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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春声

作者: 朱小平2025/01/07情感短文

又一次冬去春来。远在家乡的大姐,去年秋刚从教师岗位退休,当即被儿媳返聘带孙。我在一个贪睡不觉破晓的清晨接到大姐电话,她抑制不住内心欣喜,告诉我十个月大的孙女,会跟着立体布书绘本念“鹅鹅鹅”诗了。大姐身旁随之传来孩子尖尖的咿呀学语声,伴着花瓣儿手指“沙沙”抓书声,以及小身子匍匐在软垫上爬行时的窸窣响动,还有我窗外淅沥的小雨,点点滴滴一齐灌入耳朵,我仿佛听见了春天的声音。

东风随春归,何止发我枝上花?你看那广袤的水乡原野,家家户户门前的桃花李花,红的红,白的白,引得蜂蝶儿“嗡嗡”陶醉。春天不同于冬日的沉闷,总是热闹蓬勃的。此刻,就连垂悬枝头最久的枯黄苦楝子,也被新发的嫩叶芽挤落,串串叮当坠地。不识苦的雏鸡争相学着啄食,摇头晃脑地吞咽。抬头一望,已是满树细碎繁花,风吹来吹去,清苦气味飘荡十里。少时见乡间苦楝树泛滥,以为它们一无是处。祖父说,苦楝树历经数载花开籽落,杆粗枝遒,是做犁耙尾、犁茬子、托犁板杈的上等材料。

风雨之后,春光犹如火焰,毕毕剥剥消融河面冰凌。河水时而奔腾流向远处江海,时而潺潺淌过田间沟渠。鹅鸭扑翅,跃跃欲试春水暖不暖,惊得一群在小水沟迎水的鼓肚鲫鱼,隐潜深水一方。

茵茵堤岸上,牧童松开牵牛绳索,交还给把持耒耜的长者,脱下束缚的厚外套挂在树杈上,撸袖卷裤走进犁翻的水田里,捉泥鳅捡螺蛳。常有调皮的男生制造“乌龙”,陡然间在水田中央大喊一声:“蛇呀,蛇看草!”我们都相信自家祖母说的“条条蛇都咬人”,尤其是在春天看到两条蛇缠绞在一起会倒霉,要立马跑开并大喊“蛇看草”,人就把所有的不幸转嫁给草了。春草触目皆是,我们的欢喜也无处不在,听此“警醒号令”从水草淤泥里扑腾至田埂干草地上,哪怕到手的泥鳅溜了,哪怕溅起一脸泥花,也不会斥骂那个报告虚假坏消息的人。能体会到有惊无险或是虚惊一场,又何尝不是生命里莫大的慈悲与幸福?这不就是好消息吗。因此,我常怀悲寒之心生活。

或许是念兹在兹,我脑海里总是无意识地浮现家乡春图。方正平整的大片旱土连接大片水田,像一册册厚厚的翻开的书,又像是儿时写不完的作业本。路上迎面走来扛锄老农,也在掐着指头数九:“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春耕忙碌的场景,化作“耕耘”二字,多少年后,仍在心间弥漫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芳香。几千年农耕文明里,写字谓之笔耕,砚台谓之砚田,耕亦读,读亦耕,耕耘是生命的姿势,也是生存的哲学。

祖母每逢春来之时,嘴边重复叨叨那句俗话:“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天猫猫亮,祖母用戒尺敲击我的床板,嘱咐我将一笼鹅放出来寻野食。鹅可没有我听话,要它去田垄湖陂边吃鹅肠草,它偏要去农家菜园,我说它几句重话,它反过来“嘎”我一口。为了让我不那么讨厌看鹅,祖母煎熟硕大的鹅蛋抚慰我,祖父则一边播撒谷芽,一边向着呆坐田埂的我,讲述王羲之的励志故事:他幼时就很喜欢看鹅,认真观察鹅的起、行、立、卧,发明了“鹅头点”。他在《兰亭集序》中21个“之”字,写出了不同的风采而流芳后世。祖父从容地用木荡板荡平谷芽,使之均匀扎根,动作跟磨墨铺纸一样,又好似在书写。他扯禾田稗草时,真像在擦拭写错的字……我只记得当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大姐电话收线时,说要趁晴天带孙女去乡间感受“一手”自然。我的天空还下着绵绵细雨,家乡的春来得早一些,黄鹂鸣啼暂歇,布谷鸟接着敞开嗓门催耕:“布谷——布谷。”待秧苗青青,它又叫唤着“个个插田——个个插田”。当这些春天的歌者唱彻云天,我们心里也随之洇开了一片希望的良田。伸出缩在衣袖的拳头的那一刻,依稀听见了种子一粒粒植入松软的春之土壤。原来,所有春天的声音,就是芽发花开枝长的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