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好父亲
父亲的忌日,我们全家齐齐来到屋后,到父亲的坟前祭拜。
见父亲的坟头上又长了好多荒草,我不禁悲从心来,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掬一抔黄土,添到父亲的坟头,轻轻拍紧,我仿佛又触摸到父亲那布满老茧的手……
烈日下,红烛默默垂泪,香燃起袅袅青烟随风飘远,捎去我们对父亲的问候。我的思绪也在香蜡的烟尘中氤氲,往事一点点重现,带我回到父亲健在的日子。
父亲出生于1942年,儿时祖父早逝,祖母一人带着他们姐弟四人艰难度日。他这一生经历了上世纪50年代吃祠堂饭、60年代自然灾害、十年“文革”的动荡岁月。由于家境贫寒,他还到别人家做过帮工,饱尝了寄人篱下的艰辛。后来大些了,听说厂里招工,徒步翻山越岭走到厂里参了工,生活渐渐安顿下来。
父亲从一上班就努力工作,拼命攒钱,一有积蓄就寄回家给祖母,很有孝心。“文革”中,因为过世的有些文化的祖父家庭成分不好,祖母被天天押去做苦力,后来积劳成疾去世了,为此父亲难过了好久。
记得幼年的我很不懂事,总喜欢和周围的孩子打闹。当然,也并不是每次都是我的错,可每次人家父母找上门来,父亲都说是自己没教育好我。等人家一走,我总免不了挨一顿好打,当时只觉得父亲不爱我。
再大一点,我念小学了,慢慢地,我懂事了。我成绩一直不错,每次考试得奖,父亲总是很高兴,不善言辞的他一个劲儿地夸我:“幺儿,考得好,能干。”每每此时,我总要提很多无理要求,要父亲买这买那。对于节俭的父亲来说,这些都是奢侈品,可他还是一一满足我的要求。
父亲对我们很大方,对自己却很抠门,舍不得吃穿。冬天里,他常常是蓝棉布的工作服,里面套一件旧棉衣,亲戚送的一件皮革大衣穿了好几年,直到掉皮了才“光荣退休”。夏天则是两件白红针织棉背心“轮番上阵”,直至褪色穿孔了都还在穿。在车间上班,父亲是一个绝对的素食主义者,不沾荤腥,说是素食健康,油荤的不易消化。其实,他是从牙缝里为这个家省钱。
传统的中国家庭基本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而在我家则是母亲干地里活计,父亲做家事。打扫房前屋后、喂猪喂鸡、煮饭等是父亲每日的必修课。馋嘴的孩子对吃记忆最深。记得父亲的拿手菜是泡豇豆炒干胡豆和炒宝肋肉。夏日里,天干,没啥菜吃时,父亲就会取一碗干胡豆放在铁锅里不停翻炒,直至锅底微红烟起,胡豆出现糊味,再加水煮泡沥水,用菜油加泡豇豆炒之入味即成。这也是我们小时候的零嘴,很有嚼劲儿,耐吃,那时没有塑料袋,我们就用干净的纸包着走家串户和小伙伴一起分享。说到父亲炒的宝肋肉,味蕾就活跃了。那时的宝肋肉,皮肉和排骨连在一起,父亲夏天加洋芋、冬天加莲花白一锅烩。回锅肉的软弹,排骨的劲道,想想就唇齿留香。遗憾的是父亲过世后,我们再也吃不到了,那是父亲的味道。
父亲一直都有储蓄的习惯,母亲就经常发现他的私房钱,发现了也不作声,因为她知道那是父亲孝敬祖母和接济穷亲戚的,只是原处放好。父亲的私房钱有时用手绢包起来压在角落处的箱底,有时藏在小坛坛罐罐里放到床下。就在他去世后不久,我们还在耗子洞里发现了他的“珍藏”——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里面装着一角两角的毛票。
我读初中时要上晚自习,家离学校远,还要途经火车站,一个女孩子,父亲很不放心,总是天天来接我。记得一个雨后的冬夜,父亲来接我时,借着手电的亮光,我看见父亲满身泥泞。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却说:“你冷不冷,没摔跟头吧?”我的眼一下湿润了。父亲牵起我的手小心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我明显感觉到父亲冰凉的手在颤抖,我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后来,我参工到厂里上班,其间,父亲一如既往关心我的一切。上世纪90年代末,那是厂里最困难的日子,我刚工作两三年,工龄短,没啥积蓄,两三个月才领一次微薄的工资。父亲见我的日子过得紧巴,常把自己存的钱拿给我用,这也让我懂得了储蓄的重要。
父亲是患食道癌去世的,病重时,我每次去医院看他,他总是忍着痛,闭口不谈自己的病情,总是叮嘱我要格外小心,因为当时我已怀孕快临盆了。我像一个懂事的孩子点头答应着,眼泪却在心里流。由于身体的原因,我没能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尽孝,也没能送他最后一程,这也成了我终生的遗憾。父亲为我付出那么多,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他,他就去了。为人母的我现在才知道,父母们对儿女们的爱是多么的博大无私、深沉厚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走了,我留下一生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