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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的故乡

作者: 李八仙2012/03/16经典散文

都说冬天多寒春多湿,这是老人最难熬的两个季节。今年春天,似乎梅雨季节来得太早了,连绵不断的春雨下了一个多月。单位工作特忙,周五的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我还是有些诧异:自从老家的座机停机之后,母亲很少打电话给我了,所有的亲人中,她只记得我的电话号码。母亲说,前几天她摔了,但昨夜膝盖疼痛很厉害,听说明天是星期六了,早点回来带她到医院去看看。一听到母亲的电话,我的脾气又来了,质问持有手机的父亲,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电话?父亲很委屈地说,那是母亲不让,她说当时不痛觉得也没什么大碍,等周六我回去再说。挂了电话,听到外面依旧清冷的风声,我的心又飞到了那个距离我很近却又遥远的村庄里。

农历早春二月,按照时令闲散的人的说法还停留在“新年”里,而故乡却在正月十五之后就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冷清,独孤,古老,落寞。特别是我所在的那处村落,伯父一家和我一家本来是本村最大的家族,几十号人齐聚一堂,壮观异常。可是春节一过,年轻人全都外出了,剩下四个年逾七十的老人守候着偌大的新房,伴随他们的只有八岁的小孙子宇轩。前一段时间,年近八十的伯父在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脚踝肿得像南瓜,可没人送他到医院去检查,只拿了一些土药方在涂敷。我的这位伯父大人呀,真可谓生命力顽强的农民,走路都有点颤巍巍的仍然坚持种作不辍,这次摔伤幸好没伤骨,且恢复得很快。而我的父母都是心脑血管疾病严重的人,又都是闲不住的土地守护者,我就怕他们摔着了。

我骑着摩托踏上回家的路,春雨后的泥泞和满野的衰草让人无比荒凉。老家人烟稀少,不再是春节那会儿热闹,仿佛连鸟儿都聚集到街市去了。我回到老家,母亲正坐在炉灶边,花白的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全然没有往日的整洁。她挽起裤脚给我看肿大如面包的膝盖,自责地说摔了好几日了,当初不怎么疼,可昨夜就钻心的痛!痛得完全睡不着了,本不想打扰工作中的儿子,可实在有点受不了,所以才趁着星期五电话我……尽管如此,母亲还是要坚持蹒跚着给我倒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这就是我最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即使受伤了也要为儿女们着想为他们考虑!因为腿脚不方便,母亲坚持少食,包括饮水都尽量少喝。她望着我,勉强地露出那面无血色的笑容,她忍着疼痛,不好意思地说要上医院看看——我知道,她实在是承受不了巨大的疼痛,因为母亲只有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到医院检查,庆幸的是母亲没有骨伤,造成她疼痛的主要原因是膝关节骨质增生这种顽疾,医生说,这么大年纪的人,医好很难了,也只能通过服药来缓解症状。买了一些药,我载着母亲回家。我曾见过骨质增生疼痛的人,坐卧不安,寝食无思,痛苦煎熬。而母亲却以坚韧的毅力没在医生面前吭一声,她只是抱怨今年的运气不好,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其实她哪里知道病魔已经入侵到了她身体的深处——我只能告诉她没事的,只是要一些时日才能消退那些长夜难眠的疼痛——其实对于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这已是难以治愈的顽疾了,疼痛将要伴随她很长的时间。就像释迦牟尼当初所苦苦思索的那样:人世间的每一个人,谁又能逃脱生、老、病、死呢?曾经岁月的苦难,在这个日渐遥远的村庄里,疼痛是最后的结局,作为儿子,让母亲健康长寿也许只是一种夙愿罢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气有所好转,但依旧是清冷的风声,我再次回到老家,母亲一个人坐在火炉边,神情落寞。她说,昨夜又没睡好,只为膝盖无可名状的疼痛,虽然肿消了不少,但疼痛难止。一个习惯了土地耕作的人,现在她却只能老实地呆在家里,不断抱怨这种疾病的无情,任我怎么劝说都是沧桑的表情。母亲说,最怕的就是卧病不起,行动不便的腿伤,或者疼痛不止,给后人造成难以承受的麻烦。我安慰她说,你看伯父多顽强呀,脚踝受伤一个月就能踱步到外面晒太阳了呢,你很快也会好了的。母亲苦笑着说但愿吧,几日来的疼痛让她老人家对于未来的生活开始怀疑和黯淡了。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上,村里又死了很多老人了,也许对于死亡,没有年轻人想象中的恐惧,但对于疼痛,却是每位老人无边的黑洞。对于疼痛的母亲,除了看望,除了安慰,除了牵肠挂肚,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就像我无数次魂牵梦绕的村庄,面对如今的落寞和冷清,除了忧患,除了记录,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为年老的父母煮一顿饭,陪着他们艰难地咽下去,我要返回单位了,拄着拐杖的母亲坚持送我到大门口,在低矮的天空下,微风沁凉,春寒料峭,回首的我,看见的只有疼痛的母亲,还有那疼痛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