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之美

树树皆秋色。

黄绿色的波浪，浩浩荡荡，翻滚着，一直涌到我的窗前，拍打着我的窗棂。我似乎听到喑哑的潮音，其中夹杂着草香、土香和发酵的香。

那是一树树的法桐、樱花和玉兰。曾经春风里明明朗朗的两行翠绿、两排繁花，如今伯仲不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于我来说，这时节最相宜的事，是坐在窗前，泡一杯普洱，就着斜晖，观秋天的大潮，看片片黄叶互相拍打着作别枝头。从山里扛来的一根老藤上，还缠绕着去年的落叶。一片片摘下来，换成今秋的落叶。明年呢，再换。

采撷落叶的习惯，童年时就有。偶尔翻来的旧书里，还夹着二十年前的落叶，有枫叶、桂叶、葡萄叶。枫叶细致，桂叶小巧，葡萄叶像一个个小巴掌……还有许多说不出名的落叶，分别注明采撷的地点和时间。一片片落叶，如一段段岁月。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落叶扑面的季节，披一袭秋香色的长流苏披肩，去野外，踩满地厚厚的落叶，望天上云卷云舒，看雁阵排排南下。“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去河里摸几只螃蟹，到山间撷几朵野菊，扫一扫落叶，温一壶酒，三五好友，一只老狗。

尝记有年秋日，于山间小住。早晨起来，靠着山崖煮粥。地坑里烧的是红叶，锅里煮着玉米糁，粥里漂着葛兰叶，红豆粒粒翻滚。待粥好，坐在木桩上，于瀑布边慢啜，看山崖上的叶子，或黄或绿或红，迎着秋风颤颤。

秋夜，地板擦得锃亮，铺一块长绒垫子，盘腿坐在垫子上，胡乱披一块羊毛毯子，焚一炉香。袅袅香气里，看炉火明灭，或思考，或发呆，翻翻旧岁的落叶书签，想想与秋天有关的物事。

“袅袅兮秋风”，秋天的诗中，最喜欢那首：“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没有落叶，却又有数不清的落叶，堆满一重重山。人生的沧桑，都淹没在一重重秋山中。

曾看过一幅画，画面简单：几片落叶，一把紫砂壶，两只茶盏，题名为“别来沧海事”。

还有那个红叶题诗的故事。据《云溪友议》记述，唐朝时，有诗人去长安应试，偶然走到一条河边，见河里漂着一片红叶，叶上有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诗人把红叶收起来，藏在箱子里。有一年，宫中遣一批宫女出宫，诗人娶其中一名为妻。后来，其妻在箱子里看见这片红叶，叹息道：“当年偶然题诗于叶上，随水流去，想不到收藏在这里。”红叶为媒，一段姻缘，偶然？必然？

秋叶，簌簌地落，带着无数诗意，和生命神秘的况味。落叶之美，在于发现，在于心境。花开，可乐；叶落，亦可乐。赏心乐事，和季节无染，与情怀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