黄却要等到六十年以后才会有。

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家里再也不见爷爷做的竹器了,可我仍旧怀念小时候爷爷用竹篾编的那些细腻光滑的竹席、竹篮子。爷爷去世了,疏于管理再加上四周不断冒出来的混凝土建筑,小竹林渐渐萧条,那些老、粗、壮的竹子都没了,杂树倒是年年茂盛得很,偶尔零星地夹了几根新长的小竹子,细如筷杆。竹林里的那个池塘也快要被垃圾填埋了,滋生着蚊虫。

每次回老家,我都不忍再看竹林一眼。

折多河

文/范楚云

一曲溜溜的跑马山情歌,让记忆随着歌声游曳在那群山层叠的峡谷之中,游曳在那座充满灵气的山城——康定。傲然的雪山赋予了这座小城童话故事里魔幻般的魅力,清澈的小河忠实地记录着曾经沧桑岁月的印记。

这条穿城而过的河名叫折多河,因折多山而得名,它由折多山群峰的积雪融化成河,当地藏族称折多河为“贡曲”。从西向东经瓦斯沟流入大渡河,全长约39公里,落差2120米,河道曲折,奔腾的河水撞击着河中的卵石,翻卷起雪白的水花,珠沫飞溅,峡谷怒吼,气势非凡,犹如倾泻而来,由高到低,不拒细流,河水由小变大,顺着山谷宛若一条洁白的哈达随风飘扬。

古代城市一般在河流交汇处兴建,主要是交通便利水运比较发达,利于人们交换物资。不知道康定的河曾经有没有开通过水运,但它确实地处川藏咽喉地带,是物流贸易集散地。藏语称康定为“打折多”,意为打曲(雅拉河)、折曲(折多河)两河交汇处。康定是汉语名,因丹达山以东为“康”,取康地安定之意,故名。它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也是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地。这就注定了折多河要成为承担传载藏汉文明的纽带,见证历史的兴衰。

据民间传说,元七世纪唐朝文成公主入嫁吐蕃王松赞干布途经此地,汉藏联姻,留下佛像,护佑草原,修建了一座横跨折多河的石拱桥,当地人称架于河上的桥为“贡曲尚巴”,即“贡曲桥”,后来逐渐音变为“公主桥”。

从桥上望去,河面狭窄,只有十几米宽,往下看就可以感受到河水羁傲不驯的咆哮,像脱僵的野马,让人觉得无法驾驭,事实上也没人能驾驭,一直以来都还未看见有谁敢大胆的在折多河上玩刺激坐漂流。这条湍急的河流,如同腾飞的青龙游过两山之间的小城,龙鳞金光闪闪,随后隐隐升上半空,迎接清晨黎明的洗礼。阳光照耀,将这座缺乏生气的县城变得生机盎然。每天清晨,练太极的大叔阿姨对着河面扭动着身体,轻身呼吸,使全身充满天然灵秀之气,太极的阴柔美与河流的阳刚美使县城更加有了张力与活力;到了夜晚,月亮高悬,映衬着河面的灯光,湍急的河流让人感到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没有受过污染的它颜色碧绿明亮,如纯洁的少女一样,来自天然,出尘脱俗。

一位在康定呆了60年的退伍军人,他经常给我们讲老一辈的故事。他是烈士的儿子,主动要求到藏区参军。他父亲的战友,一位老首长对他说,家中就你一个孩子,到甘孜翻越折多山随时都会出现呕吐、昏厥等高原反应,不及时抢救,还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不适应的话,就别去了。他斩钉截铁告诉首长他要去。他去的那时候是川藏线上最辛苦的几年,暴雪纷飞,道路凝冰,常在生死边缘挣扎。但令他最欣慰的事情是在折多河畔认识了藏族姑娘拉姆,他们成家立业,养育儿女。老人讲到这里,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他说:是她陪伴着我,渡过了那最艰辛的时刻,她就像是折多河柔情似水的仙女,安慰我的孤寂心灵;从认识她开始,心中的温暖就再也没有受到严寒的侵袭。

“张家溜溜的大哥爱上溜溜的她约”,这就是小城的爱情故事,是我寻觅的那份纯真。小城的酒是香醇的,小城的歌是动情的,小城的这条河是煽情的。陪伴小城历经一段又一段的历程,见证了锅庄文化的发祥,见证茶马互市的兴旺;跟随“藏族和汉族是一个妈妈的女儿”的旋律舞动一曲又一曲旋子,激励着热情的康巴儿女去创造美丽的传说,让辉煌的文明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阿蓬江,长满树疙蔸的河流

文/水木

河流是有生命的。

阿蓬江边长满的树疙蔸,就是她生命轮回的见证。

(一)

有生命,必然有个性,有品格。

初秋,细雨,浓雾。

湖北利川一个叫大茅坡的山麓,时不时从雾海中探出头来,像极了神话中的蓬莱阁。雾深不知处,一汪清泉从岩洞里涌出,争先恐后似的汇成一潭碧水。老农指着布满树疙蔸和刺蓬的岩壁,不停地数着“一、二、三……”最后定格于“九”。

“九龙归一!”原来这就是九眼泉,我孩提时便听说过的阿蓬江源头。

我不禁蹲下身子,轻轻拨动水面,看泉水在潭里打旋。极目处,终年不绝的细流岂是小小水潭关得住的,如同初次远行的少年,纵有不舍,依然带着对大海的渴望,向着未知的前方流去。

海纳百川,无论是清泉,还是浊水。不知从哪里开始,泉水汇成溪流,溪流汇成了阿蓬江。当地人说,阿蓬江上游其实还叫青岩河、唐崖河。毛坝“九沟十七岔”的青岩里淌出来的泉水,还有青狮河、南河、深溪河、段溪河、蒲花河、细沙河、南溪河等,诗一样名字的溪流都是阿蓬江的支流,她的大度可见一斑。

陷水于进退之间,绝非河流所为。也不知从何地起,阿蓬江“私”改了航向,一路特立独行,向西而来。在她的眼里,根本不曾有迈不过的坎,只有蜿蜒长卧的身躯,还有经年冲不走的树疙蔸。即便是不忍离去,也只是在高峡平湖歇息逗留一阵,释放些能量给人类。但终不改春水东流的初衷,绕行三千八百里后汇入长江、奔向大海。

五百里阿蓬江,穿越渝鄂边境,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恩泽万民而不分彼此。山有棱而遇水改痕,水无形而随山赋形,水之灵在山之上,水之平在人之上。所谓“上善若水”,比的是人,赞的却是水。

赞声中,阿蓬江跟所有河流一样,生命里注定就有包容、坚韧、无私和力量。

(二)

有生命,必然有孕育,有繁衍。

人类的祖先每天颠沛流离四十里,才获得了比其他动物更发达的大脑。河流的生命,不仅在于她的源远流长,还在于她日行千里,才蓄积了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文明。

阿蓬江就散落着一地的珍珠:白垩纪时期的恐龙化石,人猿揖别时的红土湾老屋基洞旧石器遗址,隋唐时期的石城故县,元明清时期的施南、唐崖土司城。虽是物换星移,多半已无旧痕,可不代表一切就消失了,该留下的还是会沉淀下来,哪怕掩藏于那极不起眼儿的青苔、树疙蔸、青石板、荒草地间。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物,绝不会被时间抹去,沉默不语却见证千万年的世相。

千年古镇毛坝、濯水、龚滩,“拉”江入城的峡谷城,就是历史沉淀的阿蓬江生命的不朽。

“不朽”往往诞生于“特质”。两千多年的种植史,成就了毛坝“坝漆”、“红茶”的美名,质地之优无出其右者。当地书法家写有这么一幅“茶”字,“草头”左为“山”、右为“水”,酷似“山水人木”的天然合体。许是“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走上濯水风雨廊桥,看着桥下半河清半河浊的流水,耳畔怦然响起孔夫子“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的吟唱来,总感觉这千年古镇与他有关。踏进老街,推开古老的院落、商号,总感到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皆残存着“商贾”的影子,街心那块阴刻着“天理良心”的道德碑,不知疲惫地教诲着世人“大诚止于信”的道理。

人类自古就有索水而居的先知。在龚滩,最负盛名的莫过于“码头”文化了。阿蓬江与乌江在此交汇,上通贵州、湖北,下达重庆、南京,不虚“钱龚滩、货龙潭”的美誉;嵌入崖壁的树疙蔸,若隐若现半遮面的纤夫道,端着烧酒、手舞足蹈的老艄公,仍在喋喋不休地述说着逝去的沧桑、今日的繁华。

阿蓬江是古老的。在我看来,她又是年轻的。

年轻的阿蓬江,注定与我的生命驻在一起!

(三)

万物有灵。物里倾注了情,便有了灵性和生命,自然就有生老,有病死。

土家族先人们对河流的生命有着另类的诠释:原本土家语“阿蓬江”就是“长满树疙蔸的河流”。岩缝间硬挺出来的植物,一茬茬地被淹没、枯死,变成树疙蔸;又一茬茬地长出来,冒出新枝新芽,开花结果,自然轮回。中华蚊母就是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后留下的水岸物种。

伟力往往栖身于弱小。满河的鹅卵石,造化予以它满身的凸痕、苔藓及纹理,它回馈给母亲河的是最光鲜、最圆润的身子,并以自身的重量系牢与故土的关系,轻易不愿被带走他乡。

河沙虽是流动的,却也乡愁难舍,冲洗不走,越垫越厚,活生生抬起五百里河床,还在崖壁上刻下一杠杠河道的年轮、岁月的皱纹,还有沧海桑田的印迹。

河水天生的循环系统,是阿蓬江生命力延续的“本源”,一蒸一降一蓄积间保持着水量的平衡;河水自带的“净化免疫力”,则是阿蓬江能够活着的“命门”,一沉一净一流动间保持着河水的不腐。

但这是有底线且不能逾越的。大道以至简,有权不可任性。当我们在使用力大无比的“我决定”这三个字时,请谨记一句忠告:对河流的凌辱就是对生命的凌辱,定会受到加倍的惩罚。

毛坝人说,千百年来,他们和他们的祖先无怨无悔地守着这块净土,净土上生长的漆树、茶树、不知名的树,还有那些树疙蔸,就是为了这条河源清而流清。

一份别样的感动,突然从心底流出:很多河流死了,阿蓬江真的还活着。

酒,流淌着生命的河流

文/容易皆自然

不是水,在水样的温柔下面隐藏着烈性的火焰;不是火,在火样的暴烈之中掩盖着诡诈的计谋。

呵,你是神奇的精灵,具有喜怒哀乐的情感——时而横溢出豪华的才气,酿造出绚丽千古的诗篇;时而喷吐出勇猛的雄风,扫荡那吃人剪径的虎狼。

然而,你也是可怕的毒药,具有勾魂摄魄的本领——时而显露出狰狞的獠牙,撕扯出原始暴虐的蛮横;时而抛甩出夺命的迷索,牵走那迷糊昏浊的冤魂。

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你渗出五谷杂粮的躯壳,悄悄地潜来这个世界,在历史的长河中默默地流淌——

你流过杜康神奇灵惠的指间,你流过纣王醉死梦生的肉林,你流过曹孟德嗟叹壮怀的短歌,你流过忘忧太守那沐浴夕阳的小亭……

你流过鸿门宴暗藏杀机的推杯换盏,也流过兰亭序集潇洒飘逸的诗赋浓墨;

你流过蒙汗药人肉包子店,也流过巴拿马博览会的塔尖;

你流过清明时节荒野阡陌的哀思,也流过西出阳关回望长安的眷恋;

你流过千里边关孤独的冷月,也流过万家灯火团聚的热烈;

你流过慕尼黑肮脏罪恶的交易,也流过板门店平息战火的谈判;

你流过战争狂人膨胀的大脑,也流过和平使者宽广的胸魄;

你流过星级豪华饭店的高脚杯,也流过茅草棚里的破土碗;

你流过霓裳舞曲与水调歌头,也流过霹雳舞和迪斯科;

你流过红高梁地沙哑的吼声,也流过电视广告夸张的音乐;

你流过兵败狮城的悔恨也流过新年爆竹声中的希望和欢乐!

你与青梅同煮,吓落了刘皇叔的玉杯;你听四面楚歌,祭洒了虞美人的香魂;在李太白狂草之下,你醉倒了五花马,湿透了千金裘,沁润了诗仙豪放的歌喉!邀天上明月,举杯牛饮,同消万古忧愁……

呵,你流过悲哀流过喜庆,流过阴谋的酝酿与罪孽的黑手,流过挚友的坦诚和成功的颤抖,流过小心的试探、流过大胆的追求,流过方寸棋盘、流过山川神州……

呵,清澈的、透明的、晶莹的、醇厚的你哟——流过五洲四海,流过古往今来!

啊,你流过的蠕动的曲线,勾勒出生命的形象人性的画卷,蜿蜒地在真善美、假恶丑的疆界上流着,永远静静的流着——宛如一道生命的河流……

消失的河流

文/浅蓝

羡慕指尖笔下的温河,那汤汤不息,天光云影的美景,滋润灌溉了她往昔的岁月和梦,使她的文笔一直挟裹着水声,不竭地奔流吟唱,气韵生动。

忘了,我也是有河流的人哪。只没有指尖幸运,拥有的是一个空空的名字——瀍河,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消失掉了。我家住在瀍河岸边。这话说出来,不仅家人会一愣,连自己也是需要认真想想才信是真的。瀍河已经死去太久了,久得在她身旁长大的人也忽视了她的存在,忘了那条残破的,布满灰尘的旧桥,原是亲水的建筑,是诗中的美好意象。瀍河死去了多久,我故乡的美丽,就丢失了多久。

故乡还是一个巴掌大的黄土小镇时,瀍河从街旁的村子里横过。下雨的时候,会有水流一阵子,又多半是洗刷了沿途灰垢的黑污的水,记忆中,曾有个干瘦的黑衫老婆婆,从雨后突然有水的河里捡到过一尾半尺多长的鱼,这消息被惊喜地相互传扬,那是小河最后的礼物了吧,从此连这传奇也再没有过。越来越干旱,风倒常常刮个不住,扬起干面粉一样的黄土往人脸上撒。小桥连接的路,是通往一个煤窑的要道。常年有轰鸣着的货车,或噼噼啪啪锐声喊叫着的拖拉机经过。窄窄的河床上的石头,都蒙着煤屑与厚厚的泥尘。没有人心疼过那条低低的小桥,它只是轻轻呻吟着,萎缩地收紧自己,于是显得更矮了,曾经线条优美地弓起的脊背平陷下去,上面坑洼不平,狰狞地露出磨损的石材,但竟一直没有坍塌,日夜在飞扬的煤尘中漫漶着旧日面貌,只有你偶尔低下头看到圆圆小小的桥洞,才想到它与一般的路是不同的。

失去一条河流,未必为一般人所重视,他们更多想到的是缺水吃和庄稼不能被灌溉的问题,时间长了就由无奈到驯服地接受了命运。但我相信,随着瀍河一起干涸的,还有那些由环境孕育出来的美好情操。比如宁静、淡泊、温婉和多情的诗意。代之以,我们只看到了积年的肮脏和乱弃的废物,在嘈杂的环境中,岸边的居民渐渐变得浮躁、漠然、没有信心和不耐烦,靠天吃饭,旱涝常常失时,他们也越来越贫穷,老井也一口接一口地枯了,日子粗糙与荒凉起来,贫穷更加剧了人们内心的忧急与绝望。后辈的子孙们,谁也没有心情多看这河床一眼,更不会去想它的过往今生,他们已经失去了对于美好事物的想象力,虽然天生有缺失感,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完美,但谁也想不到这跟一条消失的河流有关。

同样的,瀍河也一直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成形,我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它,就像没有见过我许许多多的先祖一样,我当自己生活在从来不曾有河流经过的丘陵地区,并引以为憾。“瀍河”二字,在记忆中是空洞的,长大后,许多次看到过它,也未产生任何亲切之念。一个前辈告诉我,民国初年,瀍河流域还有大片原始森林,河水丰沛清澈,只因为了战争的需要,森林砍伐做成了火车的枕木,植被被严重破坏。这无疑对瀍河是一次致命的重伤,它最终的死去,只怕还要让我们想起那个荒诞年代的乱砍乱伐。一场浩劫之后,这世上死去的河流会有许多吧?瀍河,是洛水的重要支流,从远古一直流到现在,为人类哺育了无数的后代,却竟也死于自己的子孙手里。

这么说,在不足百年前,它还气势生动地存在着。这条河流史称“瀍水”,读起来多么音韵柔婉的名字,当年,必是像一条绿丝带,缠绕着村村寨寨,潺潺湲湲,歌唱着奔赴洛水的。那河边必定有成排的绿柳在水边照影,有天光云影停驻,有啼声婉转的水鸟,在芦苇丛中飞起又雨点般落下。蒹葭苍苍的时候,有佳人走过有雾的河岸,天气好的时候,则在邻女说笑着浣衣,有农人捧了清水洗干净他们流汗的脸庞,有牧童,来饮他们温驯的牛和云朵般洁白的羊。年轻人恋爱时,也能够在河边漫步,指着水边的菖蒲,说出“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之类的情话。有山有树的地方,空气格外滋润,那村人的脸上,肯定更多的平和与喜悦,便是内心有焦燥,一看那条软软的流水和那些婀娜的柳枝,再听听哗哗低吟的水声,吹吹潮湿的河风,心也会慢慢安静、从容下来。那水岸旁的居民,也格外显得年轻,并不是像今天这样的,面上沟壑纵横,满是沧桑的印记与欲望痛苦的线条。仁者乐山,知者乐水。会常有读书人结伴来桥上吟诗画画吧,耳濡目染,河边的孩子中,也生长出一、两位让故乡骄傲的诗人。

然而这一切,幻境一样在脑海里近了又远了。那只是上百年前的瀍河胜景,现在它是魂魄也失了,像一道伤口从不断扩张的镇子上划过。铺开地图,我们总会看到许多业已消失的河流,它们蒸发尽了体内的最后一滴水,只剩名字,蛇蜕一样遗在枝柯纵横的地图上,成为某些地址的坐标。

还有更多河流,连上地图的资格都没有,它们同样在历史的沙漠中湮灭。有时开着车从旷野上驶过,能看到它们曾经切开的沟谷、荒凉干涸的河床。而还有一部分,已被填平改造,成了人类的居所,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已隐匿,又被重重叠叠新的痕迹所覆盖。

这失水的大地,这些消失的河流与河流的传奇啊。

秘密的河流

文/杨献平

中秋之后,天气凉了。我依稀记得,那个晚上的月亮圆得绝世,我一个人站在弱水河边,仰头看着。月亮似乎天堂的一个窗口或者镜子,金黄色的脸庞上面凝固着一些褐色的片斑。

但它是圆的,圆得让我觉得这尘世的美好,。如果还有来世,十个来世,我仍旧愿意做人。它旁边的白色云彩是金色的,一条一条,好像波斯女子脖颈上的纱巾,在飘动中凝固。那时候,风起来了,不大,也没有携带尘土,它们像是一群伏地河横空而来的黑夜使者,在空廓的巴丹吉林沙漠,从骆驼刺、沙蓬和河岸少数的红柳身上,更是从沉浸于黑夜的黄沙和卵石乃至整个沙漠的内部升起和来到,我确信它们首先经历了我的身体,尔后才到达弱水河的。

沙漠的冷渗人肌肤,似乎一些急于取暖的虫子,而此刻的大地都是凉的,我站立,我呼吸,唯一的热身体,寒冷必将靠近和进入。河水在宽阔的河床中,突起的流沙湿润,形状绵长而又弯曲,在月光下面,它是黑色的,黝黑的黑,泛光的黑。躲在低处的河水没有声音,它好像不在流动,而实质上,作为水,流动和向前的本质,也是坠落和上升的过程。多少年来,就在河边,一个外来者,一个在沙漠干燥而又在河流包围中又时常潮湿难当的人,我的一切都是宿命,河流的赐予和沙漠的笼罩,乃至空旷天地的熏染和抚慰。

午夜,风开始大了,呼呼的声音,在远处,像是一阵凶猛的兽吼,。在月光下面,我听到,这声音简直是一种故意的伤害,对一个乐于安静并在河流一边思想的人来说,它的响起是对我正在进行的内心方式的一种否决。我听见了,心脏猛然跳了一下,像是一把刀子突然进入。接着,我就看见了风,这次它携带了黄尘,在月光下形成阴影,似乎一只姿势强大的幽灵,向我,也仅仅向我而来。

我嗅到了浓重的土腥,沙漠的土腥,带着白骨、动物皮毛和沉寂往事的气味,。它扑到了我的身体,首先扼住了我的呼吸,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指爪,袭击了我的咽喉。我打了一个趔趄,我像一面旗帜一样,缓缓倾斜,衣袂展开,随后是跟随大风的猎猎声。我穿着单薄,连同身体在内,真的像是一面旧朝边关的旗帜。头顶的月亮此时笑了,向我,我想今夜的月亮只是我一个人的,河流、沙漠乃至细碎的植物,都是衬托。我和月亮,在弱水河畔,两两相望,两相照耀。我甚至觉得,要是没有我,这月亮一定残缺,它的光亮也会被一些叫做忧伤或者仇恨之类的东西遮挡得黯淡无光。

我站着,河流无声,而凝固的站立当中有着暗中的流动,不动的流也总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风中的人和自然的河流,在这一年的中秋,在特定时刻的月光当中,无边寂寥的戈壁,大地边缘的荒凉。我们是今夜组合的风景。我不在乎那些人看到没有,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一个沙漠,一片天空,一轮明月,空荡荡的感觉就是人在大多时候的内心境界,就是一种活着的另类姿势。很久之后,我的身体冰凉,心脏的跳动却格外活跃,在风声的间隙,我甚至可以听到血液流动的声响。它像是一群沾满光亮的音符,由内而外,不一会儿,就四处蔓延开来。

弱水河的尽头是山,是匈奴的“天”,他们称作祁连。那里的森林、峭壁、牧场,众多的牛羊和马匹不断遭受到野兽的伏击。在那儿,不只有人,大批的凶狠的狼,还有雪豹和黑熊,狐狸、飞奔的羚羊和浓香的麝。黑色的鹰住在最高的悬崖,它们向下和向上的飞行没有阻挡。它们自由得时常让匈奴的单于热泪盈眶,。有人说,鹰的自由和凶猛培育了匈奴人战争的欲望。而河流也是战争的一个组成,是战争的一种滋养,人在河流中存活,又在战争中新生或者死亡。尸骨和血液落进泥土,最终回归河流。

祁连绵长,祁连旷古。白色的头顶似乎安静慈祥,像我多年之前的祖父,银色的头发从来不作飞舞。他只是站立,以庞大的身躯,横卧活着高耸,从那里到这里,再从这里到那里,它的长度足够我再度拥有十个来世。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梦中梦见雪豹,单身的狼和望月的狐狸:雪豹追逐的羚羊在岩石上扑到,单身的狼锋利的牙齿切入草食动物的喉管,望月的狐狸不时发出连续的声音,像在歌唱。而在它们一侧,一个被人命名为莺落峡的峡谷,山上的雪水融化了,似乎祖父的眼泪——天上人间的沧桑。祁连——河西的风暴,西域的箭石、青海的长云、金城的滔天火光——人世最为深切的苦痛和哀伤,人,上帝,生命、流徙的星光,再怎么心如铁石也会寸断柔肠。

雪水细小,雪水汇聚,这个过程让我神往,。一滴一滴的水,从雪身上,从祁连山乃至天空的缺口下落并来到。我想它们在破碎和消失的瞬间,一定怀着一副不为人知的痛苦心肠。雪水成流,结冰,沿着泥土、岩石和不时探身来访的植物,向下,向着低处,向着人间的阡陌和疆场。这时候,它们是有声的,而且很大,叮叮咚咚,潺潺流淌,从这个山谷出来,遭遇另一道山谷和另一条河流,这时候,“遭遇”是个幸福的动词,它们冲撞而又和谐,生硬而又温暖。

一些草连根掉了,脱离泥土,进入河流,纯粹得让人没有梦想。一些泥土随波逐流,它们在水中翻卷,在流动中沉下,成为水的一部分。向前路上,可以看到炊烟的部落和油菜花漂浮的村庄——人类的部落和村庄,牛哞、羊鸣,马叫、狗吠,。我看见一些身穿长袍的人,头戴毡帽、胸前绣花的和腰悬长刀的人,弯腰,跪下,用松木做的水桶,或者干脆用嘴巴,一次一次地伸进河流。流湍的水似乎被咬了一口,但我相信它的疼痛是愉快的,人所体验不到,它的快乐就在身下,就是大地上那些马蹄状的深窝。田地的庄稼:玉米、小麦和棉花,大豆和青稞,在水,在泥土当中,我看见它们脚步松软,在风中摇动。

向前是个宿命,表面的流动也是死亡的过程。干燥的泥土,河流向下,多余的部分越过,死和生,不可以自由选择——它明澈的悲怆让我在好多时候感觉到彻骨的凉。下潜的那些,是不是到达了我们所说的地狱,人类、植物甚或水的另一个世界?继续向前的水,河流,我可以确信,最开始的必将是最先死难和消失的一群。

河流流呀流的,除了流,我没有更好的词语。阳光一直照耀,热烈抑或清冷的光芒,在河流之上,在人类之上,在祁连乃至整个可以供人生存的大地之上。

城市到了,它叫张掖。汉武帝说:“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在此之前,叫做甘州,曹植好像在他的某一首诗歌中提到。卫青和霍去病,晋高僧或者北孝文帝。,他们在这儿打仗,战争的马蹄,风中的刀刃,杀戮的双方和火焰燃烧的旗帜。这一些,与弱水河有关,又好像无关。河流就是河流,它枝蔓横生,但不涉及人类的战争。是人,用各色各样的工具,从河流身上,从它流动千里的身上一点点取走,就是这样的,。而河流也知道,人类的一切都与它自己有关,是水,让他们活着。在尘土飞扬和欲望叫嚣的人间:做爱,、生产、活着、战争、算计、失败、成功,乃至灰飞烟灭,但最终,上升的绝对没有下沉的多。

河流是最终的胜利者。不作任何阐释,甚至就只是一个动作,戳穿并高出了人类的所有计谋。由南而来的人们在这座城市,歇脚,暂居,从戎、做官或者经商。诗人则大多是途径,他们在大佛寺外写诗,望着匈奴的焉支山和祁连山长声浩叹。我想“八声甘州”这个词牌名最初应当专门为悲怆,为河流所设立和创造的。相比河流,谁可以连绵不断地发出声音,而且一曲九唱,蜿蜒悠长?那些诗人,官员和过客,刀锋和马蹄,多少年之后,到底去向了哪里?尤其是官员,他们是谁,史书上几个寥落的汉字就是他们的背影么?

我愿意作一个诗人,三流都行,而不愿意去做一个官员,。商人是有福的,我仰慕丝绸和金子,但我确信,那些不是我的,我不会拥有,我只是自己,只是一个喜欢用文字和声音面对河流乃至周边,梦境、过往和未来的过客。隋炀帝来了,这个散文家,昏败的帝王,他在弱水河边,用一只金子打制的碗喝下了被柴火和木炭烧开的弱水河水,。我不知道那水里有没有放香料、茶叶和青稞面,我宁愿什么也没有,就是弱水河水,煮开的弱水河水。

隋炀帝在这儿主持了万国博览会。回鹘、波斯、吐蕃、党项、突厥、印度……那么多的国家,商人和官员,歌姬和窃贼,马帮和强盗,混迹其中。绸缎和布衣,草帽和毡帽,在这座城市,他们来了,住下来,皇帝走了,他们还逗留不走。多少弱水河水不见了,消失在这些人的身体,我不知道他们当年水入口舌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也不知道他们喝水之后会吐出怎样的一种语言和词汇。我想象不到,但可以肯定,他们一定喝水了,并且一定是弱水河水。

我还一个没有想到,弱水河没有向东,它悖逆了河流的集体使命和上帝的指令。在张掖绕城三圈,从城西的一侧,沿着秦汉乃至明朝的黄土长城,一路向西,穿过稀疏的村庄、零落的古城和散漫的戈壁,过高台,入酒泉,尔后辗转向北。站在祁连山上,弱水河——刀刃,宽阔的刀刃,在偌大的巴丹吉林戈壁沙漠当中,劈开一道峡谷,河流令峡谷节节深陷,经常的风暴连成丝绸,在河流的两岸,箭石一样相互击打和交织。

我确信,弱水河当中真的有血。匈奴的血、月氏的血、西夏的血、吐蕃的血、蒙古的血乃至古罗马军队的血。而河流为什么仍旧如此清澈呢?在我看不到的多年之前,有一个喇嘛或者汉族的僧人,在这里,他用手掌从河里捧起一把水,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在空中,溅到干燥的地面上,轻浮的灰尘升起来,遮住了他的脸庞。太阳的光芒把他的眼睛映暗,白昼成为傍晚,他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僧人也是爱文雅的,他根本就没有水瓢,那只钵也是没有底儿的。不存余粮。僧人是单独的,也是苦难的,身体苦而内心丰盈,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位高僧在苦难之中仍旧没有忘却用瓢这个文雅而又充满烟火的名词来形容他在弱水河的饮。而僧人也不可避免地喝到了鲜血,上游的鲜血,那些混杂着众多生命的东西。不论它是否在上游搁浅,还是已经流过了这个河段,但血进入了水,水就是血了。从原始的血到混杂的血,血,连绵悠长的弱水河说到底就是穿梭于时间和时空的一汪鲜血。

而唐时的诗人杜牧矫情得令人可笑,他没有来到,站在长安或者陇西某个地方,用毛笔在晕黄的纸笺上写下:“昭君墓前多青草,弱水河畔尽飞舟。”昭君在远处的内蒙,墓前不仅用青草蓬涌,墓后更是,还有很多的鸟儿和梵音高颂的经幡。那些颜色明丽的鸟儿,叫声像是古筝,它们并不远飞,就在昭君墓周围,鸣叫,活着,飞行、繁衍、死亡和新生。而弱水河“鸿毛不浮,水弱不能载舟”《山海经·淮南子·地形训》,。我不知道杜牧的飞舟到底游弋在那一条弱水河上。但我可以想象到,那些穿梭的飞舟,一定就是弱水河在流动中溅起的浪花了——对于弱水河来说,弱水无渡而自渡,这样是对这条河流乃至那个一流诗人的最好诠释。

唐玄奘来了,一个人,走到弱水河边。那时候,河水泱泱,横阔沙漠,玄奘也掬起一把弱水河水,张口喝下。甜味的水进入他干渴的胸腔之后,是一阵清凉,是佛家摈弃一场孽障之后的舒心明亮。而佛家毕竟也有着一副肉体,红尘如土,又如水和土,泥垢满身。我想象不出玄奘当年到底是怎样涉过弱水河的。依我的推断,他一定也挽了长裤,趟水而过。我似乎觉得,他肯定在河中心打了一个趔趄,背上有一卷经卷掉在水里,还没有来得及打捞,那黄页的经卷就随水不见了。

而汉朝的大将霍去病和卫青没有亲自来到弱水河,是他们的部将,但不是李广。他们遵循命令,追赶匈奴,。那些唱着哀歌逃跑的匈奴们,军士、单于和王也像牛羊一样慌张,在沙漠当中,丢下鸣镝、箭矢和长刀,妇女的脸色像戈壁一样黯淡。没过几天,他们肥硕的牛羊就瘦成了一把骨头。他们的溃败拖着长长的土烟,翻滚有如风暴,遮挡了焉支和祁连,在流沙地带,他们民族的命运就像沙土中的砾石一样纤毫毕现。

流沙深处,河流默默,向北的身体,在大漠之中,似乎一根长长的腰带,束在苍冥中的神灵身上。两岸的烽燧站起来,早在秦朝,蒙恬的军士们在这里安营扎寨,他们建造起平均相距5里的烽燧,还有数座关隘。烽燧的垛口军士盔甲明亮,手中的长矛和腰间的战刀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它们的光亮映射了附近的弱水河,潜游的鱼儿满身惊惶。军营中的炊烟中有着牛粪和骆驼刺的味道,马肉和羊肉的腥膻气味在毛目绿洲的杨树叶子之间穿梭和停留。

肩水金关——这个名字因为弱水河而起,。蒙恬和他的皇帝希望这关隘像金水一样坚固,就像渴望秦朝的江山万代流传,不会易主一样。而金关也是夯土版筑的,由黄土、木板和草芥组成,。他们忘了,个人的江山原本就是个人的一厢情愿,他们的愿望就像一只野兔向着苍鹰讲述博爱一样。蒙恬和后来的汉朝守军把行营设在弱水以东三里的大地湾,附近是彭祖修行后留下的洞窟,黄土的墙壁上还刻有彭祖和女孩子行房的画像。这令远离中原的兵士们想起了曾经的爱人和女人,他们的欲望火焰也像今天的人们一样持续高涨。几年之后,皇帝的命令,有一些民众从中原和河西一带,带着自己的父母和女人,孩子和亲戚,来到弱水河畔的毛目绿洲。

皇帝说要他们来这里移民屯边。多么好听的名字呀——国家使命和人民义务,而实质上,他们的女儿成为了官兵的妻子。很多年后,他们的儿子替换了烽火台上的那些老兵,成为新的一代戎边军人,他们的女儿和他们联姻,祖祖辈辈,毛目绿洲成为了弱水河巴丹吉林沙漠段烟火最为鼎盛的人类生存之地。随之而来的田地和树木,人类的一个自我携带,种下,长成或者还没有长成,他们就会伐掉,用斧头或者砍刀,飞溅的木屑打在青草和庄稼上,薄薄的叶片开裂,有水渗出,下滴——那也是弱水河水呀。

再向北,烽燧依旧,一座一座,在高高的土岭上。经年的狼烟在风中攀援直上,美丽的红狐时常会潜到戎军家属的鸡圈,它们的狡猾和美丽同样叫人喜欢,。有人捕猎了,剥下它们的皮毛,年轻的小伙子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有了家室的男人送给他真爱着的另一个女人。烽燧之后,还是关隘。这一座是哈拉浩特,西夏人的城池,在沙漠之中,在流沙深处,当然也在弱水河边。红柳树丛有着红色的根茎,哈拉浩特也有着漫长的铁血背景。它的清真寺,它高大的城墙和宽阔的城门,长道宽衢,饮宴的将军,守城的士兵,编织布匹和剪裁丝绸的妇女,马蹄声声,敲着因泼水而硬的土路;唱歌的牧羊人,说唱的艺人,相爱的男女躲在城墙后面,他们的私语在风中散失,在尘土中再度清晰或者模糊。而蒙古的铁军之后,西夏消失了,仅仅剩下了几面残碑和几卷经卷。尘烟之中,谁可以将失去的再度唤醒,谁可以使仰望和回想在某一时刻突然重现?

就着弱水河,后来的蒙古部落不但沿袭了他们的城池,也沿袭了他们的寺庙和应有的生活。公元1227年,明朝大将冯胜的大军到来了。这座城池中的民众和兵士没有一个人选择逃跑,他们坚守,以长刀、箭矢,以身体和骨头。我依稀记得,他们的将军名叫卜颜铁木耳。三个月,久攻不下,冯胜和他的谋士们要使弱水河改道,以断水来取代军士的进攻。让河流来灭绝一些人的性命。

这是弱水河第一次被人篡改,也是最后一次。很多天之后,城中缺水,渴死的人在最后时候,一定想着绿水汪汪的弱水河。还有几个女子和几个兵士,竟然偷跑出城,投身在弱水河里,喝足了水,而却没有逃过明军的箭矢,他们的血液和身体就在河里,就此沉下,或者随水向北。

弱水河改道了,人为的改道,哈拉浩特就此陷落,。确切说,马可·波罗来到这里之后,没过20年,哈拉浩特就成为了空城。明王朝专注于内部的统治,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来驻守哈拉浩特。荒废命运人类共同。风沙连续,一年一日,在巴丹吉林沙漠,人去城空,吹动的沙子积少成多,逐渐堆满了哈拉浩特。城墙在风中摇晃,断裂和坍塌。俄国人波塔宁在《中国的唐古特──西藏边区和中央蒙古》中说:“在(土尔扈特)古文献中提到额里·哈拉·硕克城遗址,它位于坤都仑河(即弱水河下游)北部,即位于额济纳东部支流一天的路程处,崐也就是说,看不到大的卡拉伊(意为不大的城墙),四周有很多被沙填平的房屋的遗迹。拔开沙,可找到银质的东西,在城墙周围是大片的沙地,周围没有水。”没有水,我不知道是弱水河无情,还是改道它的人太过冷漠决绝。我后来知道,将军卜颜铁木耳最终也死在弱水河里——他一个人,一匹马,长刀和弓箭被他自己丢弃在岸边,他整个身体都进入了弱水河,在一片淤泥中,缓慢下落进去。他的头颅消失之后,开始突兀的水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波塔宁之后,又一个俄国人科兹洛夫来到了哈拉浩特,他是被波塔宁的书牵引而来的,。1877年,这个人从西域来到,没有涉足弱水河,洗净身上的土尘,就用金钱在当地土着那里敲开了哈拉浩特的大门。一连一个月,他在城中,吃饭和用水都由一个当地人送来。他挖掘出大量的西夏和秦汉文物,还有一些史前的动物骨骼。他满载着,路过弱水河的时候,没有人阻拦,作为河流也不会,自然的拦挡对于活动的人来说,都是徒劳的。而水向北流,弱水河仍旧不断,在这里,河流只是河流,就像一个人,面大浩大沙漠这个平面集体,它能够感到的,只是自己的虚弱和真切的无能为力。

直到我。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身边的弱水河原来是不拒绝光亮的,或者说,更早或者以后,笼罩在弱水河上的光亮将更加黯淡,或者不复存在。当然,不是光亮的无,而是河流的无。我在这里,在它的一侧,很多时候,躺在置于空廓沙漠之上的床上,贴着木板,可以清晰感觉到弱水河不断的流动声音。冬天时候,它结冰了,凝结的过程中,它的声音也会传来。我醒着,听不太清楚,而在梦中,却能够真切地看到。我一直很奇怪,我知道,一个人和一条河流是密不可分的,尽管我不是喝着它的水出生和长大的,但水是同宗的,是一体的,。无论分布在哪儿,它们就是它们,浑然不可分割,也无法分割。

我是一个习惯热爱的人,在弱水河边,其实也在它之间。很多的夜晚,有月或者没有月亮,我喜欢一个人,站在河边,看,、听,、想。就像这个夜晚,月亮圆得让我感觉有些虚幻,尤其是在弱水河边,。独身的人,四外空旷,月光在大地和天空之间,用金色的光芒构成了一个别致的世界。所有的目睹和回想都是自然的,都是一种本质的靠近和抚慰。

狂风起来之后,我走了,河流仍在,风不能将河流怎样,我也不能。回到房间,风更大了,沙子和枯枝击打着单薄的墙壁,野兽的吼声却使房间更趋安静。我洗洗,用弱水河水,洗净巴丹吉林沙漠的尘土和沙子,洗净一天的烦躁、愤怒、想和忧伤。躺下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我看到,风并没有带走月光,甚至连一丝弯曲和飘动都没有,光就是光,而那时候,我感觉那光亮是女人的光亮,像我一样安静,它让我在深夜看到了远处的亲人和爱的脸庞。而在逐渐入梦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了它的歌唱——歌词很短,曲调忧伤。

我和这条河

文/水兵

记不清是多少次来到这条河边,从我初次见到它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年,那时我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当我用尽心血投入它的怀抱时已成青年,也就是说,我在被它大半包围和养育的这座城市已生活了三十年。三十年,几乎每天都要从这条河上穿越或从它的岸边行走。上大学时是步行,工作时的早期是自行车,中期是摩托车,现在是小轿车。这条河在城东和城南包围了大半个我所居住的城市,甚至它的北面和西面也被它的支流包围。过去我住在河南,早上要从南向北,傍晚再从北向南。现在我住在城东,紧靠河水,可以说每天晚上我都是枕着水声和风语入睡。

这条河的历史不算短。据史料记载:这条河古称育水,属汉水支流,因河床宽阔、滩多沙白而得名。发源于洛阳嵩山境内伏牛山,在襄樊境内注入汉水,全长三百多公里,流域面积达一万多平方公里。两岸早在第四纪就被土类冲积成平原,我所居住的地方现在叫南阳盆地。早在距今约五、六十万年,这里已有古人类活动,古人类学家认定这里发现的古人类与“北京猿人”所处的时代大体相当,就把他定名为“南召猿人”。古人类活动的区域在这条河的上游,可以说,没有这条河,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将不会出现。我一直在思考河流之于人类生存的重要,我的家乡也有一条河,在古籍上也有它的名字,而我的祖先们,只能默默无闻地出生,然后再默默无闻地死去,甚至他们一生的经历,也都是默默无闻的,在史籍上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迹。一代代人的生死,还不如一条河的流动。由此,我由衷地对河流充满着敬畏和崇敬之情。

这条河被好些出生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的人称为母亲河。它的伟大,源于它的源远流长,他的出名,源于它养育过的名人。东汉一帝刘秀在这里起家发迹,多少次在这条河边饮马歇息,他的堂兄刘玄更是在这里祭天称帝,名士严子陵不知是否在这里隐居独钓,千年幽幽,空留现在的钓鱼台在潺潺水声中风吹雨打。垂柳拂风,那清丽如水的女子不是一代贤后、母仪天下的阴丽华吗?“娶妻当娶阴丽华”,美丽的梦留下许多美丽的传说,都是这条河的孕育。当代着名作家二月河说:我出生不在南阳,但我愿死在南阳。对一条河的爱可把生死寄托,再说就多余了。

我经常一个人来到河边,漫无目的地沿河走动,看到一片水草或一片树林,枯了又绿,绿了又黄,有的甚至被风吹倒,身子歪在水中,仿佛醉酒的人失足落水,不禁有些伤感。我老家的那条河在旷野,在乡下,为生存奔波的我的乡亲们无暇顾及一棵草或一棵树的命运的,他们像那河流,只要不枯竭就只管往下流,流到哪里,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是不管的。他们常说:小车不倒尽管推,活一天算一天;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再搁兑。他们更像水草,只要没有大洪水淹没的灭顶之灾,水一退,仍是郁郁葱葱。我感怀我从那条河边来到了这条河边,多少明白了一点事理,知道了活着和生活着的区别,并懂得了爱和忧伤。

一条河不可缺少的是源头和河床。没有了源头,就要枯竭,有水而不能存,流动的时间就会很短,走不了多远就干了,那不叫河。即使雨季来临集聚一些水,只能叫作潭、湖、塘、堰,流动一截就没了,那叫季节河。我的一个初中还没上完的族侄晚辈,外出打工回来后对我说,一个家族的兴旺,不是看一代、两代人,而是一代比一代强,才有希望。一条河流也应该是这样,它过去清澈激越,浩浩汤汤,现在却混沌干涸,甚至被建筑风沙埋葬,这不是发达,而是退缩和消亡。

我沿着河岸逆行而上,行走至独山,两岸的野花如丝锦地毯,在春风中随意摇曳,让人不禁想起那大唐的诗人,“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那是三月,夜雨过后,阳光新鲜得仿佛水洗,空气中散发出嫩草的清香。透出微青气色的独山,兀立着如美男子玉树临风。蕨菜一簇簇冒了出来。那个“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剑侠诗客,丢下了满身酒气和满腹牢骚,一边脚踩泥土弯腰劳作,一边吟着白水弄素月,大把的蕨菜和诗篇让一条河流牢记并絮叨了千年。翻阅史籍,知道古代更有许多文人雅士曾漫游在这条河边,他们饮酒赋诗,放浪形骸,纵横才情。而我们现代人呢,连走路都想省略掉,出门坐车,在家上网,几乎不愿伴着这条河走一走。

这条河已流淌数万年,河两岸居住过一代又一代人,他们早已隐于泥土。可他们生前,一定比我们亲近这条河流,不说老百姓,就是文人们的脚力也比我们好,他们摇摇晃晃地从河岸上走过,一边走一边留下华丽的诗章。而我们呢,功利欲望太重,很短的一段距离,就气虚喘喘,大汗淋漓,遂停住了脚步,乘车返回鸽笼般的楼中蜗居。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我与这条河已保持着半生的亲密。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与这条河可以说是相依为命。虽然它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在过几十年后,我的躯体抑或我的名字也将消失。而这条河,依然这样流着,不急不躁。

我出生在秋天,或许在某一个秋天,我一个人独对这条河,秋风吹冷了我的身体,我忍不住躺在河岸的草丛中,高高的野草,会将我肥胖的身体掩埋。也或许某一天,我将背叛我的出生地,认这条河做我的母亲河。

这条河,它叫白河。

村庄·河流

文/刘宝凤

河流是村庄的河流,村庄是河流的村庄,在乡下,这两者的关系有点像锅和盖或者碗和勺。就像在刘家坪的每个人心里,河流就是我们村庄的河,滋养着村里的牲畜和庄稼,也滋润着每一个村庄的孩童,春来了下河扑蝶,夏来了游泳洗衣,秋天听蛙鸣看满池的荷花……因为有了村庄,河流则生生不息,呼吸着村庄的味道与人气,河便有了生气。有很多次天气干旱,河里只剩细细的一股水,连河底的卵石都盖不住了,但那河水还是缓缓地流淌着,看得人揪心不已。好在很快秋雨来了,冬雪来了,河里的水又丰盈起来,河又成了让村人欢喜的河。

河水由北向南,顺着沟沟壑壑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村庄的西边,我曾沿着河走过很久很久,都没有找见它的源头。只知道河水沿着人居住的村庄流淌着,它走过的地方,有庄稼,有果林,有菜地,有池塘……它紧贴着村庄缓缓流过,像老祖母抚慰孙儿的手。

村庄的井不出水了,河边的冒眼泉便成了我们生命之源。每天都会有人挑着两个桶晃晃悠悠地来河边打水。这时候的河,成了村人生活的依托。在河边相遇的村里人,喜欢唠唠嗑,插科打诨地胡乱开几句玩笑,一时间农家人毫不做作和遮掩的笑声便会荡开河面上,在人一样高的水草间来回穿梭。

盛夏的聒噪里,蛙声一轮赛过一轮,顽皮的男孩常常抓河里的蚂蟥,在河滩上进行各种折磨。洗衣服的我视线便追着他们,渴望着身为男生的自由和胆大。更多时候他们脱得精光,在离我们洗衣服很远的地方游泳。他们不敢去深水的地方,皮猴似的在水里胡乱打水仗,欢快的叫声惹得女孩们心痒,却没有勇气照着做。

秋天的牛羊也最悠闲,没有过多的活儿要干,整天在坡上慢悠悠吃草,吃饱了便到河边饮水。原来牛也会渴,见了水吧唧着嘴巴,舌头一卷一卷,比吃草还要有滋有味。羊到底是绵软些的动物,它喝水的时候跟脾气一样轻轻柔柔,喝一会儿叫几声,好像在赞叹水有多甜似的。看牛羊喝够了水,小主人把木橛子往河床上一扎,便不再管了,尽情地玩到天黑来牵就是。

温情的河水也有发狂的时候,记得有一年交公粮时节,傍晚的雨下得毫无征兆,据说那天的河水有一人深。再加上上游的水,瞬间就把溢洪道填满,向两侧的山坡漫延。河里除了混沌不堪的泥水,看瓜人临时搭建的瓜棚也被水冲散,檩木便顺着水胡乱磕碰着往下漂移。带着瓜蔓的西瓜和梨瓜,在水里起起伏伏,看得人眼馋不已。溢了水的鱼塘就在不远处,鱼一见下雨天便缺氧,不得不浮到水面上大口呼吸。有一些鱼被雨打蒙了便跟着水游出鱼塘,向河流的方向流窜。洪水退去后,挂在河两岸的树杈上、草丛间什么东西都有,濒死的鱼,半烂的瓜,运气好的还能捡几根檩木。

现在河里的水越来越细,已经几近干涸,但好像又有那么一丝精气神在支撑着,让河流不要彻底断掉。我猜,那一丝精气神会不会是村庄赋予的力量?毕竟村庄和河流,上百年的相伴,已经深入彼此的骨髓。

神奇的魔法师

文/杨勇

假如我是魔法师,我会戴上尖尖的魔法帽,披上隐形的大衣,每天骑着会飞的马或飞毯在天空中巡逻。一旦发现有人需要帮助,或谁被欺负了,我一定会化身为正义的使者,用魔法把那些坏人给统统消灭掉。

假如我是魔法师,我还会飞到贫困的山区,用魔法变出一所所现代化的学校,再把乏味的课本变成绿色的课书,让所有的小朋友都能轻轻松松地学习,在充满书香的教室里快乐而又开心的生活。

假如我是魔术师;我还要飞到城市的上空。如果我发现被污染的天空、河流、气体……我就挥动着魔法棒,念几句咒语,把废气变成清新的氧气,把所有垃圾都变成花草树木,把被污染的河流变成清澈见底的河流,让你看到可爱的小鱼、小虾在水中悠闲地游来游去……

一个人的河流

文/袁姣素

认识周伟先生从一个字开始。

他的《一个字的故乡》里,一个字就能让人读懂故乡,魂牵梦萦;那几多的人生奥妙,故土风情,如梦如幻,在那个柔软的地方起舞、沉醉。让人无论多远都能嗅到花草,捧住泥土,触摸炊烟……

他说,故乡是一篇干脆的散文。我说,周伟就是篇干脆的散文,干脆得只留下一个字的味道。

人在尘世,最令人心动的莫过于“真”了。他真是将这个“真”字演绎到了极致。就跟他笔下的七娘似的,七娘把食物留给比她矮瘦的丈夫七爸吃,说是要把七爸喂养得高大一些,像个男人。老人说:这哪儿的话,又不是你的崽!七娘就说:“这是我自家屋里的事,要哪个多嘴烂舌的讲!”

也许,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命运,一切也都是有个天数使然。但诸多的不尽人意并不能让他懈怠,反而是越挫越勇。在他的作品《碎一地》中看到一句话——“依我来看,这世界说到底是玻璃的……碎一地的阳光,碎一地的温暖,碎一地的美好,碎一地的温柔,碎一地的善良,碎一地的笑声,碎一地的流年……这世界,怎么说碎就碎了?”在这里可以看到他痛切心扉的破碎。尔后不久,我又看到他的新作《内心的乡愁》。周伟内心有强大的一面,也有其情绪化的一面,但无论风云怎样变幻,信念不变,梦想永恒。

再看《草生》,有评论家说这是一个儒道兼容的文本,“天地间,有生有死,有枯有荣,死既必然,生何以为?草生草灭,花开花落,风停雨住,云开日出,一切都将还归平静的生活。”草的人生,草的力量,唱一曲草的生命挽歌,此文足见他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解读,生命诚可贵,精神价更高。

每当心情抑郁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的作品《看见的日子》:那瞎眼的二婆婆放在嘴巴里嚼的干豆豉,一粒一粒地扔进时光的深洞里,那嘎嘣嘎嘣脆的就是日子。那些胖的、瘦的,荤的、素的,或酸、或辣,或甜、或苦,或神仙般的日子,都是那样地熟悉和真实,生生地活在我们看见的日子里,日出月白,云卷云舒。

《大地无乡》却是他超越大地的抒写,文中一句“大地永无乡,心安是吾乡”让我们看到大地之子的精神原乡,几十年如一日。这种扎根泥土的执着与守望令人钦佩。《大地黄好》中我们又能看到一地的黄金,流泻千里,气势磅礴。

着名作家谢璞老师曾经开玩笑地说:周伟,想不到,你还是个鬼才呀!谢老看到周伟的作品《乡间的和弦》时,心花怒放。他冲口而出说:“妙!妙不可言呀,像一首诗一样,清新,自然,美妙。”周伟同样只用了几个字就道破了乡间的大俗大雅,美妙之极。文本中有不同的生命解读,不同艺术的视角,妙人妙语,让人耳目一新。

周伟自始至终用一颗朴素的灵魂展示他的智慧,诠释生命,拓展深度。就如他的笔名“草莲”一样,有草的力量,有莲的高洁,有在土地上行走的踏实与安宁,更有大地般辽阔的胸怀。

他行走在大地上,为大地书写,一篇篇作品连缀起来就是写在大地上的一首长诗。

他如许之多引发心灵共鸣的灵性文字,让人喜爱,让人抒情。他那种糅杂的人性复杂与悲苦的大作品更是有着历史的厚重,让人掩卷而思。这些作品,沉淀了几十年的乡村命运与时代变迁,逶迤缠绵,熠熠生辉。有人说诗歌的力量就是要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周伟就是在尘埃里不绝地歌唱,他唱出了新乡土散文的再生,用他质朴的思想,干净的灵魂,美妙的文字引领我们找到回家的道路,让我们看到光亮,怀抱阳光。

有人说,周伟是行吟乡间的歌者,是大地之子。福克纳也说,必须发自肺腑,方能真正唤起共鸣。我想周伟用他的一句话就做到了,他说,“一个人走在大地上,当他无法把心靠近脚下的土地,嗅不到故乡的味道,看不见袅袅的炊烟,他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是的,故乡是我们的灵魂之乡,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有道是:大道至简,大美至真。大家都说周伟的文字很纯,干净到无可挑剔,那种朴素的美,原生态的纯,如清风扑面,自然天成。那种用生命去体验与追求的本真生活,让我们生活这个生响的世界里,大地静美,人间清明。他的文字和为人,只一个字就让人记住,记住那些最平凡的经典,最简单的美好,最真实的感动,在心里扎根,开花,生暖,持久弥香。

从故乡的河流出发

文/聂时珍

或许是我出生的地方离长江不远,或许是家乡那条叫蕲河的小河流,或许是村庄的梦想里溢满了小河的浪花,长江的波浪,大海的澎湃,一种解不开的河流情结根植于心底,多年来,影响着自己的生活,激励着自己的人生。

掀开河流的书页是在高中时代。那时热爱诗歌写作的我,写下了一首《长江从我心中流过》,这首诗经过陕西省丹凤县的白书哲老师修改推荐后,在他所在的学校《鲲鹏》校刊上发表(那时是铅字油印的)。也因于此,长江这条伟大的母亲河从此与我结下了无比深厚的渊源。从学校步入社会二十多年来,我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止对河流的吟颂和歌唱,这种歌唱有时是一种无意的,但是发自内心的。在我的诗文描写中,吟韵河流的诗文为数不少,尽管我写不出文学大家苏夫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气慨,但我依然喜欢并执着地用文学表达对一条河流的满怀敬畏和怀念。诸如《中国河流》、《面对一条河流》、《世上没有相同的一条河流》、《长江北岸茅山港》(散文),在这些诗句文字间,组成河流最重要的元素——水,承载着我的情感,思念,记忆和历史变迁。

河流给我儿时的记忆是深刻的。最初的记忆是故乡的那条叫蕲河的小河流。那条小河从蕲北山区一路弯弯曲曲地奔袭,抵达长江。这条小河留给童年有喜悦,也有悲伤的回忆。

蕲河的水枯季节,河面不宽,河道不深,每年春汛涨水时节,蕲河这条看似平静的小河一反常态,河流变得宽阔,水流湍急,给行人过渡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在上个世忆七十年代,到易河村的小渡口乘木船,竹排是我们往返县城的主要方式和途径。在汛期过渡,因木船超载,加上水流湍急,时有乘客翻落入河的现象发生。这条故乡的小河也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

走得比蕲河更远,内涵更宽广,包容,豁达的便是世界上也是中国的第一大河流——长江,这条河承载着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风雨和时代变迁,见证明了新中国国富民强,日益强大地伫立于世界东方,让我们心中感到无比自豪。同时,也让历代文人墨客留下不少名篇佳句。在“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意境里,我的乡愁与崔浩一样与生俱来;在“滚滚长江东逝水”里,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火连三月”三国时代,在“孤帆远影碧空尽,不尽长江天际流”思念与离别的另一番滋味上心头。离我家只有十几公里的一座长江北岸小港——茅山港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繁荣,到九十年代走向萧条,到新世纪日渐落寞,那些流逝的年月,让人充满了无限怀念。

一溪故乡的水从蕲河出发,拥抱长江,奔向大海,抵达“奔流到海不回头”的梦想。远离故乡有多年的我,面对浩瀚的大海,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浩瀚的海洋中有哪些水饱蘸着故乡泥土的味道和鸟鸣的清音?

故乡的河

文/清河鱼

在我记录的故乡地理上,我把这条河命名为西河。它是无数人关于自己生命的记忆,从童年到暮年,无一刻离开它。

在一个冬天,一个孩子失足淹死。孩子的爹抱起他暖在怀里,把一身的冰化开。他是把一条河抱住了,河是他的孩子,河是他。他咒骂河是在咒骂自己。最后他给河跪下,寻求救赎,痛恨没看好孩子。

那是河流唯一一次带罪的历史。在无数个冬天,它没有滴水的存储,而像个风的跑道。

天上大风,地上大风,河道里也是大风。在夏天和深秋,大水漫漫,也如风般呼啸,经常奔流在耳畔。

在有水的冬天,有时河水外溢,冰与岸齐。来看河的人投半块硬砖上去,测测冰的厚薄。踩上去走一趟,如果有鱼,会顺手砸个洞,捉两条拎回家煮了吃。

其实看冰时没什么心情,并不知道该说哪

一种话。只有孩子,会很兴奋,又解释不清,像看宠物。河流是他宽仁悲悯的长辈。

没有脚印的河流会很寂寞,你听风,一行柳嗖嗖地往怀里送,是很遥远的冷。

走不到风吹来的桥的那一边,也走不到河流的闸口,站一会儿,很多很多的水跟着脚步走,没过头顶。我在冰河里游泳。

村庄干旱,道路砍伐掉白杨树,一条河忘掉夏秋两季,它是一条季节河。

大雾天的早晨,看河对岸,愈是飘渺愈是

美妙,可以把富庶和秩序送给村庄。甚至给它诗人的想象,想象对岸出现难得一见的海市。

我身长不够占一个座位的时候,听大人讲述过河流的挖修,得益女劳动模范吕玉兰。她天工开河一样一挥铁锨在地上造出一条河。

那个时候河流盛产鱼、蚌、泥鳅。酷日下干一天活,傍晚河里洗澡,洗一河黑亮亮初升的星星。

河水满满地流,我和几个同伙儿曾商量着过河偷瓜。瘦猴一样的小帽只会扎猛子,不会凫水,他一扭身子爬柳树捉蝉,我们只好一伙同上。

河里只剩一洼一洼浅水,倒忘了到河那边岸上看个究竟了。因为仅有偷瓜的事可以想,一想又有一个老瓜农出了瓜棚张望。

我去上学,看了许多文学书,总把这一节想象进书里而不知实际的有无?书里的河流我都在西河上找到对应,在春天里,我撒进河里点点桃花,捕捞漂在水上的鱼。我沿河行走,为一个衣衫褴褛的过客指路,看见会织锦的彩霞和飞翔不倦的候鸟……

尽管河流名不见经传,岸上也居住过打渔人家,试图拦河养鱼,像书里想象丰富的人那样生活。在俗见臃肿的村庄,河岸上草木茂盛,似他们以自然为侣,能得自由。

我拨开草丛溯流远行,一个蓬头的稚子正在垂钓,拦我返回。不过走了十二三里路,我装模作样写了一首诗。

二十岁,我把诗当一支歌哼唱,地上出现一条河流,河畔会出现一个诗人。

多年后,我返乡度过严冬,初春站在河岸上,颂给河流二十三首诗。

死去的河流

文/彩虹天

我第一次见到死人,是三岁那年,这个印象是极为深刻的。

那天,灼热的阳光照耀村里狭窄的河流,闪烁着耀眼光芒。知了叫个不停。土地皴裂,破碎着,并且发烫。我骑在水牛背上,村里的一个大男孩牵着水牛,我们打一户人家门前路过。那里拥挤着人群,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

男孩把我从牛背上抱下来,那时我走路还不稳,口齿也不清晰,依依呀呀地问那男孩里面在干嘛?男孩说,里面死人了。我挤进去,抱着某个看热闹人的腿,张望地上的死人。我看到那瘦长的年轻人,穿着整洁的棉布短袖,柔软地躺在地上,他是那么安详和舒适,哪里与死亡有任何联系?很多人在哭泣,对着这睡着的身体,悲哀不已。我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他其实并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也就是死去了。或者说,死去就是睡着了,这是我最初对于死亡的理解。我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那天我生平第一次骑牛。

我记得我是在河边的树荫底下玩石子来着,几个孩子在河里游泳。当那男孩笑呵呵地要把我抱到牛背上的时候,我使劲瞪着腿,踢那头牛,吓得哇哇大哭。我的哭声震耳欲聋,震得天空颤抖。男孩见我这样,好说歹说哄我别哭。然后他自己骑上牛,抓住牛角,拍打着牛头对我说,你看,有什么好怕的,牛不会咬人的。他从牛背上下来,重新将我抱上去。我还在不停抽噎,泪痕还没有干却,两腿已把水牛的脊背夹得紧紧的,露出惊喜和灿烂的笑声。我听到老水牛抽打尾巴的声音。它哞哞叫了两声,缓慢摇晃着身体,驮着我从河边走上村头的小桥。后来,我就看到了死人。我看到死人的时候,孩童灿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没过多久,我仍旧在河边玩石子,旁边坐着我八岁的姐姐。那时每个家庭,少则两个孩子,多则七八个。因为村里孩子多,孩子们经常聚在一堆玩耍。最大的孩子十五六岁,最小的才两三岁。村里的河流,每天有好多的孩子在那里玩闹。男孩们在河里游泳,他们赤裸着身体,像一条条黝黑的泥鳅,走上桥,扎个猛子,咕咚一声,溅起层层浪花,霎时不见了踪影。女孩们带着弟弟妹妹在河边照看衣物,玩抓石子游戏。当她们看到男孩们一个个赤裸上岸的时候,有的就会用双手捂住脸颊,连连说,丑死了!但大部分女孩都已经习以为常,她们也学着男孩,扎猛子游泳。女孩们是穿着衣服跳水的,上岸的时候,衣裤都紧裹在身上,湿漉漉的,透明,同没穿衣服没两样。发育期的女孩乳房微凸,臀部微翘,有些小妇人的模样了。上了岸,将衣裤的水拧了又拧。在太阳底下用手指梳头,要不了一会,头发和衣服就能晒干了。

我姐姐看到别人都下水了,心里也痒痒了,尝试着走向了河流。她大概忘记了自己的妹妹了。我眼睁睁地看到姐姐游向了深处,同其他孩子一样只露出黑黑的小头,仿佛一条鱼,在水里缓慢移动。

我当时并没有因为失去姐姐的陪伴而感到害怕,我可能是看她在水里游来游去看得出神了,所以忘记了哇哇大哭。我小时候最擅长的就是哭,我母亲说我的哭声是最响亮的,村子里没有哪一个孩子能够赛过我的哭声。我母亲最怕我哭,我一哭,她的头和心脏就像爆裂一般疼痛无比。所以在我哭的时候,我母亲通常是不会打我的,因为越打我越哭,适得其反,所以她会拿食物来哄我,或者让我姐姐把我赶紧抱走。但我必须感谢我的哭声,在那条河流,在死亡的边缘,我的哭声救了我的命。

已近黄昏了,水是柔软的,潺潺的,夕阳下闪烁金光,温暖无比。它具有某种魔力,迫使你不得不投入它的怀抱。我摇晃着幼小的身体,向着那条并不宽敞的河流走去。我的心脏扑腾直跳,又烫又割脚的石子在我脚下欢腾。梧桐树上,枯黄的叶子掉落头顶,我用手一抹,它缓缓坠地,比我的手要大好几倍。驮过我的水牛在河中央十分平静地喘着粗气,微眨着眼睛,打着瞌睡。河里热闹非凡。浅处有几个光屁股男孩站在一起,相互打水嬉戏。他们根本没有在意我,所以并不知道我正在向危险靠近。我伸出一只小脚试探着河流。那像棉絮一样的水,插进我的脚丫缓缓流去,使我感到舒适和温暖。然后,我就预备把手也放进水里去。可是不知怎的,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又仿佛是水里的某个东西把我拉了一下,我的另一只脚“倏地”滑进水里。紧接着,我整个的身体滚进了河流。我感到河底一阵清凉,飘摇的水草没过我幼小的身体,兴许还有几条鱼,围在我的周围,它们用嘴咬我的脸,使我感到疼痛。我极力呼吸,但流水没有缝隙,我呼吸不到任何气体,反倒呛了几口水。我在水中奋力咳嗽,想把那几口呛进喉咙里的水咳出来,但我的胸部犹如重锤压心,全身的血液窜向头颅,难受极了。

在水中的那一刻,我仍旧没有感到生命危在旦夕。倘若我得不到救助,将会溺水身亡。我只有简单的欲望,就是想呼吸到空气。我拼命在水里挣扎,双腿乱蹬,手奋力向河面伸展。这很有作用,使我的头浮出水面,又沉下去。当我的头浮在水面的时候,我便“哇”地叫一声,但叫声很快被水淹没。然后,我又使劲蹬腿,划水,头再次冒上来,我又开始大叫。每一次都是歇斯底里的。

我是被牵牛的男孩救上来的。我记得我骑过他的牛。我无法回忆那个被人搭救的过程,我想我当时肯定是晕厥了。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姐姐怀中。姐姐全身湿漉漉的,眼睛哭红了。旁边围着很多人。天空暗淡了,半个月亮升起,救我的男孩将我抱上他的牛。我趴在牛背上一边吐水,一边嚎哭。

回家后,姐姐当然免不了母亲的责骂。母亲死死拽住姐姐的胳膊,用一根树枝抽打她的屁股。姐姐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不敢躲让,她咬紧牙关不做声,眼泪却如滂沱大雨。

夜了,家家户户锁上大门,煤油灯闪烁昏黄光芒。微风吹拂稻田,星星暗暗掉落眼泪,让庄稼湿漉漉的。万籁俱寂。狭窄弯曲的乡间小路,在黑暗中放眼望去,仿佛洒上了一层盐粉,白花花的。远处,几声犬叫划破宁静。头顶明亮的月光显得诡异神秘。河流,在夜的笼罩下,发出蓝宝石的幽暗,闪着阴冷,逼着寒光。我睡着了,睡得清凉,睡得踏实。

从此,我不敢亲近那条河流,尽管那里经常传来欢喜的声音。当姐姐牵着我,走过河上的那座小桥的时候,依然有赤身男孩站在桥上纵身跳水。

处暑之后,河流不再喧闹,它沉静下来,死一般的。

当稻田一片金黄的时候,我们举家搬迁,远离了那个乡村,远离了那条河流。乡村离开了我的视野,成为许多年后久远的记忆。

三十年后,我再次来到那个乡村。那里,一改往日模样,低矮的、乌黑瓦砾的房屋所剩无几。集市上铺了坚硬的水泥,封存了柔软的土壤。我记得还有几栋木楼,颇具苗寨意味,屋顶时而升起袅袅炊烟,经常能看到有人用竹竿撑开二楼窗户,晾晒床单和衣物。可是,这一切全然不见,替代它们的是栋栋高楼,散发着陈腐与落寞的气息。弯曲的乡村小路和庄稼在远山旁。放眼望去,极其遥远,仿佛梦中剪影。小桥不见了踪影。往日的河流,不复存在,填埋了土壤,种植着果树。我四处打听当年骑牛的男孩的下落,想必他现在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吧。我要好好感谢他当年救了我一命。好不容易从一个老者那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却听说他在二十几年前,为救落水儿童溺水身亡。

我沿着曾经是河流的这片果园行走着,寻找着,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远处碧绿的庄稼和弯曲的乡村小路。那往日的河流和骑牛的男孩,他们去了哪里?我仰望天空,一群麻雀叽喳飞过,在我头顶留下片片苍白、阵阵迷茫。

潮湿的气息

文/金少庚

深秋的唐河,遍野的苞谷、芝麻、花生等秋粮大多已成熟,籽饱穗大,不逊往年,由不得让人对土地生出敬畏之念。蝉儿在嘶鸣着,似乎是和秋日作着最后的缠绵,河流在平缓地流淌着,一如既往地沿着曲折的河床,入汉口进长江流向大海……

行走在十公里的唐河湿地公园,凉意阵阵绿树成荫,百花争艳,情侣呢喃。栖息在水草中的群鸟不时结伴飞起,在水面上盘旋几圈后又倏然落于河中小岛上的草丛之中,但见鸟影绰动,让人心的意境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安静。那秋日之燥热也被这公园潮湿的气息冲拂而去了。

每次在这湿地行走,总是想起记忆中桐河乡南蛇湾村的丛林、河流、水草、芦苇……现在忆来,那个四面环河、草丛茂盛、遍岸芦苇、鱼虾随处可捞可捕的南蛇湾村似乎才是最原始的湿地。遗憾的是,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记忆中的河流不再汹涌,河沟坑塘消失了,芦苇荡只能在记忆中寻找,那些鱼虾蟹鳝呢,那些长草中的花蛇呢,那些野鸟野鸭呢,都去了哪里?

在这个深秋某一天,我忽然悟到:原来我常常在这个湿地公园行走,沿河而行,从革命纪念馆到科技馆到冯友兰纪念馆,到老桥又到凤山植物园、凤山博物馆、沅君文化园以及正在建设的丽水特大桥,已通车的15公里丽水大道,是为了一种心灵深处的寻找。

那些曾经给我年少欢乐的河流、草丛、树木、芦苇、野鸟,都在这个唐河岸边寻到了。虽然还不完美,但吾心已足,毕竟,还是找到了。

曾记得,刚进城那一年,这个还被人们叫西大岗的荒坡野岭寸草难生,野棘遍布,而转眼间,这里七桥飞渡,游艇击水,文化扎根,一个名副其实的湿地公园正成为唐河人的“后花园”。

这仅仅是开始,翻开唐河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可以看到,沿河两岸,一个万亩湿地森林公园规划完毕,前期基础工程已初见端倪,迎宾大道、唐州公园等项目已建成……唐河未来可期可赞!

唐河人文气息浓厚,冯友兰的哲学思想影响深远,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成经典,徐旭生考古青史留名;还有宗璞、田中禾、马新朝、陈涌泉等名家为唐河添彩。

我一直认为,唐河走出诸多名家,都与这条河流有关,因为有河流的地方都孕育着灵气,这里的气息感染着他们,这里的草木滋养着他们……这里也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地方!

每次在这里行走,嗅着河流两岸渗透出的潮湿气息,总会有一种激情在我心里涌动,我的身心都和这条河流、这块土地、这些树木完全融合在一起。

因为,我身上流淌着的是它们付给我生命的血液……

忧伤是另一条河流

文/小小麦子

故乡的河岸注定要收容我,和一弯疲惫的光影。

因为,月总在梦中悄悄地来到人间。谁在河边仍守着蝶羽的碎影?

蝴蝶呀,记得你走的那天,我就迷失于你那蛊惑的羽翼,让偶尔的鸟鸣撕裂花朵的伤口。

为什么,那风吹不散梦中古老的哀愁?

至今,我仍铭记柳絮的美丽与潇洒,袅娜成迷迷离离的烟愁,弥漫那一条有四季簇拥的溪流,让风雨写满叶飘零的相思。

是远方幽蓝的山脉阻隔了你的归途吗?

假若,你那伤痕累累的翅膀仍在传说之外,请不要敲破我的幻想,不要击伤薄薄的梦境好么。

还有那些散落在河滩的洗衣声,总让所有生涩的气息动荡起来,深深地蹂躏着我久久不能够离开的目光。

也许只有在甜与苦、乐与悲、分与合的交织中,才有怀念像河的源头,不知有多少梦的碎落,又不知有多少记忆远泊彼岸。

谁的目光在濡湿季节?谁的笑靥已忘了归途?

也许,这一生就这样了。跟着忧伤的河流,一次又一次感受到故乡大地深处的战栗……

多少次遥望河岸的柳影,我没有勇气拒绝秋天的到来,也没有勇气拥抱你热情的四季。

在季节之外,我想让自己停下来,总想多看一眼你的眼睛,让那些失忆的水,及讪讪的节令,也停下来。

可当我从匆匆溪流的河畔踅回,却找不到连年为我绽放的野菊花。

还有那一尘不染的阳光、滴铃铃摇响的狗尾草、月光下紧抱溪水的河卵石、草丛中窜来窜去的小蚂蚱,以及两岸隐隐闪动宛如正在传递情感的庄稼,等等。这些事物仿佛突然进入了我灵魂深入,并且给我以某种伤感。如那些丝丝缕缕的记忆用浓浓的乡音在耳边低喁,在心底抑扬……

我渴望与谁,细细诉说心中的这些感受?虽然那披红丝巾成为遥远的相思,你也无须漂泊嘶哑的歌吟来温婉游子无法释怀的忧伤。

多少次地了望,望穿故乡的秋水; 许多的聆听,竟听出了村庄一浪又一浪鼓涨的呼唤。

一朵摇曳的黄花、一棵攀高的绿树和一朵流浪的白云,都因你,没有忧伤。而忧伤的是我,让一条完整的河流犹如心灵的忧伤,已不再温暖,像那些远载蝶羽的风也已停息了转向,让盛夏的惊慌和恐惧,留下这秋日黄昏的印迹。

唯有忧伤的河流没有转向。只允蝶羽漂泊的背影,飘逸的风姿被季节寄向远方。

多想逆流而上,默默地跟在你的身边,并把你那根正在叹息的白发,想象成一条欢畅的河流,让你希望的头发非常年轻地活着,并且在口益苍老的河床上能够找到矢志不渝的眷恋。

或许,这只是一种幸福的期待。而光阴是何等的短暂呵,就像白天向黑夜的过渡。

多想成一条鱼,在一弯深处,靠一盏信念的灯生活,并在流水潺潺里,把一些有名或无名的花的芳香融入感情。

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歌吟,会不会像蝶翅一样飞抵浅浅河滩,等待大批春天的讯息北上,好把村庄的羽毛一点一点染绿。

当一条河流从鱼的游纹里流过,让我想起了另一条河流,那些忧伤,总以蝶羽的光芒,渡我从生命的源头走向故乡,寻找故乡旧有的路,旧有的足迹,以及旧有的事物,旧有的爱情。

沿着河流的方向

文/老黑

我想,一条古老的河流,从始至终为什么流淌?他彻夜奔流,是不是为了保持劳作的姿态?同时他有灵巧的手指,像神秘的、玄妙的乐声,卧在田野之中,把思绪和陶醉暗藏。田野越走越小,而河流越走越长,极度灵活,在自然间伸缩。在春天,平原中的房舍被野花渲染,河流切切,渗入田野,生出翠绿、金黄,生出漫山遍野的绚烂,幼嫩的枝叶眉含露水,细长柔韧的身子,怀抱着根下细碎的叮咚声和铮琮声,那是河流的触须。

我总是在清晨乘船出发,傍晚再乘船返回。我所有的启程和归程都来自河流。披着微凉的雾水,穿过无数层木桨激起的波光,一阵阵江风吹来无边的田野的气息,裹着湿气的牛羊低语在对岸召唤。回头是岸,前面也是岸,周遭的一切使空气变的清冽清凉。

在我的记忆中,一年四季都与河流有关。他不为尘世所动,始终平静,以其安祥的流淌获得幸福。撑船的福伯以其韵律的桨声获得安祥,当他的手脚无力,不能在河上行驶,便失去了生活乐趣,一只船搁浅在岸边,被寂寞笼罩,在这条朴素的河上,执拗的数着过去的岁月。福伯死在一个闷热的下午,终其一生,在河上穿梭无数次,渡过千万个行人,他无力的手臂搭住船舷,与其陪葬的是一只桨。很早的时候,我就懂得离别的滋味,一种无奈的忧伤。等待福伯也许只是一个空巢,但这空巢也许注定比我走过的路还要长。有时候,我常常因为一些无法解答的问题而困扰,就如同面前的河流,逝去的福伯,他们活着的唯一快乐就是流淌。只要他流淌就证明他在奔忙。

不过,以前我很少注意这条河流,看不到他的力量。我用一支笔去剖析人生,在臆想中寻找劳作的姿态,在纸张上搭建纯朴的面容,最终不得其所。我曾在无数个白昼和黄昏,与一条河流相逢,看到他始终平静的向前、向前,直至被阳光焚化,被土地吸干。谁能画出他的肖像呢?我读到过不少关于河流的文字,只是虚线般流转不息的水,但“河流”之“水”是他自已的,他内在的隐秘就在于他在奔忙,他只是偶而的凝止、滞停一下,无遮无拦才是他最大的节日。

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样,河流和奔忙所涵括的意义,与我们的命运有许多相同,生命本质中的轻灵、简洁和朴美,毫无牵绊的被河流所包容,削去了生活片段中的繁枝碎叶,方向只有一个。我依然记得一段难忘的日子,一晚暮色在田野中蔓延,我锄草、耕种,收拾起大大小小的农具,回到杨树下的家门,捧出我珍爱的书刊阅读。当我把小村中最后一盏灯熄灭,月亮的辉光泼撒在河中,象沉没在人间的星子,他璀灿的金辉让一个少年怦然心动。一条河流有多长,他指向的方向不经意间一一展开,获得一种释放与提升。

我热爱这条河流,并与河边的万物达成理解和默契,我的双手在他的牵引下紧紧握住,感到脉搏象他的浪花一样跳动。这种感觉,有如即将登高的士子,在案几前默默且兴奋的收拾行囊。那个时候,我选择了等待,我在河流边生活,斜靠着青黑色的群山,在他哗哗的流水声中,调整自已的色调。很多年以后,我理解了等待的意义,假如我没有在河边居住过,假如我不曾在河边体味劳动的姿态,是否也能明白,一个人应当与一条河流一样,活着的唯一快乐就是劳作。

想起曾经瘦小的身材和影子,一左一右与河流对峙,在这个宁静的朴素的村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那彻夜不息的河流上,荡漾的微波,跳动的光亮,削繁去冗,指引了我以后更长时间的岁月中去,连同我的一呼一吸,都似乎被他轻轻滋润。

这一生,也许注定离不开河流,十年来,无论在怎么样陌生的城市中行走,心中都会漾起他透明的声息,还有他一波一波渗透出来的清亮。我天天环抱在他质朴的怀中,把幽思一层层剥开,沉浸于对生息图景的触摸与想象。我甚至猜想,我就是河流中一篷简陋的帆,我必须卸去所有的浮华与暴燥,在细细柔柔的水气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