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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成一棵柿子树

作者: 李慧2023/10/19优美散文

一到暮秋,柿树就成了山野里的文人,萧散、疏旷,黑瘦的枝桠伸向天空,铮泠泠作响般,要与天空对质出子丑寅卯来。

行走在秦岭的峪口,是我最喜欢的事。这些分布在秦岭脚下的峪口禀赋各异,从东向西或者从西向东在秦岭脚下生长出来,形成南北纵列的阵势,耙梳般支撑着秦岭。我在其中的数十个峪口穿行,春夏秋冬,从不停歇。

暮秋时节,我去了骆峪。 霜降已过,秋色更深。风里带着冷硬的气息,吹在人身上,不由得使人裹紧外衣。天空低垂,骆峪水库里,水平如镜,秦岭倒影分明,犹如黛青色的大山在揽镜自照。偶有秋风掠过,有如大地擎着一只巨碗,有风鼓起腮帮子吹凉碗里的热粥,水面荡起波纹。

骆峪里最多的是柿树,房前屋后,或者田野坡地,一棵棵通体泛黑的柿子树格外醒目。曾经一身碧绿,秋来叶落柿红,黑色的树干和枝桠水落石出般醒目,站立在人家屋檐旁,静立在田野里,屋檐、田野就有了禅意,那平常的景致就有了无言的力量,使人仿佛置身孤寂小岛。彼时的田野空阔无寂,灌木低伏,庄稼收获,平坦的黄土地上水墨画似的立了一棵柿子树,那黑色的枝干脱尽树叶,只剩虬枝苍劲,干皴的老农手掌般尽力伸展,用尽积攒了三季的力量发问天空,似要把天幕扯开。柿树是自主的树,这自主从根系出发,流经躯干,到达枝叉,积蓄了毕生的心血要问向天空。这问话,藏于天地,隐在枝桠,使我想起那个古老的问话,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柿树站立在屋舍旁,似人类豢养的动物,把根脉扎进主人的生命轮回,给主人一世的守护。春天,黑瘦的枝干冒出星星点点的绿,主人看到了,荷锄下地,给起身的冬小麦松松土,施施肥,在满树鹅黄色蜡质花瓣的映衬下,老人满足的笑,孩子欢乐的玩耍,把一树甘甜清冽的柿子悄悄孕育。收获了庄稼,那一树小火把似的柿子也熟透了,叶子落净,柿子在树上慢慢地红透,变软,摘下来存着,一个冬天的零嘴儿就有了。家常的柿树,就这样亲见着生死,亲见着喜怒哀乐,这些浸透了人间烟火的柿树慢慢就有了人情味儿,原本旁逸斜出的枝干也会分外柔美,透着庄户人家的本分安逸,成了人世承平的诠释。

徘徊在骆峪的村落间、树林里,端详着一棵棵不尽相同却又似乎一样的柿树,我仰头致意。这些黑瘦的树很少成片,几乎总是独立生长,即使有两三棵并肩而立,也依然保持着必要的距离,没有灌木的挤挤挨挨,没有藤类植物的柔曼缠绕,没有高大乔木的遍地成林,它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同类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此时,这些保持着距离的柿树下散落着熟透掉落的柿子,火焰般迸开碎裂,即使粉身碎骨却依旧爆发出火一般的光芒。在房前屋后,在山野秋林,火种般跳跃动荡,成为这深秋时节活泼的精灵。夕阳下,有鸟雀落在枝杈上,歪着头啄食那些火红的果子,满树的果子就摇动起来,似乎在招揽着鸟儿们,这里的更甜。

骆峪水库里,一群村妇在放生小鱼。袅袅的梵音划过水面,诵经祈祷的妇女手持经书低声吟唱,群体的女声柔润低沉,鱼儿们浮游在水面,一团一团聚在一起,久久不肯离去。堤坝上绿草茵茵,苦苣菜开着明艳的黄花,持戒修行般低垂花盘。诵经的声音飘向远方,拂过那遗世独立的柿子树,柿树们有了信仰般挺了挺恣意生长的枝干,那一树树耀眼的黑更夺目了。

风从原野吹过,我突然读懂了那些柿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