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麦

农谚说，麦到芒种谷到秋，豆子寒露用镰钩。之于北方地区的农人而言，芒种时节最大的事就是麦收。麦收在我的鲁北老家俗称过麦，生活中能冠以“过”字的物事不算太多，比如：过年、过中秋、过日子等等。一个“过”字足见人们对麦收的重视。

记忆中，过麦前我最心心念念的是嗅着麦香看滚滚的麦浪，那种波澜壮观的景象，绝对配得上“视觉盛宴”这四个字。大片大片的麦田把大地染成一片黄，把天空也染成了一片黄。近看，一簇簇成熟的麦子，挺着沉甸甸的腰杆，风一吹，它们便互相摩擦着发出嗦嗦的响声。远观麦浪滚滚，此起彼伏，颇似流淌着一堆又一堆的碎金子。最调皮的是阳光，就像一群穿了锡箔衣裳的顽童在涌动的麦浪上欢快跳跃，时远时近，煞是可爱。

风吹麦浪满地黄的景象尽管壮观，可惜逗留的时间太短。因为接下来乡亲们就该是“磨镰霍霍向麦田”了。犹记得这时常挂在父亲嘴边的一句口头禅：“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囤中才牢靠。”意思就是要抢收。

可是抢归抢，但也不能乱了章法。“麦熟九成动手割，莫等熟透颗粒落。”开镰割麦一定要瞅准时机，麦穗九成熟时最佳，一旦熟透麦粒则极易脱落坠地，而至覆水难收。

一般小满一过，大家就开始筹备了。镰刀、木杈、麦绳、扫把、木锨、簸箕，该买的买齐，该绑的绑紧，该钉的钉牢，该磨的磨快。当然伙食更要备点硬的，记得我们家那时候过麦母亲都必会提前一个多月将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鸡蛋腌上一坛，麦收时正好派上用场。咸鸡蛋剥开皮，个个都出油，奇香无比，咬一口大馒头，再吸一小口滋滋渗出来的蛋黄油，那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开镰收割了。要选择大清早，一是图凉快，再就是清晨的日头尚不怎么火辣，不至于将麦穗烤爆。

一到麦田，人们好像都顿时有了一股子犟劲，只要弯下腰挥起镰，三垄麦不割到头是不展腰的，腰再痛也得挺住，挺过去就不痛了。这个时候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来描述割麦人的身姿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大人们忙着割麦，小孩子也不能闲着，那时候我的任务就是在地头看护麦子，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很神气地在麦田里奔跑，以追逐驱散那些来偷食的雀。竹竿头上绑着几根五颜六色的布条，俨然举着一面鲜艳的旗子。

与看护麦子的记忆同时镌刻心底的还有，等田里的麦子收割完后，我跟着母亲一起拾麦穗。母子俩一人一个柳条筐，在只剩下麦茬的田垄里仔细地搜寻，收获颇丰。

后来随着收割机的出现，农人弯腰割麦子的身影已渐行渐远，那一把把曾经无比锋利的镰刀也没了用武之地，被闲挂在了墙上，锈迹斑斑。收割机割的很干净，麦田里几乎看不到遗落的麦穗，我想即便有也未必再会有人顶着大日头去拾了。

许是芒种又至触景生情的缘故，近来我常常做梦，梦境就是法国画家米勒笔下的那幅《麦田里的拾穗者》，而画面中那个弯着腰、低着头在收割过的麦田里捡拾麦穗的妇女形象在梦里便会逐渐清晰起来，分明就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