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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古城墙

作者: 半空云2010/12/27经典散文

我的家乡在鄂西的一个名叫远安的小县里,小县里有一个小县城,小县城里有一截小小的古城墙。古城墙真小,只有一里多长,在蓝天白云下,有些自惭形秽。

全国县级小城镇里拥有古城墙的恐怕为数不多了,物以稀为贵,所以这截古城墙成为我们的骄傲。它静静地矗立于沮河岸边,望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听潮涨潮消,观人来人往,见证着人间沧桑,诉说着古今巨变。每次见到它,我就禁不住思绪翻飞,浮想联翩,不单单发思古之幽情,亦体味当今之盛世,更期盼明日之辉煌。

家乡的古城墙远没有通邑大都的古城墙那么名气显赫,那么彪炳史册。北京的古城墙曾张扬着辽、金的乘势崛起和明、清的皇家森严,却又映现出封建末世的夕阳残照;南京的古城墙既体现了雄姿天成虎踞龙盘的帝王形胜,又浑杂着十里秦淮笙歌袖舞的脂粉气息;西安的古城墙则全面释放了汉、唐的盛世豪情,融汇了八百里秦川的天地之灵气,更炫耀着今日不凡的风姿;开封的古城墙仅仅只以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历史画卷,就向我们显示出了曾经的繁华和辉煌,又无可奈何地发出“靖康耻,犹未雪”的仰天长啸……

五千年中华帝国,城墙无处不在。皇冠几经跌落,帝制随风而去;新中国乘革命怒涛倏然而至,红旗漫卷处,多少古城墙一夕拆除,无人能救。着名建筑学家梁思成为了保护北京古城墙,气得要从城墙上跳下来,以身殉城,仍然无济于事。在一群群活泼的拆墙队员的手里,在一阵阵欢歌笑语声中,北京古城墙顿时灰飞烟灭。

偏僻有偏僻的好处,卑微有卑微的福分,小县城的古城墙居然幸免于难,未被拆除。

所以,我静静地想一想,不管外面的城墙是否转死回生,是否风头更盛,我还是爱家乡的这截古城墙。虽然它没有高大的身躯,没有巍峨的城楼,没有一望无际横亘尘埃的气势,没有九曲流水逶迤而过的护城河,虽然它已如此的苍老,如此的萧索,但挚爱之心有增无减,因为它更贴近我们,更亲和我们,更能折射着我们小县城人们的荣辱兴衰和喜怒哀乐。它是我们的历史,是我们的符号,是我们的守护神。

抬头不见低头见,再陌生的事物,见多了也就熟悉了,也就有了感情了。

让我们走近古城墙,伫立于城墙根下,那幽深的西门,似乎引领我们进入了历史的隧道,去探寻古城墙的难以忘却的往事。

首先想到的是,修城墙干什么?这应当是一个很简单的常识:在冷兵器时代,当然是为了抵御外敌的入侵,保护当地百姓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大到万里长城,小到我们这截县邑的城墙,无一例外地担负起这种神圣的使命。

但令人吊诡的是,无论是万里长城,还是这截县邑小墙,都没有履行好这一神圣的职责。北方的匈奴、契丹、蒙古、党项、回纥、女真等少数民族,一次又一次地越过长城,大举南下,势如破竹,无人能敌。那彪悍的马队,揪心的号角,漫卷的大纛,震耳的杀声,动地的鼙鼓,曾摧毁了多少王朝,杀戮了多少百姓,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给中原人民留下了多少惨痛的回忆?

家乡的古城墙,自然也难逃厄运。

据史籍记载,远安县城墙始修于“明成化二年至五年(1466-1469),距今已有530多年的历史。初建时主要是为了设兵备御,至成化四年(1468),县治从亭子山(今旧县镇)南迁于此,遂大规模筑城建镇,取名`鸣凤'。”当时县城“城墙砌以砖石,高一丈二尺,周八百余丈(约五华里),设四门”,“筑雉堞环列,因河为池,门四,东景和、西宣说、南 蕙(音同秽)羽、北遵义”,“其城门以上各建城楼”。

城不谓不高,池不谓不深,结果呢,“崇祯七年(1634),寇至城陷(为张献忠部所陷),邑令王立德申请迁治未果。”不仅城破民逃,连县城迁址都无法实现。战争频仍,兵荒马乱,经济凋敝,民不聊生,搬迁一个县城谈何容易!

此后,古城墙虽屡有修葺,但城楼朽塌,砖石脱落,城垣颓坏,昔日的威武风姿已成史册记载,难以再现当世。

冷兵器尚且阻挡不了敌寇的入侵,到了热兵器时代,远安古城墙更是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1940年6月至1943年,日军侵华时,日机四次飞抵县城上空,仰俯盘旋,狂轰滥炸,城内建筑,荡然无存;巍巍城垣,墙倾楼摧。到建国时,县城已完全破败,昔日固若金汤的古城墙仅剩下西门一段一里多长的残垣断壁,向人们泣诉着倭寇的暴行。

呜呼!历经磨难的远安古城,呜呼!命运多舛的远安古城墙。

古人诗云:“国破山河在”,其实非也,国家破灭,山河焉能完存?竪看历史,更多的则是“国在山河破”。

五星红旗在城头上高高飘扬,古城墙却陷入了无尽的尴尬。

屡经浩劫几成废墟的东、南、北三面城墙,被陆续清除和搬迁,一口口青灰色的墙砖或湮灭无形,或移作它用,几乎散佚殆尽。不少单位和个人见缝插针,紧挨着城墙乱搭乱建,丑陋的房屋参差不齐,混乱不堪。更有甚者,有人在城墙上覆土种菜,耕耘收获。看似废物利用,化腐朽为神奇,殊不知是糟践古迹,罪莫大焉。好笑的是,在那个疯狂的大跃进年代,古城墙成了硕大的宣传阵地,从北往南,写下一条巨幅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每个字一丈见方,赫赫醒目,充斥着浮躁、夸张的气息,把大跃进的膨胀劲头,表现得淋漓尽致。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撤销了“三面红旗”,这条标语徒留笑柄,才将其彻底清洗。恢复了古城墙的古朴原貌。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经济持续发展,财力渐趋雄厚,县城面貌日新月异,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城区不断扩大,一条条新街渐次修成,宽阔笔直,纵横交错。花坛、绿草、树木点缀着大街小巷,一幢幢风格各异的楼房像模像样地挺立于街头,小县城有点像城市了。唯独古城墙面貌依旧,破败不堪,杂树横生,野草疯长,似一个年迈的怨妇在萧瑟的秋风里等待死亡。

白云苍狗,斗转星移。时代的变迁,为古城墙的新生赢来了转机。

1994年,宜昌市人民政府将其列为宜昌市第一批重点文物。是年,县人民政府投资对西门城墙进行了维修,并撰《重修西门城墙记》一文,勒石记之。

1998年12月,县人民政府兴修防洪堤和栖凤园,沿着古城墙外建设成了集防洪、护城、休闲、健身等功能于一体的栖凤园,在新千年到来之际,古老的城墙以崭新的风貌现诸世人,赢得了人们的青睐。

2002年5-12月,远安县人民政府按照“修旧如旧”有原则,从民间征集部分原城砖,对西门至城南濠沟之间的城墙进行了大规模的维修,使古老的城墙又焕发了青春。

如今,徜徉于古城墙下,漫步于林荫道中,凝视着这被悠久的岁月侵蚀得斑斑驳驳的墙体,环顾周围光怪陆离的现代文明,禁不住发出一声呼喊:“难道历史的记忆已成碎片,真的要随风而去?”

春雨绵绵,秋风萧萧,夏日炎炎,冬雪飘飘,古城墙栉风沐雨,抗炎斗寒,不声不响,无怨无悔,变幻着的是一群群红男绿女,永恒的是你那挺拔的身姿,冷峻的容颜。

轻轻地叩击着坚硬的城砖,仰望那锯齿般排列的城垛,耳畔似乎永远响彻着那苍老的呼喊和如泣如诉的哽咽。

古老的城墙啊,洞萧吹冷月,怎能吹去那已逝岁月里的金戈铁马?黛山送残阳,又怎能送走那千年不绝的惊悸的噩梦?

傲立的鸣凤山,奔腾的沮河水,护卫着我们的古城墙,一起走向永恒……

新千年伊始,栖凤园落成,古老的城墙焕发出勃勃生机。在这里,历史与现实交汇,厚重与轻丽相融,相得益彰,各领风骚。

栖凤园里,绿草如茵,树冠如伞,林木葱郁,竹影摇曳,鲜花点缀,亭台罗列,展现出一幅轻松闲逸的园林画卷,成群结队的人们在这里游乐嬉戏,将压力释放,把烦恼丢弃。呼几口新鲜的空气,顶一片灿烂的阳光,洒脱地卸下昨日的重负,为明天的生活积蓄新的能量。身形佝偻的老人,相互搀扶着在草地上徘徊,让徐徐的清风吹拂起闪亮的银发,一绺一绺地飘向脑后,似乎要把几十年尘封的辛酸苦辣抛向风中。更有三三两两的情侣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不管不顾。虽有路人不满的目光屡屡斜视,他们却依然狂热,如痴如醉。回到三十年前,敢有此等景象么?社会的进步与宽容,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一些人,贴近城墙,细细辨认墙砖上的字迹,轻抚缝隙间的缕缕小草,不时低声细语,轻轻交谈,似乎在推论古城墙的历史渊源,评说着今日的变化。他们的观点,也许很不专业,甚至大谬,但他们对古城墙的关注和热忱,却不下于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

每当夜幕临空、华灯初上的时候,古城墙和栖凤园便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光。

美丽在这里绽放,彩灯在这里闪烁,与天上的星宿相辉映,与河里的波光相比照,天上人间,流光溢彩,一片辉煌。两桥相对,霓虹遥相呼应;城墙独立,疑似深院画屏。一片片灯光下,游客如织;一处处人堆里,歌声悠扬。

最热闹处,还数紫藤苑舞厅。在热烈响亮的乐曲声中,对对舞伴翩翩起舞,男人舒展手臂,女子轻扭蛮腰,神情痴迷,万分投入。周围的观众,层层叠叠,注目欣赏。就连几岁的孩童,也被吸引进去,穿插其间,引得人们一阵阵惊呼。

在这繁华喧嚣的时刻,古城墙依然保持着它的矜持与庄重,它以深切的目光,殷殷地望着它身边的人群,分享着欢笑与快乐,每个砖缝里,都洋溢着款款笑意。直到夜深人静,目送最后一个游客离开栖凤园,在无边的沉寂里,迎候第二天的黎明……

啊,古城墙,你是一段历史,记载着我们的过去;你是一位证人,见证着我们的今天;你是一个路标,引领着我们的明天。

小县城永在,古城墙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