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礼赞
冬季进入十二月,已是寒冬。没有雪的寒冬之夜,却也沉寂冷清,孤灯微明。我呆坐静思,饮茶消夜,思考着那个许久不敢轻易碰触的,所谓“活着”的意义。这当是古今中外无数圣贤哲人业已思考过的问题,然而生命的独特性就在于虽属同类却不重复。即将而立之年,竟一事无成,只有诸多无奈凝成的愁苦与感伤。三十岁又是人生的一个新起点,面对眼前这座巨大的冰山,不禁望而生畏黯然神伤。
这当是有生以来,我仰望过的最高的山。其高冷险峻足以使迈着二十一世纪脚步的我,羞死在梦幻的世界中。自知此生已废,何必劳神苦思自寻烦恼。然而,君子忧道不忧贫。
经历了数次生命中神秘的周期性灾变的沉重打击,此时此刻,唯一可值得庆幸的,就是我还活着。像我这样尚未赚到过分文版税,且说话毫无忌讳的人,竟然还好意思活着,真是不可思议。有了这点小小的得意所昭示着的希望之光,此后抬头看天,或对着夕阳静默审美,当再也不惧来自天边的狂吠。
一棵刚刚拱破地皮,有着几片嫩叶的小树,经受了阳光雨露的恩泽滋养,初识了新的生存环境,也感知到了温馨与残酷并存的自然法则,从而懂得自身的弱小与生命的伟大。即便如此,它对新的生存环境和自身生命的认识,依然非常有限。要站成一道风景,谈何容易。
刚刚取得一点小进步,已然累得半死,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与疲惫。为了存活,想要活出自己的生命之绿,舒展绿色生命恒久的姿态与尊严,彻底摆脱随时都有被踩死的可能,只能努力向上,不断强大自身。直到长成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释放出更多能量之时,才能活出自己最理想的状态。
经得起考验的,都是强者。想它能熬过异常酷热干旱缺水的暑夏,又能挺得过更为寒冷雪辱霜欺的严冬,或许从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起,就在不言而喻着其生命力的顽强。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它的种族自古以来就有拼搏进取顽强守土的精神。尽管屡经磨难,依然不屈不挠,只为争取云层之上的阳光而施仁济世。
喝淡了几壶苦味的茶水,想着树的顽强不屈,我感到了自身的卑微与弱小。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恐慌,在即将迎来第二十九个生日的今夜,我清醒地认识到,此生所有的苦难,其实才刚刚开始。我的冬天,依然很长很长。跋涉过千山万水的艰辛,熬受过夜以继日的劳作,见识过不同层次的风景,只为触摸理想的成功。我想,此生只要能活成那种最像人的人,便足以欣慰于修行圆满闻道而终了。记得上个月,我从路边的草丛中捡来一沓枯黄的枫叶,顿然心生敬畏感触良多,忍不住用毛笔写下了这样的话:落叶归根,生命的绿色永恒。
活着的时候,它是一道风景中的风景。枯黄了,就归根化土育养新生。这是伟大生命的归宿与庄严。世间至善,莫过于此。在一片树叶面前,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在遥远的时间与宏阔的空间中,世间所有这一切,又何曾不是连一粒微尘也算不上的过客。不再偏执,不再较真。学会了低着头走路,便更加谦卑务实。哲人说:“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变化着。”其实,人生的很多痛苦都是自酿的,多缘于对未来的人生命运,充满了太过美好的幻想。
涉世渐深,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懂得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追求,便不再固执,不再一味独食。该放下的放下,该看淡的看淡。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远属于某个人。管子曰:“君子使物,不为物使。”而今拥有这一切,又能算什么呢。与生命的本质意义相比,这一切都已不足轻重。
喜欢自然,淳朴本真。回到隐居耕读的民间生活,当是人生最好的归宿。想我世代祖辈,不都是吆牛扶犁而忙活累死的老把式么。到我这代,仰赖天恩祖德,文曲慧光所照,终于走出深山翻过秦岭,踏上了更为广阔的关中平原。这是多少代人期盼已久的愿望,于我却成了无尽的苦难?体悟到了苦中作乐悲欣交集的深层含义,便懂得了种树培根种德养心的价值启蒙。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是苏东坡境界和感悟。我相信,人生总会有一个觉悟期。树的精神使我深刻体会到,只有懂得顺应自然,才能不断在沉默中蓄势待发。生命中有太多的放弃,就会有继续存活获得新生的希望。
真想重新再活一次,回到二十岁的起点,再走一次青春。如果可以回到二十岁,当第一次爱情发生的时候,我一定紧紧抱住,懂得了珍惜。如果可以重新选择职业,我一定不会那么决绝地放弃机械制造的工作而跳槽学画。如果可以重走一次青春,青春,便没有了尽头……然而,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