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散步
“人生是一场散步,却不要像赶路”。说这话的是旅行作家古清生。古作家少年离家悠游,在中华大地上一路饱览山河美景。
十四年前的初冬,我和古作家有幸结识在河北邢台的散文笔会上。一个黄昏,我们穿过京广铁路,默默的并肩而行,古作家提着两瓶二锅头,与我慢悠悠的回返,那情景显得悠然自得。一路上,古作家不时提醒我“小弟,脚步慢些呀……”
北国落日的余辉洒下。古作家坐在一段废弃的铁轨旁,慢悠悠地对我说:人生旅程的开始,就像是一次不紧不慢的散步,也是一次不走回头路的旅行,我的肩膀上,不得不背负着行囊。”我听了这席话,心里留下一种酸涩的味道。
自2006年秋天以后,我在家乡以外的另一个城市工作,并在周末作两地穿梭。每个周日下午,当我收拾行装准备出门时,年幼的儿子仔细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似乎意识到爸爸又要远足了,又不能陪伴他玩了。他伸出两只小手要我抱抱,我晚下腰轻轻地抱了抱他,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他很满足地笑出声来。我提着行李包,朝门外走去,回头向儿子挥挥手,说了句之前从未说过的话“乖,宝贝,爸爸出去散步了,几天就回来。”现在细思量,也许我潜意识中已经领悟到人生其实就是一次散步。
想来,散步的妙佳全在一个“散”字,就是放下一切,卸除心负牵挂与干扰,让精神趋于宁静与空灵,把清鲜的空气、明媚的晨光请进心房,令思绪舒放,灵感造访。
不知是久困蜗居的单调,还是车水马龙的烦躁,我特别怀念多年前,在闽中泰宁大金湖畔那暮色下的散步。久违了,那一湖泰宁独具的僻静与清纯,平静似镜的湖面,拌着山树暮云,以一种坦然与宽容,接纳我这不速之客的造访。
这不是苏堤款步的悠闲,也不是吊楼下青石板叩响的散曲,没有戴望舒独自彷徨、不期而遇的那份幸运,也缺少卢梭“散步能促进人的思想”的慧悟与况味。但我仍喜欢夜色中这种淡泊宁静的散步。夜寒中的空气,洗涤着白天积淀着的烦恼,“心无旁鹜,了无牵挂”,昔日那一方人生的误区,才会穿透岁月的蒙垢,直露不讳,混沌的灵思有可能获得顿悟。
固然,从呱呱坠地,到羽化归去,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天地之间作一次长途的散步。
2008年的秋天,我客居在北京圆明圆艺术村,常独自在那片举世闻名的废墟里散步,而且超出惯常,甚至白天也外出散步。开始,当我面对那些废墟,我忽然产生一种与普通人一样对历史幽思的豪情,的确有点“万马突围天鼓碎”的悲壮。渐渐地,这种豪情和悲壮竟溶解为一种概念:历史=虚无,现实=存在。我想大约不仅只有我,那些经常出入其中的名牌高校学子们也不例外,我见到他们常在那里搞歌舞沙龙或谈情说爱。人还是人,一种存在的方式,历史离我们远去了,它映照着我,但不剥蚀我。其实,空有豪情还不如面对严肃的现实发奋自己。
与其说散步是一种行动,不如说散步是一种生命的指令。
若说生命的历程就是截取了一段时间,那么,散步者就不仅仅行走在土地上,而是行走在时间里。时间是一道门还是一个场 ?我不得而知。王维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柏格森说:像思想家那样行动,像行动家那样思想。如此说来,生命可以视作一种写意,也可以视作一种行动。罗丹的名雕《思想者》,以拳头支撑着沉重的头颅,目光里充满着迷惘和疲惫。米开朗其罗的《掷铁饼的人》浑身充满着行动的力量,而它本身就处在行动之中,那是行动的传神写照。
有时,我也惘然:骑马在草原上驰骋的牧人,唱着悠扬的牧歌,头擘着蓝天白云,马踏着密花绿草,那是不是一种散步呢?那些在天空悠悠扇动巨翼的猎鹰,是不是一种散步呢?迷惘归迷惘,我还会沿着我的前行惯性走下去,路永远也不会相同。
入夜,我在枕边读北大陈平原教授的随笔《马儿啊,你慢些走》。书中,作者感叹在中国大陆,少有人悠闲地散步,大都一路小跑。从中,作者还观察到生活深处的魅力:在快节奏的社会中,慢节奏是很酷的时尚;每天去散步,心情不一样,景致就不一样;每天去散步,景致不一样,心情就不一样。
掩卷之际,我耳边传来思想家卢梭的一句话:“我带着安祥和对孤独漫步的满足感回来了,我不牵挂谁,谁也不牵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