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散文
姐夫散文(精选16篇)
田园“诗人”
文/罗红英
春风骑着快马,抖落一腔明媚的阳光。云儿的祝福却化作雨,让尘封的农事崭露头角。
一大清早,姐夫在挖土,埋肥。经常锻炼的男人,有的是力气,做起事来比风还快。农民耕耘土地,犹如诗人钟爱诗歌。我问他这块地种什么,他笑着拍拍胸膛。他不说,我不解。元宵节前的这个哑谜,仿佛一首高深莫测的诗。
难道,他的种子种在心里?
蔬菜要卖个好价钱,得趁早,赶在大班蔬菜上市之前,物以稀为贵嘛。气温低,催种的方式一般是用竹篾拱起塑料薄膜,做成一个袖珍版本的温室。接收太阳的温暖,储藏,拒绝风雨的入侵。姐夫已用这种方法,育好了辣椒秧。
他越不说,我的心越好奇,越急切。吊胃口的手法,用在小说相声里,很适合。生活,需要直白。
他还是选择沉默,却拉开了上衣的拉链,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包东西来。他的寡言少语,像极了跟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土地。土地从不喧哗,只用实际行动,一遍又一遍证明着它的富有。是的,真正的高手,从来不会通过炫耀来张扬自己,而是内敛低调的,给人谦和的美感,这是一种难得的极致。
神秘,在一层一层被打破。外围是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露出一块湿湿的纱布,完全打开后,是被浸湿的种子,上面似乎氤氲着一缕缕薄薄的热气。里面有西葫瓜、丝瓜、苦瓜、米辣子等好几样种子。
面对我们写满疑惑的眼神,他这才开口说话:“用这种方式催芽,最好,一直有三十多度,而且恒温。”
姐夫的话匣子,酒是唯一的钥匙。此刻短短的几句话,却令我们感动,这样的方法,我们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把庄稼看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就是中国最典型最有爱的农民。土地,也是他的生命。每一块地的脾气,他摸得一清二楚,宛如摸得准自己的脉搏。这样的农民,就是一位田园诗人,他挥锄作画,阳光来配诗,雨点儿是标点符号,土坷垃与各种蔬菜,是一粒粒灵动的文字,风儿轻轻一吹,便排成一行行清新诱人的诗。
他种出的菜,也一定是最甜的。
年年有鱼
文/方华
春节里,家家都要买条鱼,寓“年年有余(鱼)”,希望新的一年日子过得富裕有余。鱼一般是鲤鱼,有“鲤鱼跳龙门”之意。过去,即使家里穷的,也要买条把便宜的鲢子煮了。
记得小时候,煮好的鱼盛在盘中,母亲一定要在鱼身上贴张红纸条。端上桌,鱼头一定要朝向中堂。年中,这条鱼是不允许吃的,来了客,也没有人动这条鱼,否则,就破坏了主人家对未来日子的希冀。一条鱼就这样端上端下,看看放不住,快要变味了,这才在望穿双眼中,从不知咽了多少回口水的嗓眼“游”进肚子里。
穷怕了的日子,对来年有余(鱼)的希望就越重。大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春节,我的一位堂婶将一条鲢鱼煮好放在锅台上,一转身,便被她七个挨着个头、馋急了的伢子偷吃了。大年三十,堂叔拿着棍子撵着几个伢子满村打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日子过好了,想吃鱼天天都有,但过年时家家还是要煮条鱼,一份对生活的美好祝愿而已。
讲究的人家,会多煮两条,一条“余”着,其他的,大伙儿大快朵颐。不讲究的,一阵风卷残云,鱼就剩了骨架。
有鱼(余)的年俗,几十年了也没将我熏陶,我是不讲究的。去年过年,虽买了两条鳊鱼,但清洗干净就扔进了冰箱。二姐、二姐夫回来过年,见我买的是鳊鱼,赶紧去菜市拎回一条足有三斤多重的大鲤鱼。我问:“这么大的鱼,烧了用洗脸盆装?”二姐夫说:“这条鱼是养着的,养的时间越长,来年越有余,越发旺。”二姐、二姐夫在外做生意,生意人很讲究吉利。
鱼用一个硕大的盆养着,一有鞭炮轰响,就在水中蹦跳,搅出一地的水。用手碰它一下,也立即起劲地摆动。二姐、二姐夫就笑:好鱼,有劲!
给鱼换水成了儿子的事,等到年初七,二姐、二姐夫回去了,这条没有任何进食的鱼依然活蹦乱跳。晚上,儿子蹲在盆旁,竟然有点伤感地说:“这条鱼瘦了。”又抬头问我:“你什么时候杀它?”
“随便吧。”正在沉迷上网的我,心不在焉。良久,又听到儿子说:“爸,我们把它放了吧。”我吃惊地看儿子,看来,几日相伴,快成大小伙子的儿子竟对这条鱼动了恻隐之心。
这是一份比年年有余更加美好的情感,我决定不去破坏它,于是对儿子承诺:“你好好地养着,等一个晴好的日子,我们到湖边去放了它。”湖边放鱼时,看着儿子无比欢快的笑脸,我心里觉着,这才是真正的年年有鱼。
来了个表姐
文/苗红霞
初次随老公到数百公里外的婆家过年。年初一,公婆单位团拜聚餐,老公和同学在酒店聚会,家里只有我这新媳妇坐镇。老公临走时说:“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做,来人先听人家怎么称呼你,再……”没等老公说完我就把他推出门去:“知道知道,放心吧你。”
老公刚走,有人来了,看到我就说:“外甥媳妇在家呢。”她称我外甥媳妇?老公有仨舅俩姨,我该称她舅妈还是姨妈呢?她似乎看透了我心思:“我是你二舅妈。”
舅妈给我压岁钱,我不知该不该收,偷偷打电话问老公,老公说:“收吧,家里有酒有茶有饮料,让舅妈带些走。”老公那边正忙着出牌,“这些小事不用请示!”
舅妈走后,我上网斗地主去了。中午时分,来了位年轻母亲,她一手领个小女孩,一手提箱牛奶,风风火火地问:“是B区1102室吧?”我说对呀。她长嘘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你是表弟媳妇吧?”我立即回应道:“表姐新年好。”这关系好理顺,不管她是舅家还是姨家的闺女,我叫表姐都不会错。
我看表姐带着礼物,又是第一次见面,没请示老公就给小女孩封了压岁钱。
说话中我了解到,表姐家在二百公里外的县城,表姐夫在当地开出租。今天有人租车来市里,她便随车来看望她姨和姨夫。表姐夫把她娘俩送到小区大门口后,又继续送租车的客人去了。
我做好午饭,表姐夫还没来,表姐就用我手机给他打电话,表姐夫说:“你们先吃吧,我一个小时后回去。”
吃过午饭,我和表姐正看电视,我手机响了,见是中午打给表姐夫的那个号码,便把手机给了表姐。表姐问,你啥时回来?表姐夫说,你们娘俩哪去了?我早回来了。表姐奇怪地说,你回来了,我就在表弟家呀?表姐夫说,胡扯,我和表弟正在院子里找你们呢!快到D区楼下来。“天哪!”表姐挂掉电话,满脸绯红,“走错门了,是D区……”
我赶忙陪她下楼,果然看到D区楼前有两个东张西望的人。
“表姐”冲我尴尬地一笑,从孩子衣兜里掏出压岁钱还给我,转身向D区跑去。我想起“表姐”带来的礼品还在我家,赶忙喊她,“表姐”头也不回地说:“嗨,不要了,顶饭钱吧。”
一场误会,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互不设防,相处十分融洽。我和“表姐”一起吃得这顿午饭,有着甜甜的味道。
十年祭
文/李萍
今天,是2016年的中元节,距离2006年8月17日,已整整十年。独自一人蹲在楼下用传统的方式祭奠已过逝的三姐,往日情景又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
姐,记得吗,在你出事前的一星期,你、我还有丽相约回到了我们的故乡,那里有着一起成长的小伙伴、同学和朋友。踏上那片土地,一种久别重逢似的亲切感便会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我们后来所居住的城市永远都无法代替的。水城,还是像以前那样常年下着雨,地上总是湿湿的,可再大的雨也阻挡不了我们兴奋的心情,我们三姐妹在雨中不知疲倦地逛街购物,吃着馋了好久的水城羊肉粉、烙锅洋芋……永远都忘不了玩到半夜才回家的我们躺在床上还能再侃上一两个小时,忘不了清晨被电话吵醒的我们继续赖在被子里谈论着各自的同学情结,更忘不了已赴同学会的你又赶回大姐家,担心我没吃饭、怕我寂寞而疼惜我的样子。
从水城回来,我们姐妹四人便相约回老家去看爸妈,因假期已满,你带着刚满三岁的侄儿只能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离开时,妈妈说你眼里分明流露着不同于以前的万般不舍,谁曾想,这一别,却让你跟家人永远地阴阳相隔。
姐,在你出事的当天,我们三姐妹正在买衣服,听到姐夫略带哭腔说出惨讯,我已无法控制自己,我不敢想像当时的你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姐夫说你已不行了,可我还是倔强地祈求上天能给你时间和机会,祈求大难不死、福大命大的侄儿能保佑你度过这一关……我们立即赶往出事地点,心里唯一想到的是希望在你最痛苦、最需要亲人的时候,我们能快些再快些赶到你的身边。可苍天无情,竟然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没让我们见着。
在安顺熬过四个不眠之夜后,我们狠心地将你一个人留在了那片本不该属于你的冰冷、寂寞的土地上。当汽车驶出公墓,离你越来越远时,我清楚地知道,细心、恋家的三姐再也不可能挤出时间,没日没夜地赶到兴义来看亲人了;更不会在每年三十夜下班后,专门包辆出租车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陪伴家人一起过年了。
姐,知道吗?从安顺回到家里,全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爸妈最可怜,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难以形容的痛苦。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夜不能寐,直至眼里哭出血,还一直不断地责备自己没在你不舍离开时把你留下来。妈妈已痛苦到有些精神恍惚了,每天都在念叨着说在街上看到了你,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你,坐在家里也常常让我们听,说听到你在门外敲门的声音……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陪在她身旁,守护着年迈的老人。
为了爸妈不更难过,我去爸妈家里偷偷把你所有的照片和你结婚时的光碟收藏起来。可是,无法控制想念你的我却在一天中午,独自一人把你的照片整理成一本纪念相册。每每见到美丽、开心、调皮又善良的你,我就忍不住放声大哭。爸爸要求全家人每年同框一次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而以前温馨、和睦、幸福的“全家福”,也只能永远地定格在那些画面上了。
你离开的那年国庆长假,我们三姐妹去了安顺看望阳儿——那个你永远都牵挂、放心不下的儿子。车还未进城,我们便各自扭头朝一边哭了,因为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处处都是你陪我们逛街买东西、带我们去吃特色小吃时的身影。走进姐夫家看到侄儿的那一刻,我们更是掩饰不住对你的思念和撕心裂肺般的痛,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替你照顾好侄儿,尽管姐夫一家对侄儿也已倾尽所有的爱。姐,这些年,只要有时间,我都去看望宝贝的,寒暑假要么接他回老家陪爸妈,要么带他和他最喜欢的姐姐一起外出旅行。宝贝在姐夫一家人的呵护下快乐健康地成长着,关键是他不仅继承了你的外貌,还继承了你的聪明、灵性和善良,虽然有着男孩子的调皮,但却从内心知道心疼和感恩辛苦养育他的爸爸和奶奶。在姐夫和阿姨的悉心照料下,宝贝今年的古筝已顺利过了8级;而在今年的小升初中,宝贝凭借自己的实力进入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全家人都为争气的宝贝感到骄傲。这一切,你都看到了吧?
姐,你走后,我又回过几次故乡,那个承载着儿时太多太多欢乐的家。熟悉的小路杂草丛生,房还是那栋房,路还是那条路,那棵依然挺拔的杉树,只是我们的家已是别人住着了。那间屋子里,再也不会传出四姐妹争先恐后向爸妈诉说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时爽朗的笑声了……
一转眼,你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爸妈老了,孩子们长大了,我们也步入中年了,唯有对你的思念、一家人对彼此的那份爱和牵挂是至始至终没变的。在我心里,你就在不远处陪伴着我们,这个家,还是那个充满和谐和感动、充满幸福和快乐、充满爱和能量的温馨港湾。
走失的铁鸳鸯
文/张虹
从大姐家出来,下决心要坚强一些,要从姐夫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一回头,却看见院中那口井——那深深的、供应着一家人日常用水的井,从此,就要大姐自己用长长的井绳从井里打水了。六十五岁的大姐,能否提得起一桶水?这么想着,眼眶又一次湿润。生活,充满缺憾又充满无奈的生活啊!
生活最大的悲哀,是无论多么相爱的人,都无法做到同年同月同日生,更无法做到同年同月同日死。姐姐和姐夫曾经多么相爱。母亲常常赞叹他们苦难里相濡以沫,赞叹他们一辈子没红过脸。常常引导我们回忆:你姐姐刚结婚分家时只分得一间半草房,下雨天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做饭时浓烟出不去,呛得人鼻一把泪一把的,他们却把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而我的记忆里,最难忘的却是他们年轻的风光。他们在1968年由人介绍相识,却是一见钟情。姐姐第一次到姐夫家,就住着不肯回来了。姐夫身材高大,面庞清俊,双眼皮大眼睛,一身簇新的军装更增添几分威武。在那困难的年代,由新疆回来的他,带着很多甜美的葡萄干和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那让我们多么风光啊。很长时间,我们都是村里娃娃们艳羡的对象。他们结婚时的场面就更不用提了。姐夫家和我们隔着两个村庄,一个学校。那年头时兴革命婚礼,强调简单。新郎官带着一帮人挑着两床新被子到我们家娶亲,他在前边走,姐姐和娘家送亲的人在后边跟着,走得很慢很慢。现在想来,兴许是为了尽量将那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拉长吧。全村的人都拥在村口看热闹。我们的姐姐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又是她那一代人里唯一读到小学毕业的女子,更何况,她还在革命样板戏里演过李铁梅。郎才女貌的一对,是多么惹眼啊。小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全都拥出来了。其中最骄傲的音乐老师李丽,挤在最前面。她因为骄傲三十岁了还没寻下婆家。我猜想,她是艳羡我们的大姐哩。
我们是多子女家庭,又因父亲是外省人,在村里很孤单。姐夫的出现就像太阳照亮了我们阴霾的生活。那时候,每当姐姐姐夫回来,父亲脸上的皱纹就会展开,母亲几乎是狂喜的,满村里奔走着去借鸡蛋和挂面,搜腾着所有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招待他们。而且,不允许我们有一丝怨气。
姐夫后来安排在供销社工作。他是勤谨敬业的,很快提拔做了公社一级的供销社主任。那时化肥农药、白糖布匹都是限量供应,姐夫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我们那一带人们心中的权势人物。姐夫生性温和谨慎,待乡人非常和气,乡人相求,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其要求,因而在乡邻中很有威望,也给我们的家带来不少荣耀。
姐夫的苦难开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按说那时节,他们儿大女也大,该是最幸福的时候,却因商业系统改革,他拿不出第一桶金承包商店而生出种种烦恼。再就是儿女婚姻,也让他颇费心事,紧接着又是盖房子的烦恼。一辈子谨言慎行,且优雅自尊的他,为修房造屋四处举债,受尽煎熬。盖房时,长达三个月睡帐篷,看守建材,用得上风餐露宿这个词。好容易建好楼房,他却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姐夫一辈子是勤谨的。许多人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之后都会茫然失措,他却在庄稼地里从容地找到了新的生活;姐夫一辈子极其节俭。因为手头不宽裕,他没有大方地花过一分钱;他一辈子又是谨小慎微的,从不错说一句话,从不错走一步路;他一直举止文雅,即使在住院的最后时刻,也保持着干净整洁、文质彬彬的模样;他是年轻的,腰板挺直,步履矫捷,乌黑的头发里不见一根白发。这样一个健康的生命,却突然地走了,使所有熟悉他的人简直没法将死神和他联系在一起。
好在大姐大心大性,把生生死死看得很开。我曾经最为担心她想不开。多么相爱的铁鸳鸯啊,在几十年的岁月里,去地里割把韭菜都要相跟着,一辈子基本上形影不离,如今阴阳两隔,她竟如此泰然,倒也叫人生出几分佩服。是的,逝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将活下去。随所爱的人化蝶而去毕竟只是传说或者神话。
安息吧,姐夫。在亲人中间,你不是永逝,而只是暂时缺席。如你地下有知,我应当告诉你,我几次想在手机的名单里删除你都没有做到。你还在我们中间,在我们的心里。
借钱
文/梁柏文
那天,老婆下班回家时领着表姐夫进来。这表姐夫也算聪明,找不到住处,就找到老婆单位。老婆悄悄说,同事分析表姐夫的情形好像来借钱。我不置可否,老婆顺势统一口径:没钱借。
便饭进行到尾声,表姐夫终于言归正传,说手头紧,想借几千元周转。我佩服老婆同事的战略眼光。幸好之前有默契,我们便婉言拒绝。望着表姐夫的失落与无奈,我有点于心不忍。
我们夫妻俩都是工薪阶层,有些积蓄自然也存银行拿息,实在没有多少现金。更重要的是钱借出去,不知何时能回来。表姐夫借钱我是有教训的,那年他借了五千元,说贩卖木材差些钱,十天半月转手就还上。结果,拖了半年分几次才还清。
我最后送表姐夫三百元权作车费了却此事。我有个习惯,亲友借钱,就以送代借,按亲疏厚薄,借一万送一千。这样,把损失降到最低,又能保持彼此关系。
事后听亲友说,表姐夫那回到处借钱,是买“六合彩”欠了一身债。我暗自庆幸。老婆的同事总结经验说,凡亲友长时间不往来,却突然来访,穿着拖鞋,衣服破旧,手里提着三个苹果五个梨的,都与借钱有关。
之后数年一直没见过表姐夫,只听到一些关于他的片言只语。表姐夫没读过书,生产队时他靠木工手艺搞副业,生活还算过得去。表姐的长辈六爷曾说表姐夫没文化,劝表姐不要嫁。为此,表姐夫怨恨六爷多年,但平心而论,我倒佩服六爷的眼光。
分田到户后,表姐夫把斧子仍到墙角,开始闯荡江湖。他嫌木工活辛苦发不了大财,做了几单生意,可全是亏本买卖。他只得重拿斧子刨凿,跟着装修队承接木工活……
隔了这么久,表姐夫又来访了。这一回衣着光鲜,头发油亮,皮鞋发光,还带来贵重礼物,原来他已经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老板了。我提议到外面大排档吃个便饭,谁知表姐夫摆摆手:去最好的酒店,我请客,还要感谢你的支持帮助呢。我听着有点尴尬,又想起借钱的事。表姐夫坚持点了几道好菜,一顿饭吃了一千多元。表姐夫的豪爽大方,让我刮目相看。
一个月后,表姐夫又开着豪车来找我,说要到外地去做宗大买卖,车就留给我开,随即把车匙放在茶几上。我开着表姐夫的车进出,拾获不少羡慕的眼神。
那天我接到他电话,说是这宗生意随行就市起价,让我借他10万元,那车做抵押,以后还钱再取车。看表姐夫已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假思索就如数把钱打了过去。几天后,一个陌生人来找我,说是表姐夫借他的车在我这儿。我不相信,对方拿出行驶证,这下我有如哑巴食黄连了。再拨打表姐夫手机……关机。不知这回老婆的同事又将有何说法呢?
新娘和狗
文/暖月
娇娇要出嫁了,她是大伯的二女儿的大千金,家里请人择了良辰吉日邀请了众多亲朋好友,张罗摆起了酒宴,虽说不是什么阔绰的人家但也料理地热热闹闹,布置地井井有条。
正是入冬以来小雪节前后的日子里,冬日里的风肆意且带着渗骨的冷,农村里的山低低矮矮亦是抵挡不了这种寒流的侵入。
我娘家的房子和二姐家住得也算近,同时傍山而居,相距大致五百米的样子。小的时候我们姐弟常去二姐家和娇娇静静(娇娇的妹妹)玩耍,虽然我是小姨也只不过比她们才长两三岁,是非常好的玩伴。
那时二姐家并不富裕,住在一个“敞院”里。偌大的院子只有一间屋子,没有大门和围墙,其它可住可用的地方就是依山体挖出的三四个窑洞,有一间可住人,其余用来装粮食和杂物。
这些碎小的记忆也就停留在十几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娇娇和静静都长得白白净净,胖嘟嘟的脸蛋有点“婴儿肥”的模样,但都看起来喜气可人。娇娇喜欢“咯咯咯”地笑,像一串风铃在风中响起,两个脸蛋上有深深的酒窝,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船。
时间老人甩着皮鞭追赶我们,在岁月行进的路上我们各自上学工作成家,也就慢慢少了联系,我也是偶尔回娘家却很少去二姐家,间歇地问问娇娇的境况,说是初中毕业上了(3+2)的师专,毕业后在移动公司做客服······而就在这期间二姐家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近两三年间兰州新区被定为国家级第五个新城开发区,我们所在的区域被划为东线发展区,于是农民的地被占了补了钱,人们拿钱盖了很多房屋,不久的将来有很多企业用地还要通火车道,房子也要占去。二姐家也从此变成了有钱人,盖起了一座封闭的堂屋,红砖绿瓦,飞檐雕栏,富丽堂皇,又在屋外盖了好多房屋都是用楼板架起,银白色的铝合金门窗,里面的装潢亦是吊灯,壁纸,装饰样样不少······无不显示阔气的张扬。
这是一种风气,不光是二姐家这样疯狂盖楼盖房,整个村庄甚至整个被划为新区的乡镇都是这样的跟风。人与人见面打招呼都是:“哎!你盖了多少多少平米呀?”“哇!这下你发了······”
就这样,幸福突然从天而降,追求金钱财富的欲望充斥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和内心。村里的人们都从贫穷变得富裕起来了,走路时也挺起了胸膛,昂起了骄傲的头。而此时的娇娇和静静都各自在外打工,不知道爹妈给她们盖了多少房子。夏天的时候在弟弟的婚礼上见到娇娇,她已长成了大姑娘,不是记忆中那个可爱捣蛋的小女孩了,女儿家的矜持和腼腆已经在她成熟的脸庞浮现出来。见我只笑笑说:“小姨也来了。”深深地酒窝里盛满了女儿家的娇羞。二姐和二姐夫亦是满脸的喜悦,那还是个六月飞雪的季节,二姐夫说起娇娇的婚事定在冬季,我只觉时间过得快,一直以为她还小,如今也要嫁为人妻,却忘了她其实只比我小两岁而已,那日见娇娇与她谈话间随意打量了一下:漆黑的头发只扎成简单的马尾随意拖在背上,一身淡雅的水清蓝牛仔,一双黑色休闲鞋,身材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微胖,整个人看起来很简单也很朴素。她没有像其他城里打工的女孩子一样浓妆艳抹,美瞳,高跟,紧身衣······也没有因为家里条件的好转而变得不可一世。依旧那么甜甜地笑,柔声的说,朴素的活。
我们在娇娇出嫁的前一天就去了二姐家,冬日里的寒冷固然挡不住这喜庆的日子,帮忙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准备第二天酒宴上的肉和菜了。厨房里女人们的喧哗声,堂屋里男人们划拳的吆喝声······这声声的助阵让喜庆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当亲朋好友来的时候还有专人放鞭炮迎接。
我们去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我们正要被迎到屋里时,一黄一白两条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近我们,蹭着我们的腿,用舌头舔来舔去,我正准备躲闪,二姐笑着说:“它们不咬,别害怕。”我这才放松了警惕,见它们半张着嘴,发出“哈哈哈”的声音且有一股一股的白气冒出。它们像孩子一样在我的脚踝处又蹭又舔,它们大概能闻出我们是这家里的客人或者是娇娇亲近的人们。
我想,这狗天生是有灵性的,它们机敏的嗅觉就如人的第六感,是相当敏锐的。
我们被招呼进了西屋,也就是娇娇的闺房,屋子收拾得敞亮,白底粉色小花的壁纸墙面上分别挂着几幅装裱过的画:一副是大树,房屋,篱笆墙,远飞的大雁;另一幅是伤感落泪的卡通少女在星光璀璨的天空下;还有一副是她的自画像,本以为是买来的,后来听二姐说是娇娇自己画的。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她也是那么喜欢画,说起来也是一个很内秀的女孩。床上已经放了很多嫁妆,被子,毛毯,枕巾······大宗的物品已经到了男方家里,靠墙的位置放着红色的皮箱,锅碗瓢盆,茶具······正所谓的“全嫁妆”。屋子中间放着小铁炉,炉膛里正燃烧着红红的火炭,那火焰吐着火舌。昭示着喜庆的日子。
在我们的风俗里嫁女儿实则不是喜庆的事,爹娘要把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嫁给陌生的另一家,想想那是掏心掏肺的事,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也是了却了父母的的一桩心头事。说话间二姐和二姐夫与我们打招呼,当我们坐定时,刚才那一黄一白两只狗也进了屋子,随即卧在了火炉旁,大概也是怕冷或者是想听听我们在聊什么。
二姐眼睛红红得像是哭过,进来也是强笑着与我们说话,手里还抱着一个缝了一半的被子里罩,说着倒了茶水,端了瓜子给我们,说着:“还有一个被子的里罩给买的红色的怕娇娇不喜欢,我给换个白底小碎花的,你们先喝点,我先把这活赶一下。”二姐夫明显比之前发福了许多,说话时的语调也有财大气粗的气息透露出来,但此时的眼神是黯然的,眼里含着泪,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情。
他嘴角挤出淡淡的微笑与我们点头致意,随即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那两只狗跟前说道:“娃,一天别再乱跑,人这么多把你割了肉吃······”说着用手抚摸着那只黄狗,像对自己的孩子说话一样。我看着那一黄一白两只狗吃得毛发贼亮贼亮,浑身一副饫甘餍肥的美态心里顿生莫名的嫉妒。
二姐夫抚摸着那只黄狗说:“她叫开心,是娇娇在省城上班时捡的一只狗,当时有人将它扔在马路牙子,瘦成皮包骨浑身脏兮兮的,娇娇刚好经过看着可怜就抱它回去,给它洗了澡,带它去了宠物医院做了体检,还给它起了好听的名字:开心,也就是准备结婚的前些天辞了工作,将它从省城抱回了家。回来后,家里本来就有一只白色的家狗,想不到它们居然能够和睦相处。那只白狗叫菲菲喜欢挑食,所以没有黄狗吃得结实长得漂亮。”我听着二姐夫说得话,看见那只白狗斜卧在火炉边眼睛微闭着,耳朵时而抖动一下,似乎能够听懂我们在谈论她。
“它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三姐打趣地说了这么一句,二姐夫说:“这两天娇娇忙着买东西,它们俩焦急的神情都写在眼睛里了,只要说:开心,菲菲,娇娇来了。它俩就飞也似地往大门外奔去,像人一样顾首起盼,好久才进屋······”
开心一直在二姐夫怀里蹭着,像个爱撒娇的小女儿,眼里满是柔情。
虽然二姐夫如此这般地讲述着这两只幸福的狗,它们在这个家的待遇就跟孩子一样,我亦然不屑,大概我本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吧,我们那有句俗话这样说:“猫腥狗臭,女不养狗,男不养猫。”所以我也只是对爱猫狗之类的人产生艳羡的情结。
我们聊了许久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帮忙的人已经端上长面(类似于臊子面),我们边吃边聊,三姐将碗里的几块肉挑给了那两只狗,谁料它们谁都没吃,眼神流离像真的在等娇娇,三姐没好气地捡起地上的肉放到它们的饭碗里。说了句:“肉都不吃,看娇娇当新娘子嫁人了就没人管你们了。”谁知那两狗对着三姐狂叫了几声,我们都笑了。三姐说道;“还说不得你们······”那两狗都卧到火炉旁不理三姐。
新郎陪着娇娇去城里盘头发化妆,直到晚上八点才进门,人还没进到西屋就听到一串风铃般的笑声飘进了屋里,边笑边说道:“开心呢?开心呢?······”说着掀起门帘探进了头,眉眼笑地弯弯的看见坐了我们一行人于是进来挨个打过招呼,便急不可耐地询问开心和菲菲去哪了。
说完掀起门帘大声喊道:“开心,开心,菲菲······”话音刚落那只黄狗飞奔到西屋,两只前爪直接搭到娇娇的肩膀上,后爪极力踮起支撑身体以更好地“拥抱”娇娇。娇娇用白白胖胖的手抚摸着开心身上顺滑的皮毛,彼此眼神的对视尽显爱怜,就像两个好久未见的朋友或闺蜜更或者比这种情感更深的亲人。
正当娇娇和开心陷入久别重逢的温情中时,菲菲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一下子狂吠起来,咬住开心的耳朵不放,娇娇也慌了神,我们在座的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以为会是场“恶战”。娇娇定了定神忙喊道:“菲菲,别咬了,别咬了·······”听了主人的话那只白狗才松了口,开心嘶叫了一声蜷缩在娇娇的脚跟前,娇娇怜惜地抚摸着开心说:“叫你再别撒娇,你就不听,老让它咬,总吃亏······”
二姐二姐夫闻声赶来问其原因,娇娇说道:“刚才又把娃咬了。”二姐夫笑着说:“菲菲可再不敢咬娃了,不然以后没肉吃了·······”菲菲抖了一下耳朵,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目光不屑地瞟了过去。
我看懂了此刻的尴尬气氛,许是两狗争分吃醋了。
二姐进来急切地问道:“怎么磨蹭到这会,都饿了吧,我去端面来赶紧吃点。”娇娇却说道:“妈,开心和菲菲它们吃了没?”站一旁的新郎揪了一下她的耳朵不满地说:“你现在都成新娘了,还操心狗干嘛?”静静在一旁接话茬说:“吆!敢情你也吃醋了?”我们大家都笑了,新郎却羞红了脸。
一会儿有人端来三碗冒着热气的面,娇娇静静和新郎刚准备要端碗时,娇娇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原来是一袋包子,娇娇笑着说:“开心菲菲赶紧,给你们从城里带的肉包子,一家四个。”分别放在它们的饭碗里,那一黄一白两狗吃地津津有味,三下两下就吃得精光,最后满足地舔舔嘴卧到火炉边去了。
二姐催促说:赶紧吃赶紧吃,还买的肉包子,都把它们给惯坏了······“他们三个这才吃起了饭。开心和菲菲就这样安静地陪在娇娇身边。
第二天,娶亲的车早上六点就已经到门口了,新娘要准时八点到新郎家,天麻麻亮,天上飞舞着洁白晶莹的雪花,这些雪花在路灯的照耀下像一个个跳舞的天使,他们要为美丽的新娘献上冬日里的礼物,这是天公的旨意。
我们一行人要陪着新娘到新郎家去,当我们到西屋时娇娇已经穿上了洁白的婚纱等候他的王子来迎娶她,她看起来眼睛有点浮肿,昨晚上大概没怎么睡,面部妆容已经补好,假睫毛有点沉重的感觉她总不习惯地抬抬眼睛,由于妆容太厚重把酒窝掩得看不见了。我问了句:“昨晚睡了会没呢?”“睡了会小姨,开心和菲菲一直陪着。”她说道。这时三姐调侃说:“干脆给它俩身上贴个喜字陪嫁过去得了,一晚上没睡就挂念这两只狗呢······”
此时的娇娇脸上已经没有了平常的笑容了,不舍似乎占据了她整个心脏,舍不得爹娘和静静,更舍不得开心和菲菲,在浓密纤翘的假睫毛下的“月亮船”流出了两行清泪,像两股清泉流淌在化了妆的脸蛋上。一旁的二姐和二姐夫也悄悄地抹眼泪,三姐忙打趣说:“娇娇,再不敢哭了,今天你可是纯洁美丽的天使,再落泪就不好看了······”二姐和二姐夫极力掩饰心里的痛,说道:“赶紧,赶紧把眼泪擦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惹得我们在坐的都一个个眼睛潮潮得。
门外的鞭炮声已经接连不断的响起,婚车在门外等候多时,新郎手捧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在雪舞风起的冬日里单膝下跪,嗓门里喊出一句:“娇,嫁给我吧!”这嘹亮的声音抖落了空中跳舞的雪花。四目相对,脉脉含情,娇娇接过新郎手里的玫瑰花,眼里泛着幸福的泪光。开心和菲菲一边站一个,好像护卫一样守护。
新郎抱起穿着洁白婚纱手捧红玫瑰的新娘出了院子,雪花漫天飞舞,轻盈的舞姿灵动可人,所有的人都站在雪中看着这对新人为他们祝福。天公把大地装扮成一个洁白的圣地,把浪漫的“花朵”洒向人间,我们踩在这软绵绵的棉絮上,上了车。透过车窗,感受这苍茫中的寂静。突然女儿说:“妈妈,这雪花真漂亮,我给你背我学过的诗《小雪花》,我听着她稚嫩的童声冲破这冬日的寒冷,我们静静地听着:
《小雪花》
我是洁白晶莹的小雪花
我从高高的云层轻盈的飘下
我落满高山
高山披上美丽的白纱
我落满屋顶
屋顶盖上一层闪光的银瓦
我落满树枝
树枝盛开出许多梨花
我落满麦田
麦苗睡在松软的棉絮下
我落满大地
大地披上洁白的地毯
闪着耀眼的银花花
车行进在这洁白的地毯上,压过两缕痕迹,像冬爷爷长长的胡须,髯髯得飘起。远处低低矮矮的山体也像是穿上了洁白的婚纱,房屋隐没在雪花碰撞的世界里,公路两旁的树此时也变成了铁树银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场缘份而准备的。
车继续前行,我从车的后视镜里看见在雪中奔跑的开心和菲菲,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娇娇是多么放不下开心和菲菲,临走时她拥抱了它们俩,娇娇的眼泪打在它们的身上,我是头一次看见狗也流眼泪。那一刻我感觉的到我的渺小和柔弱。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好多路,原本半小时到的却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开心和菲菲就在这冰天雪地跟随车后一路陪伴,我在想会不会冻坏它们,那也是条命哪,有人提议让它们上车,坐在我旁边的静静说:“没事的小姨,一会儿就回去了,它们也舍不得……”
当车加速的时候,开心和菲菲大概体力不支,在凛冽的寒风中全力追赶,雪花飞飞扬扬落在它们身上,它们最终停下了脚步昂起头像狼一样长长地哀嚎,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我们离它们越来越远,最终它们变成了两个白点,像这冬日里的雪花留下美好的记忆。
谁能知道它们的眼里满含泪水?这雪像新娘身上的白纱,轻轻飞扬起又落下的瞬间又是一个美丽动人的童话:可爱的公主嫁给英俊的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有两只狗却种下了长长的思念。
这洁白晶莹的小雪花啊,使这个冬天变得异常凄美和浪漫。
开心和菲菲会一直站在雪地里等候吗?我在想。
雪一直在落,一片,两片,三四片······
一碗鸡蛋羹
文/王志强
大姐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和大姐夫订婚的,那时大姐夫是市机务段工人。在我们一家人眼里,大姐能找个有工作的对象,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故而每次大姐夫来家做客,一家人特别是妈妈都很高兴。
那时农村生活何其艰难,姐夫一来二去,妈妈虽然高兴,也渐生愁绪:如何款待好这位姑爷呢?好在那时我们家养了十多只鸡,妈妈除了变着戏法为姐夫做各式各样的蔬菜外,偶尔还可用鸡蛋做菜换换口味。但要是赶上鸡歇伏不下蛋或是闹病,鸡蛋就吃紧了。
那天就赶上了这种情况。吃完早饭后,见姐夫去了院里,妈妈就和大姐在厨房商量起做菜的事来,当说到要蒸碗鸡蛋羹时,因家里的鸡蛋不够,妈妈的声音就小了许多,我明显感到大姐也压低嗓门商量着……
吃饭时,端上桌的菜里就有一大碗满满的鸡蛋羹。那时我虽然已是半大个子,但每逢这种情况都尽量少吃菜,好让姐夫多吃点。我用汤匙去舀鸡蛋羹时,总是只舀一个很小的面积,可当快舀到碗底时,明显感觉下面的鸡蛋羹不如上面的软嫩,放到嘴里一尝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只是,我怕姐夫知道没声张,见他那边快舀到碗底时,我眼疾手快提前把碗底那层鸡蛋羹舀过来吃了。姐夫看我调皮一笑,也跟着乐了。
事后姐告诉我说,那是咱妈在碗底掺了些白面打个底,因鸡蛋不够了,并让我保守秘密。我点头称是,并说自己提前吃出来了,并给妈打了“掩护”,姐笑着夸我真懂事。这以后姐夫再来时,如有鸡蛋羹,我就倍加小心,准备时刻为家人“解围”。光阴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我们早把那碗鸡蛋羹的事淡忘了。
前年春天,大姐夫和大姐带着一家三代又来我家做客。吃晚饭时,爱人建议蒸一碗鸡蛋羹给姐夫他们吃,因为那是她的拿手菜。可一顿饭吃完,那碗鸡蛋羹才吃了一点儿,也许是生活好过多了的缘故。
看着被端下去的鸡蛋羹,忽然想起几十年前妈妈为姐夫蒸那碗鸡蛋羹的过往,心中顿生感慨。于是将那次原委告诉了姐夫。
姐夫说:“咱妈也是,实在不够一碗,就蒸半碗不也一样嘛。”
姐接过话茬笑着说:“那时你不是新姑爷子嘛,半碗咋往桌上端啊?”
接着,又聊起这几年他们回来玩嫌我们种的农产品沉而不愿意拿的事,对比起咱妈在世的时候,他们拿高粱、大豆、花生和鸡蛋什么都不敢说拿不动,而主要原因是因为那是妈妈的心情。
一时间,母亲为子女的用意,母爱的厚重深沉,让我们陷入对辞世经年的母亲的深深怀念之中!
火把
文/黄孝纪
三月的春夜那时黑得真像一面锅底。水田犁耙过了,蓄着一层清清的浅水,阡陌交错,白天看来,宛如一面面连缀着的光亮镜子,插早稻已然临近。在这个时节的漆黑的夜晚,吃过夜饭之后,常有照泥鳅的青壮年男子,腰扎鱼篓,一手提着松柴灯笼,一手握着长柄的泥鳅叉子,在村前阔大的水田间缓缓游移。灯笼的松柴熊熊地燃烧,滴着油脂,火光通红,在无边夜幕的背景下,如豆,如星。
我家的楼上,也有这样的灯笼和叉子,铁锈斑斑。这是我父亲曾经用过的工具,在他青壮年的岁月里,也是一个喜爱照泥鳅的人。父亲成家迟,近40岁才生我的大姐,56岁生下我。因此,在我的童年里,父亲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他不再照泥鳅。我也不曾有过亲自提着灯笼在春夜里照泥鳅的经历,只是远远地看着黑夜里游荡的灯笼,充满羡慕。
父亲曾是照泥鳅的好手,尤其是在我大姐童年的时候。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平素的日子,总要设法捉一些鱼虾泥蛙团鱼之类的荤腥,做我大姐碗里的菜肴。父亲左脚的大脚趾,就是在一次春夜里赤脚照泥鳅时,据说是踩着了蛇骨头,中了毒。之后红肿溃烂,无法行走,整整在床上坐了几个月,连脚趾骨头都烂掉了一大块。那段时间,母亲又忙又愁。忙着白天的农活,全家的一日三餐,父亲的护理。愁着父亲的病痛,愁着无钱又无药。为让父亲打发无聊的日子,母亲将上一年收的地里的棉花拿出了,要父亲每日里剥棉花籽。当年,经父亲一双手去籽的棉花足足弹了两床棉被。父亲脚趾好了后,严重变形。
大姐18岁就出嫁了,大姐夫是我父亲相中的,住河对面的小村,为人忠厚老实,当过兵,后来转业做了铁路工人,火车司机。过年的时候,大姐夫探亲回家,到夜里,常过河来我家里喝酒吃饭,有时同我大姐外甥一起过来,有时就单独他一人。大姐夫可称得上是我父亲喝酒的知音,谈谈讲讲,细酌慢咽,自家酿造的红薯土酒,在炉火上热了一砂罐又一砂罐,菜也是凉了又热一热,往往要喝到夜深方罢,灶里的煤炭火渐成灰烬,灯盏芯开着了红星子的灯花。
一条石板路,一座石板桥,就把两个村子连接起来,中间相隔就一两里路。只是在严冬漆黑的深夜,伸手不见拳,独自走在村外,却也阴森可怖。何况,石板桥头两侧河岸,是村人去世后烧遗物床铺的地方,一滩方形的黑灰,常常要数月才消去踪迹,每每见了,心里难免发毛。而谈仙说鬼,也是村人日常的话题。由是,每逢喝酒夜深,大姐和姐夫必要母亲相送。
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已经从楼上拿了几根长长的葵花秆子或烟秆下来,点上火。
葵花秆子和烟秆是村里每户人家必备的照明燃料。夏秋时节,烤烟田里的烟秆顶端开着红白的喇叭花,烟叶收获了最后一茬,砍下青色的烟秆子,一根一根,浸泡在稻田的水稻植株之间,沤烂表皮和内心。多日后,收了,清洗,晒干,一捆一捆绑扎,堆放家中。深秋里砍了葵花秆子,也是如法炮制。
母亲拿着烟秆,走在前面,有时我也一道相送。大姐姐抱着外甥,姐夫拿着烟秆,随后跟着。一前一后两只火把,火光熊熊,在呜呜呼叫的寒风里,不时掉落绯红的余烬。村庄寂静空落,石板路上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零碎的说话声。光晕随着脚步推进,推开前面厚重的夜色。
送至石桥边,母亲接火又点燃了新的烟秆,火把更加明亮。大姐姐夫拿了火把走向石桥,在河面投下火光的红影。我们站定,目送他们过了桥,融进无边的漆黑里。一火游动,绕过水田和溪水,上了高坎,直到对面的小村口。如豆的火把停住了,黑夜里传来姐夫的喊声:“你们回去吧!”
转过身,我走在前面,母亲举着烟秆火把跟着。
寒风呼呼刮着,火把游动。
山里土菜
文/叶生华
生活在大平原,向往山里人生活。朋友王月说她老家在山里,她姐姐家烧的山里土菜有不一样的味道……我们相约往山里赶。
沿着新修筑的柏油公路绕山行驶,海拔500米以上山峰一一掠过,群山环抱,错落有致。山岙里一幢小洋楼掩映在竹荫里,是王月姐姐的家。姐姐笑盈盈地与我们招呼,笑盈盈地引我们上楼。
开水是用山泉水煮的,茶叶采自山上自己烘制。姐姐笑盈盈地将开水倒入杯里,让我们先喝茶聊天,等一会就吃饭,说完就去帮厨了。王月的姐夫正在厨房忙碌,为了招待我们几个远方来的客人,他提前两天就去山上备食材。茶叶在水里翻滚,一点点舒展开来,像人的双臂在缓缓张开,也像笑脸在盈盈绽放。
闻到了菜香。长途奔波三个小时,我们肚子饿了,正馋着,想着王月姐姐家会烧出怎么不一样的山里土菜。
姐姐来了,端上一盆石笋。石笋个儿小,嫩嫩的,一条条自由地躺在盆里,飘散热腾腾的香。姐姐说这是刚去山坡上拔来的,新鲜着呢,快尝尝。嗯,嫩、爽,嘴巴里流转山里石笋清新鲜美的滋味,嚼出了似小鸟在竹林啁啾的啼叫。
姐姐又来了,端来一盆我们没见过的菜。姐姐说这是用蝉蛹油炸的,是山里有名的土菜。姐夫昨夜上山四处寻找,蝉刚爬出泥土没来得及蜕壳时被抓了,抓到了满满一盆。听姐姐讲姐夫夜晚抓蝉蛹的故事,我耳边似有山风回旋,想象着姐夫摸黑上山的路会怎样难走,会不会有野兽从树林里冲出来。我们都没有动筷,是不敢吃蝉蛹。王月胆大,毕竟是她家乡的菜,她很快将一只蝉蛹嚼出了“咔咔”的轻响。好香啊,她说着又夹了一只,晃着诱惑我们。我狠狠心也夹了一只,又狠狠心放进了嘴里。嗯,脆、爽、香,好吃。四个人一起吃蝉蛹,终于嚼出“蝉鸣”一片。姐姐满意地笑了,转身去了厨房。
溪水扁鱼、溪沟小虾、山坡放养鸡……姐姐一个个端上来,一个个说出菜名,介绍这些食材都长在什么地方,口口声声离不开一个“山”字。姐姐对山里的一草一木稔熟于心,流露着对大山的深情。
王月的姐夫忙完了厨房活过来敬酒,要我们吃过晚饭再走。他说下午去山上摘野菜,晚饭炒野菜给我们吃,他说有好多山里土菜还没烧呢。他越说声音越响,大概想通过加重语调表达真诚。
菜足饭饱后,我们驱车游览。山里有多处值得一游的自然景点,还有多个历史悠久的人文景观,游玩路上我们说得最多的居然是吃,说中饭的菜真的美味,说晚饭还会有哪些山里土菜。我们一群馋鬼,恨不得把群山一座座吞进胃里,带回家乡,慢慢咀嚼、久久回味。
真的是这样。过去许久了,我们依然对在王月姐姐家吃过的山里土菜心心念念,相约再进山,再去品尝山珍美味。每当说起这些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王月姐姐笑盈盈的模样,还有王月姐夫留我们吃晚饭时的满脸诚意。
诺言
文/王道勇
清夜,月色如银。小院,一几,二人,三椅。一壶酒,翦春韭。“姐,你安葬了公公公婆,外甥已成家,孙儿也有了,该考虑自己了!”“小弟,除了你,别人到我这儿嚼这舌根我用扫帚撵!”
她端起杯,“来,我们共敬你姐夫!”
弟拄拐站起,对着旁边的空椅,酒斟满,一口尽,离去。弟歪斜的背影,令她双眼泪涌。
十年前,弟得骨髓癌需截肢。为救弟,她动员他下煤窑。他不去,她说你不去,我去。他去。
两年后,弟得救,儿子上大学。她不准他再去。他说:已经习惯了。哪想……她在他灵前自语:当初你不去,我逼你;如今,你走了,你未尽的责任我担起。
她茕茕孑立,“弟,血浓于水,你是真心!可姐答应了姐夫。”她又斟满酒,洒入旁边空椅下的水泥地……
大姐
文/王延宁
家里卫生间里有一个大号的红色洗衣盆,还有一个淡绿色的洗衣板,都靠洗衣机放着,几乎不用。可是我每次进卫生间看到它们,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意,因为那是去年春天大姐来住的那几天给我买的。
大姐是家里的老大,今年恰逢她的本命年,整整60岁了。她是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中唯一住在乡下的,算起来在庄稼地里已经摸爬滚打40多年了。
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不能上高中,大姐初中毕业就回到了村里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那年她才17岁,父亲在外教书,慢性子的母亲在庄稼地里始终不是把好手。而大姐什么活都不怵,干什么像什么,为家里挣着工分,帮助家里供着几个弟弟妹妹上学。后来恢复高考第一年,哥哥考中,而大姐却为了全家放弃了报名。没记得她怨天尤人过,依然劳作在田间地头、水利兵团中,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直到她结婚嫁人。
大姐和姐夫可谓一见钟情。当时农村穷,大姐嫁过去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是姑姑和母亲凑给她的。因为操劳,大姐生了外甥后大病一场,是父亲把她带到县城治好病的。可她任劳任怨,从没有抱怨过婆婆家的忽视和怠慢。后来为生计又跟着开大卡车给人送货的姐夫天南地北地奔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姐夫脑梗留下后遗症,她又陪着各地看医生,做理疗,做康复运动,从不喊累叫苦。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姐夫恢复很多,也只是勉强自理,庄稼地里却是帮不上一点忙,外甥研究生毕业后分到杭州离家远也是爱莫能助。如此,公公婆婆,邻里乡间,里里外外,加上住在老家的父母,都是大姐在尽心照料。
前年,外甥结婚了,美丽的杭州新娘,娇媚明事理,没有丝毫嫌弃农村的大姐和姐夫,我突然觉得大姐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补偿。外甥结婚那天,大姐请了不少村里的父老乡亲到镇上喝喜酒,却谢绝了所有的礼包。我不解,她却说,平日里用的着大家的时候人家都尽力帮忙,现在就当答谢宴了。难怪外甥媳妇总夸大姐,说不管是论修行还是论聪明,自己老公和小姑子都比妈差很远。大姐是个好婆婆,媳妇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管自己多累多忙,还说服自己儿子以后多陪媳妇回娘家过年。
我从平度来黄岛后回家的次数减少了,见大姐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一直想让大姐和姐夫来家里住段时间,带他们看看黄岛的风景。最终时间定在去年清明节后,因为大姐说那段时间是庄稼地里最不需要人的时候。我开车接大姐和姐夫过来,却没想到正赶上导游大赛辅导,还有单独招生。我只抽空带他们去过唐岛湾和金沙滩,平日里差不多到家的时候大姐都做好饭了。临走那天是个周日,也是学校单独招生面试的日子,也是大姐选定的,她说可以跟着来考试的车回去不用我再送。那天一大早我就按要求出门了,甚至没给他们做早饭。等我下午忙碌完毕打电话让她收拾准备的时候,她却告诉我已经收拾停当到小区门口等候了,说是免得人家等咱。
我送走大姐回到家里想放松一下,却看见卫生间里的洗衣盆和洗衣板,还有晾了一阳台的洗好的衣服和床单,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大姐常说,她最欣慰的就是兄弟姐妹不用她操心。直至今天母亲节,我打电话问候她,她说正在村委会,带着几个姐妹出义工,清理大街上的垃圾和卫生呢。话语里都是欢乐,语气里却流露出不怎么有空跟我畅聊的味道。我很欣慰地收起电话,却忍不住感动和感触。
洗衣盆洗衣板,天天提醒、督促我把压在心底的对大姐的这份情思吐露出来。当这些字落下的时候不知道勾起了多少回忆,打湿了多少纸巾。我一向不怎么看重物质,却好希望自己能为大姐带来富足、安康与快乐,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必再那么辛劳,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找工作
文/刘卫
当年上高中分班时,侄女小慧文理成绩均平平常常,小弟特设了一顿家宴,征求全家人的意见。
在县教委当副主任的姐夫拍着胸保证:“叫小慧读文科吧!报现代汉语。我有个老同事被调到省重点中学当副校长。等小慧学成了,我跟他打个招呼,不说当有编制的老师,做个合同工老师还是可以的。以后做满五年,再转为编制。”
有了姐夫的话垫底,小弟就把小慧往这个方向培养。有熟人,毕业即就业,该多好。于是,在高中分科时,小慧选读文科。高考后,按其分数只能上“三本”。再次跟姐夫确认,他那话还算数,又把现代汉语报成第一志愿。经过四年的苦读,小慧终于拿到了大学文凭。
等小弟专程拜访姐夫,请其出山找人,可他苦着脸说:“哎呀,真是不巧,老同事刚刚办了退休手续,说话不顶用呀!现在重点中学也是‘逢进必考’,而且起码要是211院校的文凭呀!小慧连公聘的报名资格都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小弟气鼓鼓地回来,当时憋着没发火。预约的就业门被堵死了,这不是害了娃嘛!
毕业至今,已经快满两年,小慧换了七八份工作,当过网络编辑,出过企业内刊,在一家教育机构辅导过小学生的作文,还写过地产广告……前不久,我去小弟家玩,小慧又失业了。大学专业学“夹生”了,她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职业定位。小弟感叹:错一步连环错。这年头,亲戚熟人不一定靠得住。读个水货大学,还不如上职业学院掌握一项具体技能,就业来得更实在啊!
乐观面对人生
文/汪永丽
我结婚那天,亲朋好友都前来庆贺。晚上,客走宾散后,满屋杂乱,杯盘狼藉,姐姐与姐夫帮着收拾屋子。
姐姐清理桌上、地上残留的饮料瓶、水果皮等,还不时地停下来陪小侄女玩拍手游戏,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拿起话筒,母女俩同唱《忐忑》,听着她们“叽里哇拉”地乱叫一通,我直笑到泪流出眼眶。
姐夫负责将垃圾装包后,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将嚼过的口香糖随意吐在地上,被踩过之后,不易清扫。姐夫找来小刀,一点一点地将口香糖铲除掉。姐夫做事的时候,还将手机里的音乐开着,都是些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歌曲,我听得皱眉,姐夫却沉醉得摇头晃脑。
我想,这哪是我结婚啊,这分明是姐姐一家享受天伦之乐的幸福场所。
其实,姐姐家的生活没有看上去这样乐观,婚后的他们急于赚钱养家,投资不慎,不仅赔上了所有的积蓄,而且还因此欠下了很大的一笔债。但是,他们并没有沉沦下去,依旧充满笑容地面对每一天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方式好比弹钢琴,面对眼前的黑键和白键,总不能只触黑键不触白键。真正精彩的人生,是黑白交错,互相侵消,互相渗透的。
一棵老榆树
文/今生有约
我们家的“台面”上,有一棵老榆树。在我还懵懂的那年,母亲独撑着盖起了三间土瓦房,春天里下雨,母亲说:“栽棵树吧。”于是,我二哥就在当院里种下了几株杨、一株椿、一株枣,末了,把它种在了溷圈旁的“台面”上。
为什么说“台面”呢?我们村坐落于黄河滩涂,旧时经常遭受洪水的侵袭,故此老辈子盖房子之前,家家户户要拔高地基,我们那里叫“房台”,往往房台比堂屋房都高,曾经流传着这样的谚语“盖房子容易垫台子难”,可见那房台的高度了。
二哥栽榆树的时候,很多人就说:“长不大的!”连母亲也这么认为。的确,栽种榆树的那个地方仅有锅盖大小,一面圈坑、三面临街,黄土堆成的台子缺水份少养料,只是在种它的当儿浇了两梢水,我们户家吃水都要过南街井里去汲,因此后几年里也没人管它,但它居然活了,只是那苗子恹恹郁郁地老是长不大。我读小学5年级的那年,它终于高过了墙头,春天里竟然冒出了浅绿颜色的榆钱,我高兴地爬到树杈上去捋,那树枝孱弱的摇摇晃晃,喃进嘴里嚼,却干涩难咽,母亲说那是缺水分和养料的缘故,我们小朋友们叫她长不大的老姑娘,自此再也不曾光顾它了。
冬天里,榆树脱尽了稀疏的叶子,光秃秃孤零零蜷缩在那里,任凭风霜吹打,由于个矮,甚或连一只麻雀也懒得光顾;春夏里,狂风携卷黄沙而来,它一次次匍匐倒地一次次倔强挺起身来,连一只蝉都不曾栖息鸣叫。院中的香椿年年吐香,枣树秋后红枣结实,白杨参天雀巢筑就,而它年复一年如此无声无息。母亲就说:“砍了它吧,多碍眼的!”父亲回家也说:“斫去吧,坼台子的!”我二哥说什么也不答应,他每次外地回家都看看榆树,抱抱它,喁喁地跟它说话……
我泰安读书的那年秋后回家来,忽然发现榆树老了,对扎多粗的树体上冒出了多处疙瘩,有四五个地方还渗粘汁。大伯家打桌凳,母亲说刨了做腿吧,大伯转了三圈摇摇头;二哥结婚的那年,母亲又说,你种的树砍了它们见点钱吧,二哥说用不着留给三弟(即我);我安家的那年,母亲又说你二哥给你了,你看着办吧。但我还是没有用。1984年春节,三姐夫来家走亲戚,母亲在征得我的同意后,把院中的树全部转嫁给了他刨掉盖了房,春天里姐夫来刨树的时候,发现榆树周遭几乎无有任何根须,只有一条大根笔直扎向台面下的干土中。有一次我到他们家,无意间问起那棵树,姐夫指点着说做了房脊檩,我大为惊诧:“就是那榆树?”姐夫说,是啊,你别看它细,但木质硬,堪当此任,只是容易着虫蚀。后来没几年,三姐夫翻盖房子,那榆木又拆下来作了偏房梁,姐夫春冬里伺家禽,后来偏房拆了,榆木又作了大车把,从河东山里往河外跑脚拉货,又过几年他们家购买了三轮货车、拖拉机,这下我以为那榆树可没用处了吧?其实我又错了,他们使用它刨细了做了手压井的手把子。我笑着说赶明儿村里使上自来水,我看你还能把它当什么用?!姐夫呵呵笑起来,说,用处大着呢,它可以做擀面杖,可以做痒痒挠,还可以做锨把……
走出他们家门口,凝望那高高的门楼,我不觉又想起了那棵恹恹郁郁的老榆树来……我忽然憬悟道了那榆树十几年来生命倔强的意义与价值!而它遇到我的三姐夫亦生死无憾了……这样想着,眦角渗出泪来。
三婿拜年
年初二这天,天气骤然变冷。大上午,我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楼下雷鸣似的响起了爆竹声。爆竹响了足足三分钟,是一大卷万响的大地红。应该是谁家女儿女婿回娘家。
我走到窗户边,掀起淡紫色的窗帘,果然,楼下春姑爷正在给他妻兄弟的孩子派红包,硝烟还未散尽,地上一片绯红的爆竹屑。我斜眼觑了觑孙子们手里的红包,周公晃悠着他的瘸脚,两边嘴角勾成了一个大大的向上的C。
周公和周婆一共有三个女儿,大的取名米姑娘,第二的春姑娘,小的国姑娘。奶奶常常私下跟我念叨,三个姑娘里,米姑娘心思最活络,可惜总不在正事上。春姑娘人聪明又能吃苦,最勤快了。国姑娘论心计那是万万比不上两个姐姐的,为人老实勤恳。
性格决定命运,三姐妹中,米姑娘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春姑娘家则做船运这块,转卖两地货物赚取差价,家里红红火火;国姑娘夫妇常年在外务工,成了周公口里的破落户。每年初二,当破落户遇上春老板,外加一旁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米姑爷,他们家总能多出许多供人饭后消遣的谈资来。
我正胡思乱想,破落户国姑爷一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给岳母娘拜年来了。
一会儿,周公的小儿子将一封手掌大小的爆竹给扔了出来。我笑笑,年年如此,不必稀奇。
接着,国姑娘挎着满满一竹篮子菜,去了池塘,国姑爷也出来派红包了。
周公的大孙子是个十足的熊孩子,摸着红包,竟不顾大人的教导当着姑父的面就拆开了,然后又蹦蹦跳跳地欢呼:“今年跟二姑父一样多,都是两百、都是两百!”
周公那张从国姑爷来就耷拉下来的老脸并没有舒展开,只是雪白的眉颤了颤。
此时,作为大姐夫的米姑爷一家,也掂着年礼晃悠晃悠来了。作为大姐夫,米姑爷一向自矜身份,进了家门也只和周公周婆打声招呼就忙自己的去了。周公原本耷拉着的脸露出了个昙花一现的笑,便恢复了原状。
临近中午吃饭,隔壁忽然闹哄哄的。我走到门口,就看到米姑爷举着凳子,追着要打国姑爷,一边抓紧手里的凳子,一边梗着脖子破口大骂:“这个作死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姐夫?吃个饭比我做姐夫的还早上桌子,拿个压岁钱比我做姐夫的还多,还懂不懂一点长幼有序的规矩了!”
一旁的周婆一边紧紧扯住米姑爷的袖子,一边劝和道:“千万般不是,今天别闹,好歹别让人看笑话!”
米姑爷哪里肯依,气得青筋暴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春姑娘不禁赶急上前劝道:“姐夫这话也是说偏了,要说压岁钱,今年他跟我家是一样多的,这事也是国妹想得不周到,年年和大姐夫一样,今年不打个招呼就多给了……”
春姑娘这番话算是解了围,至少米姑爷不再追着国姑爷打了,心里头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不过,他狠狠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之后,好一会儿他才舒展开眉,得意自己这只鸡杀得好,鸡年第一刀,选了最软弱的一只。我打量着一直闪躲的国姑爷,他面无表情,只是眉头僵得紧。袖手自拍、若无其事的春姑爷得意地笑了笑,大概觉得这开年大戏很不错。
这时,国姑娘从屋里出来,小声说着:“再不吃就冷了。”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厨屋的烟火熏的。
同为女婿,即便按长幼排,坐不到上席,也该坐个陪席,可是国姑爷在周家永远都只能坐下席,跟周公的孙子们挤在一块,吃小碗菜。国姑娘更是从来都没上过席,她从池塘里洗了菜,然后就在厨房里煮,厨房里吃,还是遵从从前做女儿时的习惯。
饭后喝茶,周婆佝偻着身子,蹒跚走到桌子边,目光在米姑爷和春姑爷之间睃巡,而后才小声道:“去年你们爹摔断了腿,治了不少钱,到现在还没治好。咱们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你哥他们刚建了房子,你弟还没收亲,这要继续治下去,你们看着拿个主意。”
这事,年前周婆是打了电话跟几个女儿通气了的,如今她拿出来说,不过是作出个态,实则几个女儿早给了她答复,米姑娘一口允诺不会少出的,春姑娘则承诺一定让娘满意,国姑娘也答应尽力而为。想到这里,周婆看向国姑爷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不过尽力而为,也总比不为好吧。
“吃饭敢抢先,出钱就准备退后了?”
国姑爷被米姑爷这一句抢白呛得满脸通红,最后结结巴巴的说:“那我就出八千吧。”
听了这个数,周婆一喜,米姑爷脸色却有些不对了,见岳母娘看向自己,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没有妹夫有钱,压岁钱是你的一半,爸治病我也出你的一半。”
周婆求救地看向米姑娘,米姑娘正在一旁逗弄她的小女儿,一副慈母模样,万事不在心的样子。
周婆只好充满期待地望向春姑爷,春姑爷未言先笑,很是和蔼,冲周婆亲昵地说道:“妈,我也先出四千,毕竟大姐夫说了长幼有序,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周公本来耷拉下去的脸在听到“以后再说”几个字又恢复了,周婆感激地回以一笑,春姑娘也在一旁笑呵呵。
被请去陪客的堂妹小丫头跑上来绘声绘色地跟我描述了以上场景,然后抓着耳朵急躁地跺脚问道:“姐,你说以后春姑爷还会出钱吗?”
我笑笑,说:“以后出和现在出有什么不一样?”
“啊?”小丫头一愣,“那周婆还那么高兴干嘛?我看春姑爷在人情往来方面并没有特别丰厚的地方,春姑娘也不如国姑娘勤快,那为什么周公周婆将他们珍重得跟眼珠子似的?”
“今天还没喂鱼吧?”我抓起一把鱼食拉着小丫头来到鱼缸边。小丫头特别不情愿,抱怨道:“这些鱼特别蠢,明明你每次只放一颗鱼食,可是他们还是摇头摆尾地聚在一起等着你,就算我撒一把鱼食,也引不走,引走了,也还会回来。”
“因为我手里还有饵啊。”我停顿了一下,抛下一颗鱼食,鱼缸里立刻翻腾开了,俄而,又复平静,一条条头圆身壮、色彩斑斓的鱼摇头摆尾聚集在一起。
“你说,是春姑爷手里的饵多,还是国姑爷手里的饵多?”小丫头像是突然开了窍似地问。
“嗯……”我嘉许地点头,觉得孺子可教,补充道,“对于一条鱼来说,谁的饵多,就朝谁摇头摆尾。”
话没说完,就听到窗外春姑爷小汽车发动的声音,接着,一连串送行爆竹声噼里啪啦地传来。而后周公又在骂骂咧咧,不外乎怨恨破落户,没本事还逞能,害得他有钱的女婿不高兴,不出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