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与春联
过去,腊八一过村里的代销店里便挂上了花花绿绿的年画,给村人单调琐碎的生活注入了活力,为暗黄土墙、灰黑屋脊抹上了亮丽。看着应时应景的年画,浓浓的年味仿佛从画中弥漫而出,新年的步子似乎也从画中轻轻迈来。那时的我,只有在代销店里欣赏年画的时间,却没有随性购买年画的能力。确切地说,素来勤俭持家的娘不会拿出几毛钱来买她认为不能填饱肚子的年画。
那一年,姐姐初中毕业了,家里添了劳力。年终决算,父亲从生产队领回来了八十块钱,母亲破天荒地给我们姐弟仨一人一块钱。我飞奔到代销店,买来了我早已看好的"四吊儿"年画。娘把屋内屋外的土墙用"白土"刷得干干净净,我和父亲商量着贴年画的位置。姐姐说,就贴在南墙上,来人一眼就能看到。
我坐在父亲的怀里,听着他给我们姐弟三人讲述年画里的故事:拳打镇关西、大闹野猪林、倒拔垂杨柳、火烧瓦罐寺。父亲抑扬顿挫的声音,给我带来了狂欢般的乐趣,真善美的种子植根于我幼小的心灵。年画不只是土炕上的装饰,也是我的启蒙读物。发小们来家里玩耍,我便把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他们听得越专注,我就讲得越神气。初六待完客,在我的哭闹声中,娘强行把鲁智深从墙上取下,她小心地拔掉钉子,慢慢地把四张画叠放在一起卷了起来,然后包上塑料纸,挂在楼沿下。"明年贴出来还和新的一样!"父亲在旁边帮腔。
有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早上,父亲接回来了雕刻版的门神。我急忙展开来看。
"画图今日来佳兆,如意年年百事宜。"大爷一边说一边把烟斗插进衣领里。 "大爷,门神为啥是秦琼和敬德?"我摸着大爷的山羊胡子仰面问道。大爷便娓娓道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自己的兄和弟后,他白天没精神,晚上睡不着。每到夜晚,他就听到门外风声呼呼,树枝撅断,好像有人抛砖掷瓦,又好像有人幽幽哭泣。他把自己的恐惧告诉给了部下,秦琼挺身而出,"臣戎马一生,杀敌如切瓜,收尸犹聚蚁,何惧鬼魅?臣愿同敬德披坚执锐,把守宫门。"李世民欣然应允,当夜果然睡得安心。李世民不忍二人辛苦,就让画匠画了二人的全身像悬挂在门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秦琼敬德就传到了民间!"
大爷接过父亲递过的茶壶,"你把红纸准备好,我提前给你把对联写了!到跟前就忙不过来咧!"午饭后,父亲夹着红纸,我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父亲在八仙桌上把红纸裁成一定的规格。大爷戴着老花镜,拿出他那几本手抄的春联集子,仔细翻阅起来。之后,他把毛笔在砚台上重重地蘸了一下,又把笔锋反复在砚台沿上刮了几下,然后胸有成竹地提笔书写,浓黑的墨汁便在红纸上点染开来。父亲抻着纸,把写好的对联放在东墙根下,沉寂的小院一下子喜庆起来。"‘新年纳余庆 嘉节号长春’,这是后蜀主孟昶拟的春联,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春联。"大爷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正如大爷所言,腊月二十八九,他家的院子里,红纸排成了"长龙".
年三十下午,父亲祭拜完祖茔后,才回家贴对联;他说,这是迎接列祖列宗回家一同过年。 除了门框上的春联外,父亲还在梯子上、杨树上、面瓮上、斗上、猪圈边、架子车上……都贴上"步步高升、福荫天下、五谷丰收、日进斗金、六畜兴旺、日行千里……"等红色字条。这些吉祥崇高的文字是祝福,更多的是期盼。
现在,人们审美水平提升了,年画便风吹云散了;人们生活节奏加快了,手写春联也慢慢被印刷品替代了。然而,在我们的集体记忆中,万家欢庆的新年文化因年画而优美,因手写春联而变得丰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