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难归
总是在闲暇的时候就想回故乡看看,看看故乡的人、故乡的物,走走故乡的路。心已定,便启程。可是每每走进故乡所在的镇界,心里就空虚起来,且隐隐不安,你觉得现在的双向三车道缩短了你的归途,少了回乡的情节。从集镇到屋场,几公里的路程,一脚油门就到了,当然没有情趣。
以前,嫌路不好,砂石路,弯多;嫌车辆少,站在路边半天都等不到一辆农班车驶来,你就只得走,跟在父母的身后。走累了,你嚷着要父母背,趴在父母的背上,你把目光从望不到头的远方收回来,看两边的田亩,看田亩中间的小路,如蛇一般向前方隐匿,看着看着,你就被故乡的风吹进了梦乡。
这些乡路,是祖辈们开拓出来的。他们为了后生,一年一年地修筑,一年一年填平坑洼。路边的道班室里,你的表叔正在那里安排着一周的铺路计划,就在那个雨天,他和工友们一道,穿着雨衣,手拿铁锹,跟在一辆装满沙石的拖拉机后面。拖拉机开得很慢,就是为了方便他们把沙石铲下来,一锹一锹地填铺在路面的坑洼里。那条乡路,不知方便过多少人出行。儿时,你从那条路上回来,捡起一粒石子,如获至宝地藏在你却不知道有个破洞的衣兜里,没等你走到家时,那粒石子早已偷偷地从你衣兜掉了下去,乡路知道你心疼,就替你保管着,说好了在你久别故乡归来时再来认领,一同捡走你清贫而纯真的记忆。
恍若是一瞬,你走出了故乡。也许表叔的铁锹至今还斜靠在那个破烂不堪的道班里,还没来得及被别人收走,然而,表叔已去世好几年了,他被安葬在路边,一如当初那么好客地上前来迎接你,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前些年,有了能耐、有了改变物质世界条件的你,似乎风光着,开着一辆轿车归来。时隔多年,等你归来的路找不到你当年的朴素,亲近不了你穿着粗布的破鞋,与它相接触的是那四个飞速转动的橡胶轮胎。坐在车里,你如一个对世界不屑一顾的人,摇上车窗,甚至嫌灰尘太重。你却没有在意,这是乡路宿命的开始,甚至在日后硬化拓宽的乡路施工建设中,你还助了一臂之力,捐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资金,一切就这样从此被改变。
现在,你回过头来,想走一走儿时曾经走过的小路,哪里又是你落脚的地方?你从咿呀学步开始,乡路就看着你,它敞开胸怀,任你扑倒在它怀里,你从它怀里无数次地爬起来,无数次地向前走去,走过田畴,走进学校,走出山村。从村庄到小学,要经过一弯田垅,田埂约两尺来宽,两边长着杂草。草逢春而生,遇秋而黄,一年四季收藏着你的脚步声,收藏着你渐渐长大的身影。田埂上,有几道放水缺口,水流舒缓,清澈,你在上小学时迷恋这样的意境。
跨过缺口才能走入前面的那段去路,你能跨过去,但是,你担心比你小的伙伴,怕它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于是,你背着父母从家里拿走了几根木棍,搭在缺口的两端,上面铺些野草,草上覆有从泥田里挖起的泥巴,抹平,与两端的路相连,你俨然一个桥梁的建设者,沉醉于自己精心创作的成果。没过几天,不知是哪头牛踩坏了这座土木桥,踩坏了你的杰作,留下一个深深的蹄印,印在你忧伤的心灵上,落日收藏了这一切。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有了修路架桥的理想,你要把故乡的每一条路修得横平竖直。你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这些小路修成通天大道,那一刻,你甚至不在意你从山林里穿过的那条小路,曾是你捡到野鸡蛋的地方,是你在那里能捉到鸟雀的地方,是你放学回家的途中,去树林里捡蘑菇而把书包放在那里的地方。
还有,你到集镇上去读书的时候,父母把你送出山路,送到马路边。马路是砂石路,“嘟嘟嘟”的三轮车从远处开来,招手、上车,是你固定的动作,那些随鞋带入车厢的沙子,它们因你的脚步而离开故地,在颠簸的车厢里,跳着欢乐的舞蹈,一如你当初离家时急切的心情。现在,这种心情变了,变得无耐,变得你舍不得离开故乡,乡土路不见了,回味起来,你仿佛在这里丢掉了什么,总是寻遍故乡的每一个角落,想把它找回来,可是每一次都是一无所获。
每一次寻找的意念也许就是你每一次想回家的理由,而每一次的无果又让你心生惆怅,是乱了方寸世界的错?还是乡路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