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我相信，在任何一个城市听雨都不如长春。

日本小说家石田衣良曾写过一篇“掌上小说”，名字叫《雨、雨、雨……》，我极为推崇。在这篇小说里，他写道：“他喜欢雨，却从不曾跟别人提到此事，只因他觉得这有些丢人。然而，他就是很喜欢雨。从小到大，这喜好一直没变。”

我感觉他说的这个“他”，很有一些像我。

之所以说在长春听雨胜过其他城市，和我小时候的一段经历有关。我上小学的时候，属于孤独那类的孩子。胆怯，怕与人接触，对同学中的“暴力”分子更是敬而远之。所以，除非必要的集体活动，我一般都喜欢独处。就算玩，也只跟固定的几个伙伴玩，即便这样，也觉得总被伙伴“欺侮”，渐渐地养成了“迷路”的习惯。

所谓“迷路”，就是故意在人前消失几个小时。

那么，这几个小时我去了哪里？

老虎公园，即长春动植物公园。

我读小学的时候，平时，一般人很少涉足这里。我是一个孩子，由于孤独，满脑子奇思妙想：要在园子里搭个“窝棚”，便偷了家里的一应工具，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沿着一条白花花的道路，由北向南推进。

在园子的西南面，有一片密林，属于真正的杂木丛生。这里有榆树、松树、核桃树，还有一些低矮的不知名灌木，横七竖八地立在那里，除了用枝杈分割风和鸟鸣，其余的时间，只有阒静。

不知为什么，那时我竟忘记了害怕。

在乔木和灌木交杂的地方，将灌木的长枝连在乔木的主干上，再把灌木底下的短枝剪净，将核桃树的叶子横竖交叉铺好，上边附以刚刚割来的青草——一个不错的“窝棚”搭好了。小小的“窝棚”，仅容得下我一个人，但那份自豪隐匿在心里，甜丝丝的足以让战栗布满全身。

那一天，正坐在“窝棚”里想事情，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那雨来得快，不知不觉就大了，身上的衣服渐渐湿了，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去，好像和雨有一种亲昵之感，唯恐分开了就再也不得相遇。

于是，学会了听雨。

以前，老师讲作文，只说“下雨了，哗哗啦啦的”，可是，我那时听到的雨，绝不是“哗哗啦啦”一种声音。雨，打在草上，打在花上，打在核桃树上，榆树上，松树上，打在低矮的灌木上，那声音绝对是不一样的。有高，有低，有松，有紧，有快，有慢，有急，有缓，有重，有轻，有远，有近，各种雨声交汇在一起，使你不经意间就把“哗哗啦啦”的印象粉碎了。

那以后，每当下雨，我就会跑到有树的地方——新民大街、斯大林大街（今人民大街）、自由大路、岳阳街、师大校园、南湖公园、儿童公园、地质宫广场（今文化广场）、应化所、光机所……凡是树林密集的地方我都跑遍了，静静地站在树下，听雨与树叶的交谈。

柳树、杏树、梨树、李树、杨树、桦树、杉树……长春的树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到了夏天，几乎没有一处土地不存阴凉。所以，雨来到这座城市，自然要放声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