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知处
四月的烟台,像极了盛装的佳人,披红挂绿,穿锦缀缎,戴金饰银。许是偷饮了几盏花雕酒吧,只见她粉面生春,桃腮飞霞,杏眼流光,越过早春和仲春,一路婀娜娉婷而行,端的是这般光彩照人,倾城倾池。
然而这满城春色,是不足以尽兴的。好似长在深闺欲语还羞的处子,美是极美的,可终究少了些奔放撩人的意味。于是在这个春日里,我们夫妻俩驱车至郊外,追逐那漫山遍野的芳菲。
碎金般闪耀的阳光,细细密密地铺满了街道。沿着草长莺飞的指引,我们的车,像只黑色的大鸟,扑啦着翅膀,径直向前飞去。我的车技不甚高明,但因有开往春天的欣然,兼有亲爱的他压住阵脚,心里便有了十二分的欢喜。
车出市区后,视线瞬间被拉长拉宽了,季节织就的一张色彩斑斓的巨网,哗啦一下铺天盖地而来,天空是那么的高远湛蓝,田野是那么的广阔清新。
那草,成片地匍匐在地,谦卑地生长,静寂地茂盛。
那树,宛若碧玉雕成,枝叶葱郁,青翠玲珑,婆挲弄姿。
那水,卧成了一湾绿绸子,温润剔透,波光潋滟,跳着艳丽的舞蹈。
还有那山,山色青青,松涛阵阵。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坐在石阶上,背靠背,闭上眼,全神贯注地聆听山鸟的鸣啾声。雌鸟招唤,雄鸟呼应。一声声婉转的鸟鸣,悠扬清越,煞是动听。仿佛对唱山歌的痴男情女,诉不完的衷肠,唱不尽的情。这深谷中的爱情,或许寂寞,或许渺小,但同样值得尊敬。
更有那花,万紫千红,争妍斗奇,呼喇喇竞相入眼。
我怎么就这般钟情花儿呢?莫非我前世便是一朵花,或者是一只蝴蝶,要不今生怎会如此痴迷地恋花?每年春天,我都会来看她们,爱了又爱,怜了又怜,无休无止,欲罢不能。
这些绚烂的花儿朵儿,欢聚一堂,真像倾心赴一场一年一度盛大的集会:鹅黄的迎春和连翘到了,粉白的杏花和梨花到了,嫣红的桃花和海棠到了,玫紫的玉兰和樱花到了,还有一些唤不出名的花朵也到了。她们排着队,依约而来。在山坡,在凹地,在园圃,在水洼,竭尽全力地开啊开。
开,便开它个团团簇簇,热热闹闹,似锦又似霞,繁华又喧嚣。这弥漫在天地间声势浩荡隆重的花事,让人触目惊心,莫可名状。你能阻拦她们年复一年的相会吗?不能!就算阻得了一时,却阻不了一世;你能摧毁她们全心全意的怒放吗?不能!就算粗暴地砍伐,也无法扼制她们对生命的虔诚。她们总会在这个季节相逢,她们安于命运的赐予,因了爱,因了热爱春天的信仰。
花声鼎沸。每一朵花,都在问,我美吗?我美吗?她们拼命把自己的容颜,开到最美,美到极致,美到心碎。每一朵花,都开得那么专注透彻,那么义无反顾,那么无怨无悔。这多像一个女子,为了心爱的那个人,甘愿粉饰自己,耗尽一生。
相遇便相爱吧,趁着葱茏的青春,趁着大好的春光。为什么不呢?爱是如此的璀璨夺目,甜蜜诱人。
北方的春天,大半是姗姗来迟的。天虽晴朗,但并不足够温暖。一阵清风掠过,五颜六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这春风呀,最是奇怪,既吹开了千树万树花,又何必吹落千朵万朵花?怎不让人心生懊恼?
霎时,淡淡的忧伤和薄凉,不由分说地占领了我。
他说,我们终是光阴里的过客,每过一天,生命的光泽便会淡去一分;而花儿却是光阴里的常客,花谢是为了花再开。怜花惜花,不如珍惜人生。
他轻轻握了我的手,有一股温热的泉流,顺着他的掌心脉络,迅速融进了我的血脉里。繁花丛中的我,是幸福幸运的。有他和他的爱,一直陪着我,走了这么久。
至一座村庄时,每隔几步,便会看到有中年妇人,面前摆着柳条篮子,上面盖着白色粗布。见有生人到来,她们便扯开亮嗓,叫卖着香椿。下车细看,嫩小的香椿芽,拥挤在一束束细麻绳里。一股很特别的浓香,扑鼻扑面而来,这可是春的味道?卖家介绍说,这是刚摘下的凉地里的头道香椿,三十元一斤。我说,索性就多买一些吧。在我内心里,其实是把这种红褐色的植物,当作祥瑞之物的。春天怎能不吃香椿呢?如同要吃春卷和春饼一样。闻过了吃过了这种奇香,才会沾了春的吉祥,日子便会过得如意。
那妇人仔细地清点着钞票,脸上荡漾着一簇簇收获的欣喜。我忽然很羡慕这些皮肤黝黑的农妇。她们得天独厚,享着大自然的恩泽,有着健康硬朗的体魄。比起我这般白皙文弱的城里女子,不知要美好多少倍。“劳动最光荣”,是此时最应景的一名话了吧。
这一路上,遇见的一切都是芬芳的。草香,树香,水香,山香,花香,人更香。兴之所致,浑然不觉,身在何处。
戴着他精心编织的花环,揽着秀色欲滴的春光,望着饱满丰腴的春色,当下便有些心猿意马,飘飘然,醺醺然了。
哦,春天,你怎地就这么妩媚妖娆?我,甘愿在你温柔的目光中失陷,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