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理由

自从孙子出生后，我的头发就开始有几根变白，只是当时的白发很少，所以没有在意。后来，孙子每长大一点，我的白发就会增多一些。这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却奇迹般地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是二者故意比赛似的。结果，我白发的增多比孙子增长的速度更快。

这件事一直让我很为难，因为当时老父亲还健在。一位耄耋老人，享受着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耳不聋眼不花，头发也只是由黑色变成了灰色，偶有几根银发。如果让一个满头白发的儿子守候在黑发父亲的身旁，就会显得很不协调，会让老父亲心情沉重，以为儿子要催促自己尽快老去。而我如果因为过早显摆白发，则是对父亲"大不敬",那将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我决定想办法让自己的头发继续保持黑色。

根据一位关系要好的朋友介绍的偏方，我食用了一段时间黑豆、黑芝麻、何首乌之类的东西，却没见到什么效果。又听别人说用"一洗黑"几分钟就见效，于是，我便尝试了一次，果然灵验，完全恢复了原来的乌发。但是当晚我就开始遭罪了，头皮和面部多处出现红斑、丘疹，尤其难受的是瘙痒，让人心情烦躁不安。第二天一早便去找医生，口服抗过敏药物，慢慢得到缓解。

不到半个月时间，根部的白发又长到非染不可的程度，我非常谨慎地去了理发店，让专业的理发师为我染发，事后还是去了医生那里。之后另进了几家理发店，换用更高级的所谓纯天然的植物类的染发剂，结果总是一样。医生说是皮肤的问题，建议我最好不要再染发。那怎么能行呢？我肯定不会听他的话，为了能让父亲保持愉悦的心情，我经受那么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于是，除服用药物以外，我也外用了抗过敏溶液以及软膏等，还注射过针剂，坚持以年轻的姿态出现在父亲面前。每次回到家，我先把自己的心态整理一番，然后气沉丹田，刻意使自己呼吸顺畅，再由肺腑深处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喊一声"爸爸",连自己都感觉很有青春活力，阳刚气十足。

前不久，父亲突然离开我，走了，让我很伤心。事后我想，父亲在世时，作为儿子，我不能显老，如今父亲不再看着我，还有假装年轻的必要吗？于是，我不用遭受那份罪，不再染发了。可是，出门到街上遇见朋友，他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的头，还有人连我的名字都不叫了，而是在姓氏前面加一个"老"字称呼我，总感觉有羞辱和诅咒我的意思，让我很难接受。

回到家，我对着镜子细看，不敢相信那里面的人是我：不光头发白了，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说话声也没了底气，变得粗闷。

我终于想明白了，不是朋友的错，只能怪父亲。父亲在，我还有资格当儿子，他走了，让我连假装年轻的理由都没有，所以我也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