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鸟

我沐浴着早春的阳光，一路驱车到了久违的家乡。

明天是堂婶七十岁的寿辰。按照乡里习俗，头天晚上就要给寿星拜寿。热热闹闹地拜了寿、吃了酒席后，我感觉有点冷了，担心惹上个感冒，于是赶紧披上中午脱下来的羽绒服，独自在村中的禾坪上、池塘边走走看看。

自从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后，除了红白喜事，我很少在村里过夜。我每次回村都有种莫名的兴奋和亲切。村里人的土话是那么熟悉动听。我乐呵呵地与村里人打招呼、拉扯家常。我越来越感觉到，年纪越大越爱怀旧、越爱思乡，越舍不得离开家乡。

夜色渐渐地浓了。山的影，树的影，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厅屋前、码头上，有几盏路灯洒落清冷银白的光。空气特别地清新，飘荡着难忘的泥土的气息、草木的气息，还有蛰伏的昆虫的气息。村里的一切都悄无声息，都那么安静祥和。偶尔的几声狗吠，更增加了夜的宁静。

没有月光，我望望四周幽暗的山峦，还有那村头的大樟树。大樟树虽然历经几百年的风雨沧桑，却依然高大挺立、枝繁叶茂。我伫立良久，过去的一切，放电影似的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

岁月留痕，物是人非。我小时候经常在樟树下面玩耍。在我的印象中，大樟树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可是，当年的小伙伴们，如今已头发花白，步入花甲之年。唉，人生苦短！

忽然，断断续续的，似曾相识的，“咕咕喵——咕咕喵——”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猫头鹰在叫！我顿时兴奋起来，凝神倾听。这叫声有点像婴儿的啼哭，又像是在呼唤什么。我判断出叫声来自大樟树。没错，我小时候听到猫头鹰在那里叫唤过。

乡里人把猫头鹰叫做哭声鸟。人们认为猫头鹰是不祥之物，是恐惧的制造者。其实，猫头鹰是自然界中重要的捕鼠者，对控制鼠害和维护生态平衡有着重要的作用。

有天早上，我不经意间，听到大人们边做事边说：“昨夜又听到哭声鸟叫了，听得人头皮发麻。”“唉，村里又会有老人走了。”大人们说完，脸上露出了一丝哀凄的神色。

说来也怪，没过几天，村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就去世了。真的灵验？村里人惊恐之余，心里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又听到哭声鸟“咕咕喵——咕咕喵——”的叫声。

这件事后，幼小的我更加害怕猫头鹰了，并把它们当作灵异之物而心存敬畏。我夜里听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就会蒙住脑袋缩在被窝里。

一天夜里，我受了风寒，肚子隐隐作痛，要拉肚子了！可是，我不敢起床去茅厕。茅厕就在村头樟树下，我哪里敢去？而此时，哭声鸟正在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呢。叫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我肚子再难受也只有憋着。莫名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了我。

第二天早上，妈妈掀开我的被子，心疼地说：“崽崽啊，你怎么不喊呢？你看，裤子都弄成这样了。”妈妈怪自己太粗心了，连忙给我换衣服、被子，擦洗身子。

妈妈还生起煤灶，为我熬了一碗姜糖水，怜爱地看着我喝完姜糖水，又拿来毛巾擦拭我额头上的汗珠。我拉着妈妈的衣角，撒娇地求妈妈不要对别人说。我怕落下话柄，在伙伴们面前说话硬气不起来。

如今，时隔半个世纪，再次听到哭声鸟的叫声，我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恐惧与无奈。我静静地听着，想着，沉浸在浓郁醇厚的乡土气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