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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核桃坪

作者: 吴沛2023/08/10经典散文

到核桃坪的山路崎岖狭窄,仿佛是这公路在紧紧地拽着我们向山里走,向云深处攀爬。幸好路面都已硬化,如果是泥结石土路,那么,这次行程不知会有多么尴尬!

核桃坪既没有一块像样的平地,也找不到成片的核桃树林。在武陵山和大娄山脉,很多地名的表意,与你的想象往往南辕北辙,比如,出水村没有一眼甘洌的泉水,双河场没有一条流淌的河溪,花园村也不是因为五彩缤纷的花园而得名。核桃坪也是这样,只是表达了当地人美好的寓意而已。到核桃坪之前,我曾问同行的朋友,那里叫什么名字?去过多次的他居然也不清楚,看来,这精明得像猴一样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寻当地村民问询,他们说叫核桃坪!并且将重音戛然停顿在“坪”字上。望着眼前蜿蜒起伏的陡坡,我不禁哑然失笑。但当地村民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羞惭和不安,也许,他们千百年来都这样叫着,因此,久远相承的习惯,使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与武隆人将仙女山草甸称为大草原是一样的,时间久了,如果不这样叫,反而会觉得拗口唐突。倒是我,因心境驳杂,由此少见多怪了。

核桃坪的春天,虽然比山下晚了一个多月,但依然浓烈浩荡。大自然的慷慨和公平,让现代人总是相形见绌。大自然坦荡明净,并不因为核桃坪的偏僻而有所遗漏和鄙弃,也不会因为这里人迹罕至而降低春天的格调,比之于城郊,核桃坪的春天则更加清纯,更加让人难以忘怀。

核桃坪是野生木姜籽和柴桂的乐土。木姜籽花淡淡的幽香浮游在空气中,这花香,缠绵萦绕,像有谁正从林木间将它一缕缕抽出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固执的意象,始终挥之不去,它如影随行,黏附在我的眼帘甚至梦境里。那段时间,我仿佛也成了一株行走的木姜籽树。在山路边一道缓坡下,我看到一棵枝叶茂密的柴桂与一丛丛不知名的灌木挤在一起,柴桂雍容,而灌木则形象猥琐,这大自然不可名状的野趣,使我想起了梭罗的自然笔记,他笔下那些精美绝伦的句子,从容,优雅,但又瞬间直抵事物的内核,“如果一种植物不按它的自然本性生长,那么它就只有死亡。”雍容抑或猥琐,都是它们的本性,但这种本性,只存在于人心,在植物的字典里,则没有善恶美丑之分。梭罗是智者,他巧妙地将对人性和社会的思考融入笔端,化在词句之间,这让他的语言有了穿透时空的光芒。柴桂又名香桂,当地人称为桂皮,它与木姜籽一样,都是天然香料。为了躲避人类的肆意滥伐,它们不得不一退再退,在这崇山峻岭中隐伏下来。这片山野,因为它们的存在,天空变得无比湛蓝,鸟雀的鸣叫声也因此特别清丽。

朋友自诩为自然达人,他喜欢野外和一切野性之物,他的生命,因无数次山野奇遇而绽放异彩。为了观看绝顶日出,他瞒着家人寅夜出发,独自驾车翻越几十里山路,爬上突兀的巉岩,脚下是千纫孤峰,咫尺处是万丈深渊,岩峦喧响,山风肆虐,他攥着贴地蔓生的灌木丛,蜷伏在仅够容身的方寸之地,居然能目不转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天际。当问及他时,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嘟囔一句,“人要保持自然天性,只有经常到野外去!”

我们此行要拜访的老熊,整天与羊为伍,是一个厚道质朴的山里汉子,50岁左右,说是汉子,其实并不准确,他略显单薄瘦弱,但身上却藏着一把好力气。此时,微风轻轻吹拂,木姜籽花的芳香在房屋旁边的林子里探出软软的头足,山风游弋到哪里,它们就跟随到哪里,山风就是它们的翅膀,是它们触摸万物的玲珑之心。说到木姜籽,老熊说林子里到处都是,见我们兴致颇浓,他立即热情地领着我们向林子深处走去。花香越来越馥郁了,浓得有些呛鼻。在他的指认下,我们勉强能将这些释放香涎的树种与其它林木区别开来。在这里,我又见到了另一棵柴桂,老熊说,山上的老林子里还有很多,这种树喜欢人烟稀疏的地方。木姜籽树只能长到拳头般大小,黝黑的躯干虽然没有松杉挺直,但也还算爽利,枝丫一律向上收束,有的木姜籽树仅在中段以上生有旁枝,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一片砾石台地上,一株干枯的木姜籽树吸引了我的注意。裸露在地表的树根像一只鹰爪,紧紧地抓住大地,这种姿势,耗尽了木姜籽树的一生,它的一生,因执着而悲怆。

到了老熊将羊群引领到更高的岭上去放牧的时候了。朋友立即精神振奋,跑到羊群中东瞅西瞧,几只哺乳期中的母羊围上来舔舐着他的脚踝,像与他特别亲昵。羊群需要人身上汗渍中的食盐,哺乳期中的羊尤其需要。这时,几只羊羔欢快地蹦跃到女主人身边,女主人弯下腰身,用粗糙的手抚摸着这群黑色的生灵,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崽——崽——”尾音拖得很长,这群撒欢的羊羔,仿佛都是她的孩子。

四野静穆,阳光藏匿在云层之上伸着懒腰。我们跟随着羊群,沿着它们每天往返的羊肠小道,艰难地向山顶爬行,那里是它们的放牧地,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已气喘吁吁,只得半途而废。羊群零乱的蹄音与老熊口中的“嚯嚯”声,在山风中相互呼应,像一曲和鸣的天籁,悬挂在高天流云之下。

我们目送着那群羊蛇行而去,直到它们翻过山梁,走进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