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春

"读书求学不宜懒，天地日月比人忙，燕语莺歌希领悟，桃红李白写文章。寸阳分阴须珍惜，休负春色与时光。"在这几句诗里，古人提醒我们在春天不要忘了读书，而且不要忘了读春。

读春不要忘了读顶着露水的草芽。草芽刚冒出好看，一旦顶起露珠就更美了。清晨，一颗颗露珠泊在草芽上，晶亮透明，烁烁放光。眯着眼看过去，与夜晚璀璨的小城一般无二。草芽当中，绒绒草最单薄，无法顶起一颗大露珠，只能被露珠包裹在中央，恰似胞衣里面娇嫩的胚胎；茅草坚挺有力，高举着一颗大露珠，像是准备为蚂蚁和蚜虫夜间照路；巴根草将露珠安放在"丫"字形的两杈之间，恰如古人斟满琼浆的爵杯。我不知道使用这酒器的饮者是蜜蜂还是蝴蝶，最终醉倒在草芽中间的又会是哪一位远道而来的飞虫。我只愿相信，这一颗颗露珠，一定是大自然这位母亲抹在孩子嘴里的一滴滴蜂蜜，她要孩子一生都像蜂蜜一样甜美。

读春不要忘了读二月里的巧云。农历二月，天空是一汪澄澈的碧蓝。那蓝，纯净、深邃。它没有刻意的雕饰，也没有媚俗的涂抹。它是经过沉淀之后的大彻大悟，是繁华落尽之后的宁静和祥和。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云静静地从碧蓝中飘出来，悠悠地浮现在天空。二月的云从容而美丽。没有风的中午，云一朵一朵开放在天空，有的形似儿拳，有的状若棉朵，有的实在像一堆白雪，有的虚幻似一片片白雾……它们亲密地围聚在一起，各自展现着自己的形容。此时的天空，因为有了这形态各异的云，便蓦然间充盈着一股脉脉的情韵，让人在淡淡的回忆中，轻轻徜徉于恬淡的意境。

中午过后，风吹了起来，云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大朵大朵的洁白。湛蓝之中，它们稀稀疏疏地闲走着。与中午亲切的汇聚不同，此时的云就像是高原上散居的智者，它们远远地栖居在凉爽的风上，彼此间仿佛毫无瓜葛，但又共同把天空点缀成一片苍茫。这种苍茫与此时大地呈现出的辽阔相互辉映，形成了沧桑深远的岁月空间，让一朵朵巧云将自己美丽的形容毫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它们或峰、或峦、或花、或焰、或禽、或兽，或以动带静，变成一只美丽的天鹅，嬉戏在碧蓝的湖水中；或深闭闺门，像一个大家闺秀，藏在院落深处。厚实凝重时，它们宛如花脸般的浓烈；轻盈薄亮时，它们又似花旦样妩媚。此时，你若是泛舟淮河，但见日光下彻，水中天光云影，一片乳白，又在微波中轻轻地波动着。那白云蓝天铺就的河道，分明是天堂的暖床，让人在柔情缱绻中，不由滋生出梦一样美好的情感，恨不得马上也变成一条白鱼，干干净净地睡在云水之间，不愿醒来。

读春不要忘了用耳朵来阅读春雨。夜半醒来，突然从窗外传来了沙沙的雨声。那声音细细的，像是微风走过草尖的微响，又像是花瓣落地反弹出的音韵。有些虚空，有些缥缈，却又生动地存在着，让我在如梦似幻的感觉里，悠悠地进入了往事。春夜是静谧的，但这种静谧既不同于秋夜的浩瀚苍凉，也不同于冬夜的荒寂冷清。这种静谧，是正处在融化状态下的透明冰块，不仅盈盈地闪烁着，而且内部还有一股脉脉的温情悄悄地氤氲着，运行着。

春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软手软脚地走来了。仿佛是一部黑白的影片，无声地播放着难忘的镜头；仿佛是一首怀旧的歌曲，悄然拨动起回忆的波纹；仿佛是一种遥远的牵挂，轻轻地落在了心头；仿佛是一段低低的倾诉，温暖地敲击着梦境……透明的寂静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情感的丝绦一根一根缓缓地抽绎着，似断还连，似连又断。那种意境，让人想起李商隐的无题诗，想起张爱玲小说的结尾，想起日本作家井上勉那令人柔肠寸断的抒情风格。

读春不要忘了用舌尖来阅读春天的嫩绿。去读荠菜，去读野辣菜，去读水蛮兰、枸杞头、茯苓秧、千芝麻头、兔兔酸、扫帚头、蒲公英……读到兴头上，你还要溯流而上，一路读到《诗经》里。"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里的"蘩"即艾蒿；"薄言采芑，于彼新田"里的"芑"类似苦菜；"采采卷耳，不盈顷筐",说的就是采卷耳菜；"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说的是采野豌豆苗；"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说的是采莼菜；"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说的是采猪耳朵菜……这些古老而又年轻的野菜，每一棵都带着一行美丽的诗句。它们不仅勾起了我们遥远的怀想，更让我们在用舌尖阅读之余，油然而生出对春天的无限热爱。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让我们赶在"花似锦"之前，走出家门，用身心尽情地阅读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