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源山高水长

我说的渭源，既是一个地名，也是一条水名。地名指现今甘肃省定西市所辖渭源县，水名则指黄河最大支流渭河的源头。

说它山高水长，因它确实山高水长。但这高和长，都是加上历史维度的，而历史维度当然也包含了文化积淀的深度和厚度。

先说山高。

渭源县境内最高的山，叫首阳山。首阳即每天最先见到太阳，或太阳每天最先照到的地方。首阳山即太阳最先照到的山之意。按逻辑推，肯定是先有首阳山名，才有首阳地名的。渭源县名，是从秦统一六国，天下分36郡后，于陇西郡设立首阳县的。首阳县因其境内有首阳山得名。而首阳山因何得名？这有两个原因。一因当地的山高海拔三千多米，在周遭可算最高的山了，最高的山不就是太阳首先照到的山吗？太阳首先照到的山，当然该叫首阳山。这叫法准确不准确呢？这就涉及前面所说的历史维度和文化厚度的问题。方圆几十里、几百里看，海拔三千多米的山之顶，无疑是太阳首先照到的。但秦统一六国之前，中国是分九州的，实际每州也相当于一国，那国便一定比六国时还小。初时所说太阳首先照到的地方，是指一县一郡还是一州？我想应该是较小的建制单位最先被照到。那时人们的眼光普遍比当今局限得多，把眼前海拔三千多米的山看成最高，完全可以理解。何况，海拔三千多米，与平原相比委实也很高了，而且周围还有大山、二台、三台、四台、五台、后五台、皇洞、释迦庵、老君山九座峰峦各异的独立山峰环绕，又总名莲花峰，光是自然风光就已十分动人，那时被说成上苍有意造就而成，也可理解。

另外，还有一说，即因商末周初儒家圣贤——孤竹国的两位王子——伯夷、叔齐在此采薇隐居，抱节守志而名贯古今，成为善、德、仁、义、清廉、爱国、爱民等德文化的发源地，使首阳山得名。那么首阳二字，就含了道德品行最伟大者之意了。儒家圣贤伯夷、叔齐的故事，的确也具有高尚非凡的道德力量。 《渭源史话》中有篇故事十分动人。故事说，公元前11世纪末，腐败昏庸的商纣王滥杀功臣，天下不满，四方诸侯群起声讨，起义军纷纷揭竿。地处现今河北省卢龙县的孤竹诸侯国，虽为远离朝廷的边陲国，也受到其害。孤竹国王见战乱已使殷商将亡，自己也暮年病衰，决定立遗诏将王位传给年龄最小却有胆有识、智勇双全的三儿子叔齐。孤竹国王驾崩后，众臣民要按先君遗诏拥立叔齐为君时，叔齐却不受，说伯兄在先，自己不能立为国君！若按老规矩是该立长子伯夷为君的，但君王去世前有遗诏立德能兼备的三子为君，所以长子伯夷也坚辞不受。兄弟两人坚持不下，众臣左右为难。此时，以大局为重的长子伯夷觉得，三弟不受君位是因自己这长子在朝，自己若离开朝廷远去，三弟便只有受诏即位了，于是悄然离去。三子叔齐也如长兄伯夷所想，大哥不受君位，是因父王遗诏，如果自己不在朝，他就必得即位了，于是也悄然离开孤竹。国不得一日无主，众朝臣只好拥立中子即位为君，方使孤竹国临危而未乱。伯夷、叔齐各自离开孤竹国后，都往较为安定的西向而行，竟在荒野巧遇。二人都听说西伯侯姬昌是位明主，便一致同意前往投奔。当到达西歧之时，姬昌已死，即位的周武王姬发用木头雕了父王的像立于车上尊为文王，以鼓舞大军东行伐纣。伯夷、叔齐向其呼喊："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武王大怒，下令杀掉这两位不速之客。武王身边臣客姜子牙劝阻说："二人虽说出此等动摇军心的话，但其皆为孤竹国君之子，是互让君位的贤义之人，不可诛杀，任他们走吧！ "兄弟二人虽幸免于死，但万分感慨："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若避之，以洁吾行。 "于是离开周朝之地，沿渭河往西，到了当时不属周朝管辖的戎羌族管辖之地，渭源首阳山，隐名而居。周武王消灭殷周王朝，取得天下后建立周朝，四方诸侯纷纷归顺，以往未入周朝版图的戎羌族也主动朝贡。而伯夷、叔齐却心情矛盾，既为周朝强大高兴，又为武王不义愤慨，便连周朝土地生长的粮米也不食用了。羌族人不理解两人心志，好笑又同情，便既送食物又好言相劝，但都被特别重义的兄弟二人谢绝。他俩耻食周粟，而天天采食首阳山的薇蕨充饥。天长日久，兄弟两人日见衰弱，但仍宁饿死不食周黍，并日日吟诗励志，"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因而宁可饥饿难忍日见病衰，仍不食周粮而只以山上野薇蕨充饥。不久，二人遇上周朝派来说服兄弟俩的士大夫，被讽刺道：二位义士虽不食周家粮米，却躲在周朝土地上，偷食周家野菜，又叫人们如何解释你们的义节呢？二位义士羞愧难当，索性连野菜也绝食，因而活活饿死。于是两人宁可饿死也坚守义节，不受嗟来之食的美谈流传至今，感天动地。

恰值我们到首阳山义节庙拜谒伯夷、叔齐二位义士之魂那天，在此庙住持的一位无名道士前日归天，周遭一些平民信众自愿前来为其料理丧事，使我虽未目睹其遗容，却得以细看了民间贫道的苦行精神。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小居室，只一条小小火炕，和一个连接火炕的铁煤炉，以及一副小小的木桌和木椅。那已看不见木色木纹的小小木桌，和与之紧紧相靠的那张不会多于两平方米的小火炕，足以令我肃然起敬。若没有伯夷、叔齐精神支撑，这苦行者如何能孤零零地在此度过如此清苦的岁月？看过正为其焚烧可怜遗物的苦行众们安定自若的神情，听过一长串砰然作响的爆竹声，我分明感觉到，有股既神圣又奇异的浓重氛围，笼罩着这座没有围墙的深山庙宇。走不多远，一座古旧的伯夷、叔齐墓矗立眼前。墓碑上联为：满山白薇味压珍馐鱼肉；下联是：两堆黄土光高日月星辰。横额：高山仰止。

到了庙堂正殿，高大的伯夷、叔齐坐姿塑像微笑相迎，两侧墙面便是两位圣贤乐观苦修的巨幅画面，一派陶冶人心性的浓烈氛围扑面罩身，再读一遍画面上那些文字，身心仿佛透受一遍洗礼。

中国诸位至圣先师对伯夷、叔齐多有盛赞，孔子尊其"仁" ,孟子尊其"圣" ,史家大师司马迁在《史记》中专有对他们兄弟二人的记述。产生于首阳山这则朴素的道德故事，的确具有让人舍生忘死的高尚力量。渭源人民因此世世代代以首阳山为荣。由此观之，首阳山的确太高了，真个高山仰止！

再说水长。

古《尚书·禹贡》有载，"大禹导渭自鸟鼠同穴山，渭水出焉" ,而鸟鼠山至今在渭源境内，说明渭源即渭水之源。 《水经注》亦有载，"渭水出陇西首阳县渭谷亭南鸟鼠山" ,也证明渭河源自今渭源县。"追溯方知源头远，源流始觉渭水长" ,此诗句说的极是。

那就追溯吧。渭河是华夏母亲河黄河的最大支流，它穿流甘肃、陕西两省众多市县，流程八百多公里，贯穿陕西渭河平原，连通大小河流267条，是中华最古老的河流之一。渭河有三源，最北的源头即发源于渭源县鸟鼠山的禹河。《山海经》中即有对鸟鼠山的描述："其上多白虎、白玉，渭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 "郦道元《水经注》说，"渭水出陇西首阳县渭谷亭南鸟鼠山" .鸟鼠山来脉于昆仑，进入渭源后始称鸟鼠，北延东迤直至陇山结束，成为甘肃中部的一条主要山脉。历史上的鸟鼠山，是中原通往西域的边塞要地，也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公元前21世纪，大禹治水自鸟鼠山导渭水，开发了这片土地，以抚拯羌民，有歌谣赞曰"我有丹阳，山出玉浆，济我人夷，神鸟来翔" ,遂得名"玉浆泉" .隋炀帝西巡在此几番留诗，历代大诗人庾信、王维、高适、岑参、王之涣等，都用不朽诗篇使渭源的文化之水更加源远流长。两千里渭水，推递了十一朝政权的兴衰，在华夏万千河水中，渭河以其厚重的文化承载，成为一条不朽之河！

这条河的渭源县段上，有两道著名人文景观举世无双，至今保存完好。

一是县城中横跨渭河那座独一无二的木拱长桥，灞陵桥。该桥建于明朝洪武年间。大将军徐达在渭源城外与元军激战，元军败退城中，并拆除渭河桥。时逢暴雨不断，河水陡涨，无法修桥。有谋士献策，用木笼装石投河垒筑桥墩而匆建一桥，方使徐大将军得以过河截断元军退路，然后夹击攻城，大获全胜。为纪念此战之胜，徐达据部下"渭水通长安，绕灞陵，当为玉石栏杆灞陵桥"的建议，命名并亲笔题写了"灞陵桥"名。当时的灞陵桥"既济行人，复通车马" ,成为千里渭河上的第一座桥梁，因而自古称之为"渭河第一桥" .但此桥初为平桥，且"木笼装石为墩" ,常被洪水冲坏，成为官民的共同忧患。所以于清同治年间重建一次，1919年又改建为纯木悬臂拱桥。1932年至1934年，再次大修，桥身由原来的单梁变成叠梁。1981年该桥被列为甘肃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经数年维修后，又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该桥是座古典纯木结构伸臂曲拱单孔型廊桥，双坡飞檐，四角斗起，桥身呈弧拱形高耸，气势雄伟。全桥彩色绘图，长约40米，跨度近30米，桥底部以每排10根粗壮原木纵列10余组，从两岸桥墩逐次递级凌空握连而起，桥身呈弧拱形高耸，能容巨流于桥下穿过，而不受浪击。廊坊屋顶覆瓦可避雨雪。廊坊每间宽3米，共13间， 64根吊柱，形成双侧挂栏。桥两端有雄浑卷棚式桥台与桥身连为一体，既为通道，又是亭间，琉璃瓦顶，有风吹过，风铃叮咚悦耳，极具中国古典民族特色，又有较高的桥廊建筑科学技术含量，且坐落方位与周围风光巧妙融合，东南谐连君山秀峰，西北构结七圣峻岭，两岸山峦连绵对峙，其势恰如长虹跨河，巨龙卧波，其气象实属世界罕见。近年又精心完善建成了以灞陵桥为中心的灞陵公园，已成为目前全国最小的国家级袖珍公园。清朝有诗人作《渭水东注》赞叹："闲眺城边渭水流，长虹一道卧桥头。探源鸟鼠山边月，窟隐蛟龙秦地秋。远岸斜阳光射雁，平沙激石浪惊鸥。一帆风顺达千里，东走长安轻荡舟。 "

不仅如此，渭源境内的300多盘水磨，也值得一说。

何谓水磨？即利用流水的力量推碾磨米的那种磨。渭源县境内分布有大小13条河流，分为渭河水系和洮河水系。除两条季节河水量不足外， 11条河上共建有水磨300多盘，虽然如今已有不少不再使用，逐渐成为只当文物看的风景，但仍可说明渭水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