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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护村庄的人

作者: 李晓2023/10/23情感短文

我曾经为我们那个村庄没有一张地图而遗憾,在大地的版图上,它实在是太瘦小了,但这种失落终于被一个人填充了。

这个人为我们那个村庄,手绘了一张地图张贴在墙上。我望着村庄的地图形状,反复琢磨,发现它像一个骆驼的形状,在两座高耸的山峰下,蔓延成一片“骆驼”身子般起伏蜿蜒的丘陵。今年80岁的侯永田,是我一个表叔,他就是这张地图的原创作者。

为了描摹出村子的地图,表叔花了不少工夫,他常常整天站在村子里最高的山顶上,天幕上,一朵朵白云如悬挂的棉被,表叔手搭凉棚眯眼打量着村子里的山岭沟壑,一张地图,便在他心中哗啦啦打开。8年前的中秋,这张浸透了表叔心血的地图终于出炉了。

我常常摩挲着这张表叔送我的地图,有时感觉村子大地上的毛细血管,已经融入我的血脉里了。

表叔家的房子,在那个“骆峰”高昂的山梁上,我有时回乡,远远望去,像镇守村子的一座碉堡坚固地耸立在那里。我的表叔,这些年来一直拒绝进城跟我表弟居住,他耕种了2亩多田地,还常给我担来乡下新鲜的土豆、藕、山药、大豆、稻米……

侯表叔在村子里做义务调解员,已有40多年,在村子里被称为“土律师”“侯铁嘴”。表叔只有小学文化,但他居然读了好几十本法律书籍。在他的柜子里,除了《西游记》之类的古典名著,就是他熟读过后用各种符号圈点的法律书籍了。

40多年来,表叔调解了村子里的各类民事纠纷上千件,其中有一些“经典案例”,还记在他几个发黄的笔记本上。“这个,我告诉你,必须作为家史传下去。”有一次,我同表叔喝了酒,他手里晃着笔记本对我说道。我点点头说:“村史里也要记上一笔。”我对表叔信誓旦旦说过,要写一部我们村的村史,但至今尚是水中花影,也不知何年何月,我能如村子里山岩上的石头一样沉淀下来,凝眸我们的村庄,开始用笔墨来抚摸与描述。

表叔总是挎着一个黄书包,里面装着法律书籍、纸和笔,他风尘仆仆奔走在山梁上,比我老家的镇长还忙的样子,他是去村子里调解,有时还要以村子里的名义,起草调解协议之类的文书。每调解成功一次,表叔就如在银行里存上一笔钱,他心里那个欣慰和满足感,让他望人的眼神,愈发有光了。“给我电话,我就来。”这是表叔对村里人的口头禅。去年,一个老板在村子里流转了300多亩土地,表叔发现那合同对村民有不利之处,在他的再三要求下,老板只好重新起草了一次。

这些年来,子女不孝引起的赡养问题,婚姻不合发生的风波,民间借贷产生的纠纷,这些家长里短的麻烦事儿,经过这个“侯铁嘴”的调解,让村子在风声里宁静了许多。我们这个村子的村规民约,修改了好多次,表叔也是主要的参与者。去年,根据村民们的反映,表叔还在村规民约里加了两条,一是取消名目繁多令村民们苦不堪言的“无事酒”,人情费用降了下来,二是不许伤害村子里的野生动物。

而今,村子寂寞了,表叔手机响起的次数,也不如以前那么多了。有次我回乡,见他不时掏出手机看看,生怕漏过一个村民要求去调解的来电。我转身走出去,拨响了表叔的电话,只听一个声音马上传来:“我是侯永田……”

等表叔发现是我在和他开玩笑时,他有些生气了,坐在那里一阵沉默不理我。我突然发现,这个花白头发的佝偻老头儿,是我们这个村庄的“守护神”,我从内心里尊重他。像表叔这样的人,像老井一样镶嵌在我故土之上,就是我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