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夏日时光
仲夏,知了的鸣叫换成长腔,“知——知——”,山村被它叫得更加单调乏味。我待在小垭田角那棵老树下,看着母亲在旱地里舞动锄头,心仿佛长了草一般。这日子太长,太难捱,村上的孩子都上学了,我这个学龄前儿童唯一喜爱的去处便是门前的河边。自上次溺水后,母亲要求我必须待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为此,母亲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吸引我的注意力。一段时间之后,她竟然成了我最合拍的玩伴。
菜畦空出来处,母亲便思忖着赶紧点上萝卜籽。虽然需要小心侍弄,早晚饮水,天一热得盖上黄荆条(一种小灌木)。这么做确实费力,可小菜半边粮,对我们家这样的人口大户来说,唯有拓宽食物的来源,才能真正摆脱饥饿。母亲背部全被汗水溻湿时,她走到树下,带我玩观察昆虫的游戏。
母亲像孩童一样趴在一棵大树旁,观察知了“拉风箱”。知了鸣叫时腹部不停伸缩,像极了风箱这样的响器。母亲说,任何响器都有一个共鸣箱,她用一个细草茎指着“知了”的腹部说,“这儿,共鸣时,震动可不小。”这个名词一下吸引了我,我开始寻找共鸣的原因。之后,母亲和我一起寻找更多带“响器”的昆虫。没等我们挪开步,虫子一个接一个撞到我们跟前,大概虫子也想找个阴凉地歇歇脚吧。
只听“嗡——”一声,一只打屁虫触碰到树叶,随即收起翅膀,粘附在叶片上,母亲告诉我,它也叫九香虫。我好奇地问母亲,打屁虫被人碰触时会放出一种奇臭难闻的气味,为什么还叫“香虫”?母亲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说:“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喽。”见我表现出极大兴趣,母亲才缓缓告诉我,打屁虫身体里含有九香虫油,一经炒熟后,是一种香美可口、袪病延年的药用美食。母亲从小跟她爷爷出诊过,知道许多药方子。
正当我神情倦怠下来时,另一只昆虫俯冲向树下。我一看,还是打屁虫,一下失去了兴趣。母亲看一眼那虫子,神采飞扬对我说:“这可不是打屁虫哟,你看长相不一样。”沿着母亲故意斜睨的目光,我看到那只虫子背部比打屁虫饱满得多,甲壳上还泛着油光,比打屁虫好看多了。母亲告诉我,这种虫子叫金龟子,它不会放出臭气。母亲说她可以教我一个玩法,叫我从家里取来棉线,小心系住金龟子的一条腿,我用手握住线的另一端,金龟子以为获得了自由,待向外飞时,才知道被线拉住,它只得“轰——”“轰——”朝外扑腾,之后我们叫它“轰轰”。
玩了没多久,母亲拿来剪刀,将线剪开,金龟子立马逃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母亲说,时间太长,金龟子的腿会断掉,玩一下就可以了,现在她想到一个更好的玩具。
听到母亲的话,我又来了精神。“什么好玩的?”母亲见我四下搜寻,“扑哧”一下笑了,她向前走几步,来到另一棵树前,摘下几片叶子,从其中取出一叶,转成小喇叭状,用牙齿咬几下,放到嘴里吹起来。母亲竟吹出了好听的乐曲。她把剩下的树叶交给我,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吹起来,我被自己吹出的奇怪的声音逗乐了。
如今,母亲已经90多岁了。某个夏日的午后,我曾在她面前先是玩了一会儿“轰轰”,然后又用树叶吹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母亲“扑哧”笑出声来,说我年过半百还跟个孩子一样。我半是娇嗔半是耍赖地说:“您年过半百可以玩这些,就不作兴我玩呀。”说得母亲哈哈大笑。我是母亲年过40才生的秋北瓜,当年她陪我玩时,已年近五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