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漫漫
处在2023火热而蓬勃的夏之中,能自在生活,随心采风,也能心无旁骛地在宁静、散发花香的书斋里读书和创作。熬过了三年新冠病毒肆虐的日子,一切仿佛已过去,但好像留了点什么,每次和几年不见的朋友相逢,会热烈,亲切,友情升华的速度是过去的好多倍,携手渡过难关了,坐在一起喝茶,谈天,见面,甚是知足,心生出了幸运的感慨。
念起在疫情中默默失散远走、回不来的朋友,对生命消逝的惋惜和不舍是那么沉。人在多好!生命不息是一种喜,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赢,至少赢得了时间。
怀念三年里驾鹤远去的朋友和师长,也怀念消逝在异国的日本翻译家中由美子女士。她在中国儿童文学圈里几乎无人不知。
中由美子在大学期间,选了中文为第二外语,机缘巧合地爱上儿童文学。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很惊讶她能说一口柔美而流利的普通话。
她是日中儿童文学中心的理事,也是活跃在中日儿童文学交流中的一道美丽的、不可或缺的风景。多年来她翻译、介绍过数十位中国作家的作品。
1993年我应邀赴日本参加在福冈召开的亚洲儿童文学大会,中由美子担纲着繁重的会务,累得嗓子嘶哑,但非要尽地主之谊,陪我和评论家汤锐去“逛街”。说是逛街,三个人在福冈洁净的大街小巷走着,聊了一路,在说说笑笑中,全然忘记逛街了,不看景,不停留,只顾走路、说话。路过一条小巷时,浓烈的咖啡香扑面而来,我们不约而同站下,想起要有逛街的模样。
咖啡店的瓷杯小而美,颜色各不同,一个个精致绝伦。我们都选了和身上衣服颜色相符的杯碟,接着继续聊小说,聊幼儿文学,如今我都想不起咖啡好不好,只记得我选了紫罗兰色的瓷杯,手感特好,还记得聊什么特质的儿童文学是优秀的,聊西方那些汹涌而来的具有跨国潜质的童书。
会议后是格外漫长的分别,我和中由美子通过邮件交流心得,探讨作品,彼此都是忙人,写信言简意赅,电报式的,她直呼我姓名,我也简化着喊她由美子,彼此不花时间寒暄,能省略的都省略了。
之后的十余年里,我和她有七八次在东京、上海多地开会,交流文学观,也赏花,打乒乓球,去长安水饺馆吃拇指盖那么小的水饺,同去书店寻找新出版的童书。我不健谈,但和她在一起话语不断,有松弛的感觉。
2008年我去日本大阪参加鸟越信教授发起的幻想文学研讨,有人告诉我,中由美子来不了,一年前确诊癌症。我拨她的电话,她轻巧地说恢复了很多,目前状态不错,让我不用担心。
后来我计划去看她,直至2018年,约定在东京聚一次。我备了一只有祈福、保平安寓意的手镯,打算交在她手上,可很快她来电话说抱歉,她先生不幸也患癌症,病情不稳定。
年末,她提到两年后的2020年3月,一定和日中交流中心的朋友一起来上海。可疫情来了。2020年2月,她发邮件问最近疫情越来越严重,上海3月份的聚会可行吗?
聚会取消了。疫情中,她开始翻译我和郁蓉合作的《我是花木兰》,郑重提问作品的来龙去脉,还问我为什么要在书里让花木兰的姐姐花木莲出现,怕读者会问“花木兰的姐姐出嫁了,怎么还在家里?”
我说在潜意识里,我在意花木兰原生家庭的完整性,花木莲出嫁了,但永远还是这家的女儿,是花木兰心意相连的亲人。在花木兰的重要时刻,我有意让她出现,少了她不美,家不完整。
她回复说理解,又说自己想出了“好译法”。2021年底,日文版的《我是花木兰》出版了,有一阵她得知我在疫情期间照应老母亲,疲于奔命,来信关心问候。我担心疫情中的她,她一再表示除了眼睛看东西模糊,其他一切都很好。
2022年11月7日,我突然收到沈振明的微信,是中由美子的噩耗。我内心挣扎,多方追问,想证明是误传,可最终还是证实了。其实早在11月1日她已离去,这之前,她料理了先生的丧事,把翻译的文稿统统安排妥帖,才随妹妹一起回到长崎老家。她在母亲、弟妹身边,悄悄地告别这个世界。
中由美子怀着纯美之心,使命感,出色的美感,致力于推介优秀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从不倦怠,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注定是不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