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童年
如果单就物质生活来说,孕育了我童年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无疑是贫穷和困顿的。
然而,我的童年并未因此而失色、晦暗、悲凉。尽管与如今各种流行衣食、现代化玩具应有尽有的孩子相比,那时的农村娃可以称得上"寒碜",可我依然觉得自己的童年是快乐、多彩而令人难忘的。
在我心目中,这样的快乐来源于大自然,来源于蟒蛇河畔那一方水土上的一切风物和生灵。葳蕤的草木,密布的河沟,自制的土玩具,多种多样的鸟兽和虫鱼……仿佛天地间处处充盈着快乐的"引信".而最使我感受到童年意趣的,竟是那无处不在的大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小村里的树实在是多。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乃至河畔沟边、桥头路尾、荒野僻壤,都会栽植下或自生出各种树木。槐树、榆树、杨树、柳树、意杨、柏树、泡桐、香樟、苦楝、桑树、水杉、皂荚树……一株株脾性各不相同的绿色精灵,各显神通般地在脚下的土壤里扎根、生长、繁茂。
兴许是蟒蛇河的乳汁格外丰足、甘甜的缘故,她哺育的每个村庄里树木长势都特别旺盛。伫立村头远远看去,整个村子都被一片片连绵无际的翠云笼罩着,宛若一幅隽永清新、蕴涵着诗情画意的绿色长卷。而如果登高俯瞰,小村更是成了一座孤岛,沉浮于浩瀚无边的碧海里,恍如人间仙境。
在这样的绿色小村里生活,爬树自然成了男孩的"必备技能".
说到爬树,这可绝对是一个"技术活".无人专门教授,纯靠自己去观察别人爬树,再自个儿仔细琢磨,说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似也并不为过。通常,每次爬树前,我们会在两手的掌心里狠狠地吐上几口唾沫,再使劲地搓动十几下,直到掌心微微发热。这样,手掌就会比较柔韧,不易打滑。然后,用双脚紧紧地环箍住树干,同时用双手牢牢地抱定树干。几秒钟的短暂停顿之后,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便开始正式爬树。随着双手交替向上用力攀援,双脚同频向上使劲猛蹬,身子便也一纵一纵地向上挺进。如此一次次循环往复,离树顶也就越来越近。
最温馨的爬树场景往往出现在三春时节。那时,鸟儿们家家户户添新雏,几乎每一棵树上都洋溢着盈盈喜气。这也是鸟爸爸鸟妈妈们最为忙碌之时,它们整天在外风里来、雨里去地奔忙,给嗷嗷待哺的宝宝们寻找裹腹的食物。
而留守在巢里的宝宝们并不安分,时常淘气地乱动,特别是听到父母归来的声音时,更是骚动不已、推推挤挤。这样,就不时会有雏鸟从窝里掉下来,大多数当场摔死。少数命大的,在地上瞪着懵懂好奇的眼睛左顾右盼,那肉滚滚、光溜溜、红扑扑的身子让人无比怜惜。而树上的鸟爸爸鸟妈妈则急得心如火燎,惶惶不安地凄声叫唤,却又无计可施。
这时候,就轮到我们这些"爬树高手"出场了。我们用一只透气性好的小布口袋将雏鸟放在里面,再扎系在脖子上,然后向上爬。每次克服种种困难将雏鸟平安地送进鸟窝,脑门上都是汗珠直滚,后背也是一片湿漉,可看到鸟儿一家顺利团聚,我们心里就比蜜还甜。
转眼到了五月,一树树槐花开得沸沸扬扬。
父老乡亲们纷纷采摘槐花,做成各种味美可口的乡土食品。传统的方法是人站在树下,用一根绑着铁钩的细竹竿一下一下地捣。这种方式虽然最常用,却有着速度慢、效率低、还累人的缺点,往往一篮子槐花采下来,脖子和胳臂酸胀得仿若灌了铅一样。
一个偶然的机会,这种采槐花的方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那次,我的一架纸飞机不慎飞到一棵槐树上,用竹竿推了几下都没能推下来。情急之下,我一骨碌爬上了槐树。在取纸飞机的过程中,我的手脚不住地攀爬,震得槐花簌簌地往下掉。等我回到树下,地面上已覆盖着一层槐花。
这个碰巧的小事,却给了父母"灵感".以后每次采槐花,他们都让我爬到树上去,用力摇晃沉甸甸地悬挂着一簇簇槐花的枝桠。只需约莫半袋烟的工夫,就能采到一竹篮槐花。而这种"巧法"也很快在村子里流行开来,后来竟成为一种常规手段。
而我们也十分享受这种"摇晃式"采槐花的过程。毕竟,那沉浸在满树清香里的感觉,那肺腑尽沁、心旷神怡的滋味,任何时候都是一种享受,纵然过去了四十多个年头,如今回忆起来也是满心芬芳。
对于"爬树族"来说,夏季是最"解馋"的季节。
这最好的"解馋"之物,就是桑葚。在我们眼里,那满树紫莹莹、水汪汪、甜津津的桑葚,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有吸引力的食物。最关键的是,这种"美味佳肴"不需钱买,只要爬上桑树,就能尽情地吃个饱。
大人们看见了,总是笑着嗔骂道:小东西们,还真会享受!说得倒也恰如其分。想想看,在那骄阳似火、赤日炎炎的日子里,大地上热浪滚滚、酷暑炙人,处处像个大火炉、大蒸笼。而桑树上绿荫如盖、凉爽宜人,躲在浓密枝叶间的我们,一边无所顾忌、痛快淋漓地吃着桑葚,一边享受着"世外桃源""避暑胜地"般的舒适,岂不是快活如神仙?
四十多年仿佛弹指一挥间。一直在外打拼的我,多少次怀着浓浓的乡情回到小村。那郁郁葱葱的树,那连绵不断的绿,依旧鲜活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只是大腹便便的我,早已爬不上任何一棵树。可儿时爬树的一幕幕情景,始终清晰在我的回忆、我的梦境、我的乡愁里,始终葳蕤在我与故土血脉相连的生命里。
树上的童年,你永远不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