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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文章

2022/12/14经典文章

村长文章(精选7篇)

青山依旧

文/郑子

“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老村长边喊边环视大伙,巴望有人突然又举起手来。

“五十万——”老村长正准备宣布成交的时候,大林匆匆走过来,把手机递给老村长,正要哄动起来的人群霎时静了下来。“三叔公,我是阿发,”手机打开了免提,“承包村里的山岭三十年,我出一百万。”“阿发啊,你不是说笑吧?”老村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笑,我明天就打钱回来!”阿发坚定地说。

“大家听见了吧?他发哥给一百万!”老村长几乎合不拢嘴了,“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一百万,三次!成交!”老村长象征性地扫了大伙一眼,他知道喊三遍无非是形式的需要。

这是十年前茅山村公开竞价承包集体山岭的场面。别说一百万,哪怕是五十万,对一个自从包产到户以后村集体经济收入一直保持零记录的偏远山村来说,都是个天文数字。所以那场面,就像一座浮雕,永远矗立在村人的心里。人们不仅忘不了那一百万,也忘不了小学未毕业就离开这山村的阿发。阿发幼年丧父,母亲改嫁,虽然一开始还跟堂伯捱了好几年,最后还是随母亲跟继父生活去了。

大林是阿发的发小,有关阿发的消息,一直都是大林传出来的。开始说阿发在城里摆个小书摊,后来说帮老板跑药材生意,再后来又说开了个大厂自己做老板。如果不是这硬实实的一百万,人们还以为大林在为阿发吹牛皮呢!“这孩子,从小就看得出聪明!”不少人发出感慨。

用这一百万,村里修公路,盖文化楼,改造那老旧的水塔。旧水塔披一身青苔,木立在半山腰上,由于年久失修,经常有水花从缺口四散而出。水不是抽上来的,而是山上的泉水汇聚起来的。山泉水经过沉淀过滤后,直接引到各家各户。这样,村民不花一分钱便可享受到清冽甘甜的自来水。

附近村庄几年前就利用集体山岭的承包款铺了公路、修了水塔。承包方将原始生态林铲光,然后种上清一色的速生桉树丰产林。那些原始生态林,虽然高高低低、歪歪扭扭,一副左右成不了材的样子,但是看着转瞬间被铲光,实在令人心痛,所以茅山村的山岭拖了一年又一年,迟迟没有给人承包。这回要不是那水塔眼看就要倒塌,而且再不修路就要拖村村通硬底化道路的后腿了,老村长是下不了发包山岭的决心的。

虽然水塔重建,硬底化道路开通,可是老村长高兴不起来。阿发竞得山岭的承包经营权后,一天不见回来,一个月不见回来,一年还是不见他回来。

转眼就十几年,新村长接替了老村长。阿发除了几次派人回来山上山下比划一番,他自己一直没出现过。这让那些早就盼望一睹阿发荣归故里的风采的人,甚是失望。甚至有人怀疑阿发本来就是一个摆书摊的,根本没钱开发这几百亩山岭!新村长也几次找大林打探消息。只听大林说,阿发打过几次电话回来,尽是聊些小时候上山掏鸟窝、下河打水仗的事,再就是问问溪水还哗哗地流么,小河还清澈见底么之类的问题,半句不提山岭开发和生意的事。

说起溪水,人们才注意到,除了自己村,附近几条村的小溪都逐渐断流了,生产和生活基本靠抽取地下水,而且地下水位逐年降低。他们茅山村不仅还能享受到免费的山泉水,还可以将溪水蓄起来搞漂流,利用绿水青山发展乡村旅游,建设生态文明村。

自从搞起乡村旅游,茅山村的集体经济不断壮大,年收入由十几万发展到几十万。正当新村长他们盘算着如何扩大经营规模的时候,大林突然传来阿发关闭大厂的消息。这可让大伙慌了神!这回阿发看来是真要回来种桉树了。要是在这山岭一折腾,就是用水也会成问题,恐怕也得学附近村抽取地下水了!

到底是新村长,脑瓜子转得就是快。他马上想到跟阿发友好协商,解除承包协议,退回承包金。他的想法得到村民代表的一致支持。可是,虽然这几年村里有了一点收入,但是一下子要凑足一百万,谈何容易?再说,还不知道阿发会不会提出利息赔偿呢!

就在大伙为筹款犯愁的时候,大林快步进来说,阿发决定明天回来。明天就回来?具体说回来干什么吗?就他自己吗?“只是说回来看看,没具体说什么。”大林不明白村长为什么这么多问题。

“只是回来看看?”村长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亮光,“大林叔,您拨通电话,我跟他聊一聊。”

“发叔啊!”村长没见过阿发,只知道阿发跟大林同辈,“乡亲们都在盼着您啊!呵,明天回来?好啊,欢迎,欢迎啊!什么?还要捐一百万?不,发叔客气了,咱们村欠您够多的了,哪能让您再捐款啊!”

“说哪里话,咱们村什么时候欠过我的?”只听见阿发在那头说,“这钱本来就是村里的。我现在不办厂了,我把那碳排放权转让了。这排放权啊,还多得咱们村那几百亩苍翠的山岭啊!你们建设生态文明村,名声大着呢!了不起啊!”

村长虽然听不懂什么碳排放,但是,通话后,整个人活像刚穿破云雾的雄鹰。

漾濞的声响

文/师立新(彝族)

云南大理漾濞彝族自治县,我与这块土地有着不可割舍的渊源。

大树杜鹃花开满苍山西坡的3月,大地阳春弥漫,我回到了漾濞。

野草一圈一圈绿过来,高原的麦子开始泛黄,吸饱了阳光的麦穗,变得沉甸甸的。漾濞江水纤瘦却极清澈,蜿蜒地环绕着小小的县城。路边,红的紫的苜蓿花恣意开放,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香,满是熟悉的味道和感觉。

老街是条小巷,绵延在漾濞县城,长约一里。老街的路面很窄,木质的老式木板楼簇拥两旁,一家连着一家。

茶马古道从这里走过2000年。2000年的风吹雨打,一寸又一寸地丈量着眼前这条曲径伸展的石板路。老街弥漫着古旧的味道,旧到石头路面马帮踏出的坑洼已泛出清亮的光泽。那安静的模样,在小城,被丝毫无损地保存。

恰巧,一位老奶奶推门而出,拎着炉子到门前生火,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的炉膛,由3只粗壮的土陶支脚支撑,古朴中透着憨厚。老奶奶端着一簸箕核桃壳,用来做生炉子的引子。煤块破碎成小块儿,在已点燃的核桃壳上铺开后,散发出奇特的香,混合着缕缕青烟,由淡到浓,随着风的方向悠闲地升起来。我童年记忆里的老家,也有青石板铺就的巷子,也有老木楼簇拥的窄窄街道,与眼前如此相似。

这条被岁月雕琢的小巷,有千百年来穿巷而过的风声,这风声绕过低矮的瓦楞,在悠长的巷道里此起彼伏。

在漾濞县光明村,我才知道,千年时光也可以用一棵核桃树来展演。这个以彝族村民为主的山村,有据说是全国最大的万亩核桃园,结的果实全是手捏即破的薄皮核桃。

多少个日升月落,延绵了一棵棵核桃树的生存。树上,管条状的花开得淡然,寻常到没有花的光彩。今天,我与众多这样的花朵及与花同样平凡的老乡们相遇,他们都在大地上不疾不徐,质朴地与阳光同行。

我的到来和感慨,惊动了光明村的村长。村长是位50岁上下的中年彝族汉子,扬着洪亮的声音,带着一家人生活在一所别墅式的大宅里。大宅院落宽敞,花草葱茏,配有石几石凳。村长的热情和家里端出的核桃一样,嘣脆、香甜。核桃仁蘸上蜂蜜,有恰到好处的妥帖。

村长说,到漾濞,核桃是必尝的,光明村是必须来的。雪白的梨花枝下,我喝茶,村长抽水烟筒。当我赞美这所大宅时,他哈哈大笑,说:“全村几乎家家都是如此,怎么你从省城来还觉得稀奇了呢?”

这种日子的美好和幸福,我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冕宁县漫水湾镇漫水湾村访亲时也感受过。在村支书阿里尼古家,彝族同胞以彝家最高的礼仪相待。丰盛的美食在厨房大锅里沸腾,香气四散,周围的村民三三两两赶来,个个穿着漂亮,见面都是快乐的神情。宽大的院子一会儿就坐满了人,阿里尼古也用与漾濞县光明村村长相同的语气告诉我,彝族同胞现在的生活,是过去根本想不到的。

光明村的背面,叫西坡。西坡上,有着成百上千年树龄的大树杜鹃,黑褐色的枝干,显出遒劲与沧桑之感。每年一过立春,西坡大树杜鹃就开始发新叶,打出数不清的花骨朵。入三月,春风来。满山花朵绽放,海量大红色和少许粉色的杜鹃花,开始在高大的树上喧闹。

我走近每一棵迎面的大树杜鹃,一遍遍赞叹:“怎么可以美成这样?”“怎么可以美成这样?”

阵阵山风有力地吹拂,高原的纯净把大红和粉色用到极致。浓烈、浩荡、奔涌、澎湃,再多的词语也无法描写这个季节的西坡。滚滚而来的花朵,似乎无穷尽,撞入怀里,满眼千柔百媚。“大美无言”,我想,此刻没有其他文字比这个更精准。

来到漾濞, 我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到家一样的情感,让人沉醉。

遥远的河

这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村子依山而建。青石块垒砌的墙,黄石板做成的瓦,简单陈旧却牢固的村庄像一段静止的往事,村前一条大沙河流淌着山村平静的岁月。这是一个冬末的午后,暖暖的太阳在天上挂着,孩子们在街上跑来跑去,老人们蹲在墙根晒太阳。一支队伍走进石板房村,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们一下子睁大眼睛,扶着墙站了起来。看着草绿色的军装,鲜艳的红旗,青灰色的布鞋,紧裹的绑腿,背后的背包,肩上的长枪……几十年前的记忆拉直了他们的腰杆,眼睛也变得格外明亮。

这支队伍走进村子,让老人们记起当年这里是根据地时的忙碌和热闹。听说村里来了这样一群人,村长慌忙从村部里出来迎了上去,身后跟着一群报信后嬉闹着的孩子。队伍里走出一个人对前来的村长说: “我是导演,我们来拍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导演抬手指着周围,“这里的老旧石板房和村前的大沙河,很适合做电影里的一个场景。”

“欢迎欢迎!”村长热情地握住导演的手。之后,安排人烧水做饭又和村里人一起帮他们做着各种安置。各种长枪短炮似的东西安顿好后,导演又叫来村长。

导演说:“电影里有一场戏是咱们这个村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们的部队要过河和敌人作战。”导演边说边抬手指着坐在河边休息的队伍,“河上的桥被敌人的飞机炸坏了, 可村里的男人都支前去了,只剩下妇女们,于是,这些女人带着自家的门板跑来,跳进水里肩扛门板架起了浮桥……”导演说着,掏出一根烟递给村长,“我们要找几个群众演员,当然是妇女,每人给一百元劳务费。”村长把烟夹在耳朵上:“好的,你跟我来吧。”

村部的大喇叭传出村长的声音: “导演同志说了,要找几个妇女跳到水里架浮桥,让咱队伍过河打敌人。那什么,导演还说每人给一百块钱,这可能买好多斤肉呢,娃娃们可以过个肥肥的年了!”

村长和导演走出村部时,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妇女,叽叽喳喳地争着去。一个抱孩子的大嫂,把孩子往村长怀里一放,说:“村长,你给俺抱一会儿,俺也要去!”一群妇女跟着导演呼呼啦啦来到河边。

这是后来电影播出时的镜头:

河边上一处处战火燃烧着已风干的灌木丛,硝烟四处弥漫。宽阔河面上,敌机一次次俯冲。炮弹炸起一排排水柱,冰碴子四溅。穿着棉衣的妇女们扛着门板纷纷跳进河里,河水很快浸透她们的棉衣,炸起的冰凌子砸在她们脸上,血在脸上流淌。她们的手紧紧地抓住肩上的门板,一双双大脚在门板上跑过……

妇女们在河边的帐篷里换下水淋淋的棉衣走出来,还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热气全被河里的冰凌子抽走了。

导演和村长正等她们。

“太好了,你们的戏演得太逼真了!”导演很激动, “这是劳务费,每人一百元。”大嫂看了一眼导演手里的钱没接,伸手抱过村长怀里的孩子。

导演一愣,忙说:“每人再加二十元!”

“给我们一杯热茶吧。”大嫂紧紧地抱着孩子, “我们不要钱,要了钱对不住当年跳下河的那些奶奶们。”

导演一愣,眼睛一热,转身大喊:“快,热茶!”

哈巴狗

文/蒋育亮

你或许认为,我这里要写的,是那叫哈巴狗的巴哥犬。不,错了。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鱼,它们从水里跳起时,身子随时可牢牢贴住物体,竖立向上,两只黑眼,张圆直望,形体活像蹲着的哈巴狗,故而得名。哈巴狗在水里有一绝技,不管水多急,浪多大,贴住石头,就会纹丝不动。因这,善捉鱼的人,往往极易捕获到它,在获得的胜利果实里,数它最多。

当然,这鱼叫哈巴狗,在我家乡,还有另一层意思。人们将它抓回,即成美食,它却仍然趴在那里,淡定安详。两只黑眼,死盯前方,仿佛在说,你们吃吧,尽管吃吧。不似其它鱼,知道灾祸来临,在器具里狂蹦乱跳,拼死挣扎。家乡人说,这鱼傻吧,傻透顶了。

你肯定认为,我这里要写的,就是这鱼。不,你又错了。

告诉你,我这里真正要写的,是人。一个叫“哈巴狗”的人。

哈巴狗是我的老乡,旮旯屯人,他是我们村上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因学习成绩好,母校动员他留校,他却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旮旯屯,扛起了旮旯屯小学的那面大旗。有人说他傻,放着大城市的生活不过,回到这山旮旯受苦。但大多数人却不这样认为,纷纷夸奖他有骨气,没忘本,回到家乡做贡献。他很受用,信心满满。

几年后,他硬是把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弄得震天价响,在我们高平县的几十所山区小学中,数一数二。

我们旮旯屯,归疙瘩镇管辖。镇长看中了他,活生生将他拔走,到镇里做了秘书。三年过后,又提升做了副镇长。由此,他成了我们旮旯屯的骄傲。有事无事,村上的人,都喜欢到疙瘩镇上去找他,或闲侃,或小酌,或扯事。

那段时日,他还叫陈大福。

陈大福被叫成哈巴狗,是后来的事。

村长来到疙瘩镇上,找到他。村长说,侄儿啊,你红光满面,大福大贵呢!他笑笑,问道:叔有事?村长眨巴眨巴眼,扯上他就走进了镇上的小酒馆。几巡过后,村长脸红通通地说,现在都兴办低保,你给叔批一个吧!他一愣,迅即敬上酒一杯,解释说,那都是给镇上穷的人做生活保障的呢!村长“哧溜”将酒灌进嘴里,舔舔嘴唇,大言不惭地说,你叔也穷啊!叔开玩笑,谁不知道你是村上数一数二的富翁啊!叔将嘴贴上他耳根,穷与富,还不是你这个官儿说了算。村长又“哧溜”一杯,眼睛眯笑着盯住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纸包不住火呢!他赶紧跟叔满上酒杯。硬是不行?村长有些醉意,眯上双眼。确实不行,他语气坚定。村长瞟瞟他,将酒杯的酒往地上一泼,起身愤愤离去。待他结完账,追出酒店,叔早已不见了踪影。

村长满嘴酒气,满肚怨气,愤恨地走在回村路上。

村长知道,别村比他富有的人,都办上了低保。这可恨的侄儿,却榆木疙瘩。想当年,他家穷,读大学时,我也没少帮啊!村长弯腰捡起两颗小石子,朝身边的小溪水里狠狠扔去。却不承想,砸中了一条哈巴狗,直挺挺地冒出了水面。

哈巴狗,哈巴狗,村长哈哈大笑。笑声,惊起林中鸟儿,扑棱棱乱窜。

翌日,陈大福的爸来到疙瘩镇上,说是叫儿子办低保。陈大福说,俺家不符合条件。爸说,村长说俺家符合。陈大福苦笑一下,好不容易将爸劝了回去。

后来,村上还有几户日子过得殷实的村民找来,都被陈大福一一劝了回去。

但后来,让陈大福纳闷的是,村长不知从哪里还是办成了低保。

此后,陈大福就被叫成了哈巴狗。十里八乡的人,都这么叫。他倒无所谓,人家一叫,就爽快地应着,好像,真的成了哈巴狗。

今年中秋,我回到老家旮旯屯。想不到,在村中邂逅了他。我抓耳挠腮,半天想不起他的大名,于是脱口而出,大声叫道:哈巴狗!他边“唉唉”大声应到,边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这次回来后,我才知道,他已当上了疙瘩镇镇长。原来的镇长和好几位镇领导因为低保等出了事,挨抓了进去。当然,应该告诉你,我们旮旯屯的村长也挨免了职。

离开老家时,他送我到村口。我笑着说,继续当好你的哈巴狗吧!

他笑得比我还开心,张着大嘴说,其实我就是一条哈巴狗!

温馨处处

文/刘学兵

“娘——”

安慧站在门口,看着娘一头的白发,怯怯地叫了一声,泪水便夺眶而出,再也说不出话来。娘正在院子里筛选黄豆种子,黄豆在她手里的筛子里哗哗地流动着。听到安慧的叫声,娘愣了愣,手里的筛子便咣地一声掉在地上,数不清的黄豆倾泻而下,四处逃散,恨不得找一个角落躲得严严实实。爹听到声音,从里屋走出来,一看是安慧,脸色就变了,仿佛看见了仇人。

爹说:“回来做啥?在外面死了才好!”

安慧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爹嘴里滚出的一个字把她想说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爹粗声粗气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变:“滚!”

安慧不敢看爹那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只得转身离开。

安慧听到娘在失声痛哭。

安慧快步离开,直到娘的声音在耳畔消失。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很好,很温和,也不扎眼,好像在欢迎安慧。安慧向左边走了几步,走出了大路,走到人家地里去了,差点踩到了几棵玉米苗子,她赶紧又回到路上。然后,安慧又向右边走了几步,依然走出了路,走到荒地里去了。安慧慢慢回到路上,往前走几步,又往后退步,闭上眼睛,呼呼地抽了几下鼻子。自由真好啊,随便一个地方,可以往左,也可以往右,连呼吸空气都是那么自由自在,酣畅淋漓。

过去的几年,对于安慧来说那几乎就是一个噩梦。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想到爹那愤怒的眼神,想到娘那无奈的痛苦,真的一切都来得及吗?

一个女人从对面过来了,安慧认识她,她是自己的同学,他们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感情不错,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但是她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同学也认出了安慧,有些惊讶,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她确认是安慧后,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回来啦?”安慧嘴里嗯了一声。她感到很羞愧。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害怕别人问自己“回来了”这样的话,但是,别人不这么问,又能怎样问呢?同学说:“回来了就好。”安慧就讪讪地笑。同学说:“去我家坐坐吧。”好多年都没有和同学往来了,安慧实在不好意思走同学家去,只是在嘴里嗯了一声。同学很热情,有点不放弃的意思。安慧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恰好村长路过这里。

村长比安慧大几岁。安慧没有出事之前,村长就已经是村长了。

村长看见安慧,显得很热情和高兴。没等安慧开口,他就迎上来拉住安慧的手说:“回来了回来了,早该回来了,人嘛,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只要改正了,都是好人。”村长的手宽厚有力:“好好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也许是发现有几个人在往这边张望,也许是发现安慧的神情不太正常,村长连忙放开安慧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

安慧心里热烘烘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镇子里还是那么热闹,和从前的热闹一样。那一瞬间,安慧产生了一种错觉,过去的一切仿佛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很多人都认识安慧,他们都和安慧笑着打招呼,就像从前一样。临江的茶馆依然生意兴隆,本来就很胖的老板现在看上去更胖了。安慧当年就是在临江茶馆被警察带走的。安慧依稀还记得当时老板的眼神,他正为自己泡一杯茶,哆哆嗦嗦的,滚烫的开水从茶杯里溢了出来,流淌了一地……

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安慧还是想到了回家,无论怎么样,那毕竟是自己栖息的地方,温暖,温馨,让人倍感踏实。

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杨光的。

杨光还是和从前看到安慧一样,老远就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们好过一段时间,一直到安慧出事。后来安慧听说杨光结婚了。安慧也没有在意。人活着,谁也没有义务等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走了一段路,杨光吞吞吐吐地说:“能……能去我家吗?”

安慧说:“嫂子呢?”

杨光说:“哪里来嫂子啊?”

安慧就不言语了。

安慧最终没有到杨光家里去。

安慧想,不管以后去不去杨光家,自己首先要回家。

当安慧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的时候,夜色早已把四周笼罩在一片黑暗里了。她在想自己该不该进去。爹那愤怒的眼神一直就没有在她面前消失过,她真的不敢去面对。

正在犹豫,门开了。先走出来的是爹,接着是娘。爹手里拿着手电筒,不停地四处乱晃。爹手电筒的光柱射到一个地方,娘便走到那个地方,嘴里叫着:“安慧……慧。”

泪水在安慧的眼眶里打转。

安慧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自己做错了事情,怕爹责打,不敢进家门,就躲到屋檐下的柴堆里,一直到天黑也不敢出来。

那个时候,爹和娘就是这样打着手电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里寻找自己的。

我人生的三月

文/杨学诤

我总觉得,在一年的12个月中,阳春三月与我的人生有点特殊的关系。

在四十年前的一个暖洋洋的三月,我出生在滇中一个叫姚安的农村家庭里。那时,农村还是属于集体劳动。一家人辛辛苦苦忙一年,到三四月份,还是处于肚子填不饱的尴尬境地。我清楚地记得,乡亲们大部分都到村后的山上采摘棠梨花、刺百花和鸡蛋花等野花人果腹。我年龄最小,全家大人都把节省下来的大米用瓦罐熬成粥给我吃。在全家人的关爱下,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

三月是希望的季节。那年三月,我参军入伍,我胸带大红花,被乡亲们长长的队伍送我走出走出故乡。我记得由于征兵政策调整,那一年参军入伍是在春节后,也是最后一批在春季征兵。虽然有车,但为了确保安全,从村委会到乡政府的15公里路程全部采用步行。送行的除了亲属,村委会的村长代表村党支部送我。到了乡政府,我们受到隆重的接待,并告知我还有幸成为全县的新兵代表讲话。村长无比激动,不但辛苦一个晚上帮助我写好讲话稿,还左叮嘱、右嘱咐要我多读几遍,千万不要紧张。一边说还一边搓着手,不断地说,太好了,你前途不可限量。我听后无比激动,无以言表。

这个三月,从此成了我永远的记忆。尽管时光岁月如同一本五彩缤纷的画报一页页翻过,转瞬已逝,但这个三月,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变换了我人世的坐标。我和父母,开始了书信联系;我和乡村,拉开了距离;故乡大山的雄峻,流淌的小河,以及桃红柳绿……开始并永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穿着一身国防绿,坐汽车、乘火车,乘飞机……从云贵高原来到天府之国,又爬上雪域高原,带着亲人们的嘱托向不可限量的人生之路进发。

又是三月,退伍返乡的我接到去铁路上工作的电话。随着三个月的新工岗位培训,我来到原元谋工务段工作。从线路工、桥隧工、探伤工……再到现在成为一名管理干部,我总有种“三生有幸”的感觉。几乎每年的三月,我都要回老家去看看。回家的心情,总是无比喜悦。是看一看村后山坡上的野花,还是看一看送我离乡的父老乡亲,还有年迈的老村长。母亲已经逝去,父亲也年迈古稀,故乡的小河还在,可是河水少了一些……只有三月,我人生的美好的季节,还在。春风,一样地优美地吹拂;阳光,一样温柔地照耀。

我的前途没有 “不可限量”,从这方面来说,我有点辜负了老村长的嘱托。但是,在我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人生道路上,我会把一个又一个平实的脚印留下。

留下小鱼待来年

文/刘卫

记得当年,在我待过的那个小山村里有两口水塘,大小只隔着一条土堤。按村规约定,那口大的专门用来养鱼,那口小塘则供饮用水。村民都把那口大塘称作是“聚宝盆”,大塘边搭有跳板,村妇可以在上面涮洗衣物,老村长隔几天就会往里面撒些饲料和水草用来喂鱼。大塘和小塘像两块明镜,镶嵌在绿树环绕的山脚下。每逢阳光明媚,微风吹来,塘面便波光粼粼,偶有鱼儿跃起,小鸟掠过,好一派淳朴自然的山村景象。

那年春节前,气温骤降,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就把村庄和群山装扮成一片银色世界。村民不畏严寒,依旧带着期盼而喜悦的心情去赶大集,用有限的收入置办各种年货。大雪至次日方停,北风依旧凛冽,路面和塘面都结了薄冰。穿着军大衣的老村长来通知我们知青:“小伙子们,准备一下,明天村里开始捕鱼。你们负责拉大网。这活有些累,得使力气。穿上深筒雨靴,戴上防水围裙,临场再喝点酒,就不会觉得冷了。咱们给村民补上鲜鱼,年货就整齐了。初步估计,你们各位起码都能分到三大条年鱼带回家哟!”

中午气温稍高时,我们带着兴奋的心情穿戴完毕,来到大塘边。塘口已备好一条大拉网,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开工前,老村长让人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他带头跪在地上,虔诚地感谢上天给予的恩赐,喃喃地念叨:“鱼儿鱼儿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为降低劳动强度,他大手一挥,叫机耕手开始用水泵抽水。随着“突突突”的轰鸣声,大塘水面慢慢下降。降到一大半时,已见到鱼儿们开始往塘中间簇拥。老村长便叫停,鼓动壮小伙跳进淤泥里奋力拉网。他在塘边喊起劳动号子,男女老少都跟着呐喊助威。

渔网从东边拉到西边,里面的鱼儿开始竞相蹦跳。可能是网孔较大吧,被拉上来的草鱼、鲩鱼、花鲢、胖头鱼等显得特肥硕,跃动得分外有劲。老者和妇女围过来帮忙捡鱼,边往筐子里装,边惊叹道:“多好的鲜鱼,做盘红烧鱼当主菜,既香又好看。年年有余嘛!”大爷和老婶不停地称赞我们这些知青小伙子出了大力。

第二波抽水时,眼看着塘面要见底,老村长再次叫停。他让我们用网兜抄,并吩咐,若短于手指长的小鲩鱼、鲢鱼、草鱼等一律扔回水里。其实还有更多的泥鳅、黄鳝、乌龟、小杂鱼都成了“漏网之鱼”。这一轮收拾完后,老村长便叫机耕手从小塘往大塘里抽水,直到大塘塘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问老村长,为啥不“一网打尽”呢?那些小鱼用油炸后也是盘过年的好菜呀。老村长猛地吸了几口香烟,语重心长地说:“刨树勿伤根,捕鱼莫断孙。这是上辈传下来的老理。我们得留下小鱼待来年啊!”

老村长的这番话直到如今我仍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