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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杨树的四季

作者: 梁东方2023/08/27散文随笔

在北方,杨树是最适合干旱少雨冬冷夏热四季分明的地域性气候特点的本地树种。它们不择地而生,既可以扦插也可以籽实栽种,成活率高,生长迅速,往往可以几十年上百年地长期生长下去,长成参天大树,其高大挺拔优雅茂盛不输于任何其他乔木。

也正是因为常见而速生,人们常常对它们不以为意。很多经济林树种往往都是杨树,甚至有些还未成材便会被砍伐,成为加工制造的原材料。就是这样一种司空见惯的树,在春天里发芽,在初夏时节形成阴翳,在酷暑中遮阴,在秋天里渐渐变黄,在一树透明的金黄最终形成之后就开始了落叶飘零的晚秋过程,一直到冬天里根根树枝树杈都清晰地映照在天空中,与风为伴、与霜为友、与雪参差,信心十足地等待又一年春夏秋冬的轮回。也就是说一年四季里任何一个时间点,你只要注意地看一下杨树,都会发现它妙不可言的美。

比如今天,现在这个时候,我走在山前平原的大地上一行大杨树下,大杨树变颜变色,有的在绿色中掺杂了黄,有的则大部分树叶都已经变黄,形成了整整一棵大树上整齐的金黄;有了一树整齐的金黄而还保持着树叶的完整,没有明显掉落的地方,这样的时刻我估计不会持续多久,一阵风来,金黄的树叶们在最辉煌的一刻之后飘然落地。这个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就在今天傍晚、明天早晨……也就是说我现在伫立在金黄的大杨树下的这一时刻,是一年四季中仅有的一天,仅有一次的机会,仅有的一个时间点。

我很庆幸,庆幸自己在正确的时间抵达了正确的地方,没有错过这一排大杨树一年之中最美的一个场景。

山前平原上这个无边无际的场景里,麦子已经绿了,绿得稚嫩;芦花正白,被夜里的寒凉冻黑了的棉桃也吐出了一点点白嘴儿;核桃树的叶子已经变黑,有人拿着长长的杆子在树下寻找着没有摘净的剩果儿,核桃的剩果也是全黑的。小榆树的叶子则既绿也黄,让人想起少白头。一种红茎的野草叶子全部落去以后只剩下了暗红的茎秆,为大地增添了一种颜色;藤蔓植被中有一种红叶的,用鲜红色将自己攀援在大树上的姿态毕现出来。沟渠中的积水闪闪地在正午的阳光里发着亮,像是所有这一切颜色下面的地灯。

地灯上面,一切的颜色之中,高大的杨树通贯上下的金黄则确定是整个天地之中最大的色块,是当然的主角,是你留恋不去的最重要对象。

金黄的杨树叶子在天空衬托下,在有丝丝缕缕白云的蔚蓝天空的衬托下,于风中摇摆,在这里那里不断地吸引你的眼光去追寻,去注意到它们分布在整个高大树冠上的均匀存在。它们在猎猎风中的摇摆像是一些人类婴儿的玩具,像是自由的鸟儿的一种跃跃欲试,像是对我们沉重肉身的努力提拔,像是画出了我们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的灵魂。

这个灵魂因为在地面上太久,在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太久而逐渐忘记了自己还有那样一种高远飞翔的需要。黄叶和蓝天在今天,在这一刻,用浓郁的颜色,在风的协助下做着不停歇的启示,使人在领悟的同时沉浸到自我发现的喜悦之中。这种当下的喜悦里既有回味,也有展望;此前此后一切的忘我之境、优美之境都凭着现在的启示而连接了起来,形成一场仿佛从未间断的愉悦。这是审美,也是人生的重要意义所在。一切都在光影颜色之间,在天高地阔的季节里,在人与树并置的仰望中。

尽量长久地凝望黄叶在蓝天里的随风摇摆吧,尽量感受阳光的照耀吧,尽量慢慢地从每一个角度观看杨树的细节吧!因为这不易的人生里,有这样承载了无边愉悦的一瞬、杨树金黄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