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西瓜的季节
一直自诩是个杂食类动物,没有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是能吃的,从来不忌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馋到非得吃上而不可的地步。这两天西瓜上市,大小超市,早市夜市,大街小巷,一个个西瓜摊子雨后春笋一般纷纷亮相,而且,品种繁多,价格便宜,个个保熟,有的还一剖两半,露出鲜红的瓜瓤子来,吸引着人的眼球,勾引着人的味蕾,唤醒了人们对夏天的记忆,登时令你口舌生津,欲罢而不能。——哦,吃西瓜的季节到了。
忽然发现,在瓜果梨桃里,我是最喜欢吃西瓜的。
生长在冀东南平原,滹沱河淤积的广袤滩涂,沙细土软地薄,庄稼种不好,却正好适宜种西瓜。三伏天到,烈日炎炎,西瓜秧子蒸发干了水分,蔫了吧唧地耷拉在地皮上,于是,一个个滚圆的大西瓜便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大大小小,满地都是,好像专门来给人们消暑解渴的一样,这西瓜刚好就成熟了。
小时候的记忆里,这西瓜,那是唯一可以吃到饱的瓜果。正午歇晌,一家人围坐在矮桌边,将水缸里用井凉水镇过的西瓜抱出来,一剖两半,按住其中一半,刀尖儿以瓜心为原点,放射状均匀分割到根蒂部,只留少许瓜皮联结,而后顺势在桌面上一磕,半拉西瓜一下子就分成七八牙,如盛开的莲瓣儿。大人孩子每人一瓣,唏哩呼噜,清凉沙甜,暑热顿消矣。吃完了,再拿,一个不够,再切,一直吃到个个肚儿圆。孩子们的肚皮早就滚圆了,有的正顺着下巴、脖颈、肚皮沥啦着西瓜汁,大人们会用中指在孩子们圆鼓鼓的小肚皮上一弹,弹出嘭嘭的声响,然后笑呵呵地说:这个西瓜也熟了!
暑天天热,雨水也多,正是高温积肥的好时机。生产队的麦秸是最好的沤肥材料,翻开小山一样的麦秸垛,将麦秸在水里浸泡过,然后再剁起来,用泥巴糊上,使不透气,不几日麦秸就在高温下沤到发黑,待到秋后种麦时,就成了上好的有机肥料。翻开麦秸垛,不时会有麦粒子滚落下来,那是“三夏大忙”抢收小麦时跟麦秸一起裹挟进来的,这会翻出来就成了打扫战场上的“战利品”,可以随便支配的。生产队长就会让我们这些孩子把麦子收集起来,跟瓜农换西瓜。半晌歇工,大家在树荫下开怀大吃,你尽可以想见那暑天里劳作之余的乐趣。只是,后半晌的工作就不那么好做了,因为人们时不时得跑到远处去小解。——那西瓜淋得快。
我们生产队不种西瓜,邻都村有种。夏夜里几个小伙伴在村外捉知了猴,顺便偷个西瓜是常有的事。偷瓜也是技术活,须是没有月光的暗夜,不然窝棚里看瓜的老头会发现的;然而,暗夜看不到西瓜,得摸,却不能乱摸,不然哗啦哗啦叶子的响声,也会惊动了老头;应该先摸到瓜蔓子,轻轻一拉,沉沉的那一头,准会有一个西瓜,这就是所谓“顺藤摸瓜”。偷西瓜不能贪多,每人一个,抱两个就得靠肘力,倘若三个,无论如何也抱不走的。后来看动画片《张飞审瓜》,就知道这猛张飞并非什么粗中有细,八成小时候有过偷瓜的经历的。
我吃西瓜不喜欢切瓣,而是切开半拉子用勺子崴着吃。这样吃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必要拾掇西瓜皮,当然,也不至于吃得满衣襟沥啦西瓜汁,还有,就是还可以顶着瓜皮当钢盔,扮演日本鬼子玩。看电影《小兵张嘎》,最喜欢看嘎子活捉胖翻译那一段。肥面大耳的翻译官一边啃着西瓜,还一边说:“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吃你这么几个烂西瓜……哼……”这几句台词记得滚瓜烂熟。
应季的西瓜确实不值钱,价钱一直相当亲民,属于大众消费的瓜果,当然,反季节生产的除外。十冬腊月,超市、水果店都有西瓜卖,一斤要七八块到十几块钱,那就另当别论了。应季西瓜四五角钱一斤是这几年通常的价格,每年此时,我家都会弄一袋子,天天都有西瓜吃。最近流行“吃瓜群众”的说法,我想,除了其闲来无事的意义以外,还有就该是它的群众基础了。
西瓜熟了,母亲每年都会买一个刚好熟透了的20来斤重的大西瓜,做西瓜豆瓣酱。黄豆挑选上好的,粒粒饱满完整,煮熟,再裹上一层面粉,用荨麻的叶子盖起来,让每一粒豆子都长出绿毛来,然后晾干,和着西瓜瓤、碎馒头干一起装进酱缸里,以半缸为限,搅匀后,拿沾布封上口,搬到房顶上让三伏天的烈日曝晒。两天后酱缸里就会发酵冒泡,涨满一缸,然后再搅匀,封好,如此反复十余日,再启封时,就会酱香扑鼻了。母亲做的西瓜豆瓣酱本身就是一道菜,蘸青萝卜大白菜大葱下饭,唇齿留香;倘若炒菜作配料,那更是无比的美味。当然,我那时更钟情于豆瓣酱里的西瓜籽,咸咸的、香香的味道,比现在的五香瓜子纯粹得多了。
小时候的西瓜个头大,个个都跟大枕头似的,长圆或者椭圆,黄绿花皮,小孩子抱一个就已经很费力气了。小个的西瓜后来才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到黑龙江齐齐哈尔的小姨家,姨夫带我到嫩江里去游泳,回来的时候过富拉尔基,顺便到瓜田里买西瓜,才见到足球大小的圆圆的小西瓜,长在煤灰一样的黑土地里,青黑的皮子,样子不中看,两手一掐,它竟然自己爆裂开来,尝一口,脆生生的,比糖还甜,简直就像喝槐花蜜,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那么甜的西瓜,从此认定,东北的瓜要比华北的瓜甜得多。
西瓜应该来自西方,是从西域引进的,这在它名字上就可约略知道。据考证,西瓜原产埃及,五代时契丹征回纥带回了种子,从此广泛种植。明代科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记载:“西瓜,种出西域,故之名。”也有一种说法是神农尝百草,因西瓜水多,故名“稀瓜”,后改西瓜。我以为这种说法多少有些牵强。据说,瓜果里带“西”字的多来自西域,比如西红柿、西葫芦等,带“洋”字的,大多来自海上,真正的舶来品,比如“洋芋、洋葱”等。
前年自驾新疆,返程从兰州到陕北榆林,途经宁夏中卫市中宁县,高速公路维护,不得不改道省道县道。高速出口路边,西瓜、枸杞摊子连成了线,各个摊位都写着“硒砂瓜”三个字。忍不住一问,六角钱一斤,就挑了两个搁在车上,等路上吃。谁知,出了县城,就见一个西瓜批发市场,省道两边大大小小的西瓜摊位足足排出几公里远,一辆一辆小三马子不断把大西瓜运来,然后再装上一辆一辆大卡车运走。打听一下价钱,5毛,于是又挑了两个大点的装上车。再往前走,道路两旁可见瓜田了,田头有几个小孩子摆摊卖瓜,一问价钱,十块钱两个,随便挑。呵呵,赶紧又挑了两个最大的装车上。
翻过一座山坡,进入县道,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哇”声一片:这里简直就是西瓜的海洋。你尽管放眼望去,满山坡,满山谷,只要是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遍地都是圆滚滚的大西瓜,就跟新疆克拉玛依戈壁滩上的大小石块一样,密密麻麻的,满眼都是。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几乎看不到秧子,也也看不到土地,而是满地的鹅卵石,一枚枚鹅卵石大如核桃,小似冬枣,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一个个大西瓜就生长在这些卵石上,就像是谁有意摆放上去的一样。——这里是硒砂瓜生产基地,获得国家地理标志认证的“香山硒砂瓜”产地。那鹅卵石遍布的土地,叫做压砂地,这里的西瓜被誉为“石头缝里长出的西瓜”。
硒砂瓜甜自不必说,关键还富有健康的硒元素,跟这里的宁夏枸杞一样,早已蜚声中外了。
停下车子,步入瓜田,亲手摸一摸比枕头大得多的硒砂瓜,儿时偷瓜的记忆又上心头。呵呵,小时候碰到这样的瓜,无论如何也是抱不回去的,个头太大了,每个都有二三十斤重。问一问瓜农,十块钱两个,随便摘!哇,白给一样!捡最大的搬上车,车子已经没有地方再盛放,只好放在脚下,踩着了。
这几年旅行的经验:要想吃到最新鲜的瓜果,非得到原产地去不可,而且,一定要在瓜果成熟的季节去。这并不是说产地造假,而是强调瓜果成熟。长途贩运的,得留出路上运输的时间,采摘时就不会熟透,而熟透了的瓜果才是最甜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吐鲁番街头随便哪里的葡萄都很甜,运到内地来的,那口感,跟当地产的也就没有多少区别了;东北的香瓜,田头新摘的,还带着几块黑土,洗一洗一口下去,香脆可口。这就是产地优势。
伏天到了,西瓜熟了,又到了吃西瓜的季节,从冰箱里取出一瓤西瓜,尽情享受夏日的清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