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情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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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记忆
文/屈银安
有时一个闪念,一个惊诧,会叫人刻骨铭心,留下永久的记忆。而让我丢不开、放不下的是一位军属老人,村里人称田大娘。尽管记忆已经渐渐远去,可没有远去的却是心灵的哭泣,因为那弥足珍贵的感情存折中凝结着一个凄美而动人的故事。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那年的春风透着不寒而栗的凉气,那年的杜鹃花开得特别冷艳。就在那年春天,我被抽调去两河镇大湾村搞路线教育。
大湾村距两河镇二十多里山路。进村那天,我一边走一边看,满山光秃秃的,树被砍光了,偶尔有几只山雀在灌木丛中发出叽叽的鸣叫;水田里,间或有几个弯着腰弓着背插秧的农民。那东一家西一户坐落在山脚斜坡上的泥瓦房,慢慢升腾起一缕缕乳黄色的炊烟。黄昏来临,猪儿羊儿牛儿一齐向主人发出讨食的嚎叫。几声狗吠过去,我住进了大湾村支书老李的家。
认识田大娘,是在进村后的群众大会上。那天的大会,熙熙攘攘有上千人。多年没开过那样的大会了,老人小孩来得特别多。很多人没见过城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着我,眼对眼地看,看得我心发酸眼发涩。就是在那一天那一刻,有一张虽然饱经风霜却抹不去宽厚与慈善的脸,有一双布满血丝和紧裹着皱纹却洋溢着母爱的眼睛,烙进了我记忆的穹庐。四十多年了,那张脸经常在我无意识的时候冒出来,又悄然隐去,如星光掠过夜空。
田大娘四十开外年纪,老伴早已离她而去,留下两个儿子。大儿是个哑巴,憨厚、勤快,只会干活,不会叫娘。幺儿长得乖巧,会读书写字,初中毕业刚满十八岁,田大娘就送他去考兵。那年头当兵光荣,农村孩子当兵有如中状元一般。
新兵入伍那天,田大娘很是风光了一回。前面红旗红树红花开道,跟着鞭炮锣鼓唢呐齐鸣。她被村里人用滑竿抬着,像送新媳妇一般,吹吹打打,前呼后拥抬到镇上。镇上领导又把她请上主席台,看着台下胸戴大红花的乖儿子,穿着簇新的绿军装,她高兴得直抹眼泪,那张本来有些苍老的脸,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听村里人说,从那天起,田大娘越活越有精神。
田大娘的家坐南朝北,四柱三间瓦房,被屋前屋后、屋左屋右一片松竹掩隐在里面。屋前是一湾刚插完秧苗的梯田。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雏儿,在地坝上叽叽喳喳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忙忙碌碌觅食,那样儿好像永远吃不饱似的。圈舍里的老牛和一条小花狗,见到有人到来,齐声发出欢快的叫嚷。田大娘见到我,眼里发出惊喜的光芒,口里絮絮叨叨,有些语无伦次地:小同志,请屋里坐,屋里坐。随着戛然而止的牲畜欢叫声,我跟在田大娘的身后进了屋。"坐、坐、坐,小同志" .田大娘抹了桌子抹板凳,嘴里不停地嚷道:"我们乡下比不上你们城里,你看到处都是灰尘扑扑的。 "其实,她家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在征得大娘同意后,我看着她家简陋的陈设和柜子里不多的粮食,还有炕上挂着的几串红海椒,以及那半箩筐红苕干以后,鼻子开始发酸,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年头,农民兄弟喂几只鸡鸭,栽几棵果树,也要被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
当我吃下大娘给我下的一大碗面条后,我的一颗心沉重得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是一碗什么样的面条啊!三个煎成两面黄的鸡蛋,加上几块巴掌大的腊肉,上面盖着几丝丝面条,热腾腾地散发出葱花和生姜的鲜味。吃吧,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村里人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这样的面条,不是一般的金贵啊;不吃吧,更不忍心,大娘肯定会伤心的。我边吃边观察着大娘那饱含深情的眼神,那眼神表现出来的分明是:巴不得把她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让我吃个够。
田大娘心肠特别好。记得有一个晚上,群众会开到深夜一二点,学理论联系实际,斗争黑五类。马明红在大湾大队被列为一号斗争对象,白天背块"富农分子——马明红"的牌子劳动,晚上还要站在群众面前接受批斗,整整三个月,最后斗得他屙血屎血尿。那时候,乡下农民连红苕洋芋都没的吃,更不用说油荤。营养跟不上,身体差,哪经得住批斗呢。
有一天,田大娘把我拉到一边,抹着眼泪:"小同志,放马明红一把嘛,他也是人啊! "这是一个善良的母亲对不是她儿子的人的关心。其实,我早听说田大娘悄悄给马明红送过饭,我也早就想同情同情那个姓马的人。可"放牛娃哪能卖牛"呢?我做不了主,我也试探性地请示过工作组组长,不仅没有解决问题,还被狠狠地教育了一顿,要让我站稳阶级立场。这件事我无法向田大娘作解释,只能在她面前抱委屈。
后来因为需要,我被工作团从大湾抽回镇上,跟在团长身边做秘书工作。那天逢集,田大娘在镇上找到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会摸摸我的头,一会牵牵我的手,一会问我吃饭没有。从那以后,我在镇上五个多月的日子里,差不多每逢赶场天,都能吃上她从大湾给我带来的红苕干、包谷粑和豆腐乳。有一次,大娘听说我生病以后,需要补身子,就专程从大湾赶来,把鸡汤装进盛有热开水的瓦罐,送到两河,让我喝上热腾腾的鸡汤。
当时,工作组成员正在团部开会。田大娘听说我抽不开身,就蹲在会议室外边等候,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散会。当我走出会场看见她那有些佝偻的身子,在飘着雪花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霎时两行热泪像断线的珍珠夺眶而出。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扑在她老人家怀里抽泣。
后来回了城,我与大娘通过信件联系时断时续,可终究未曾再见她一面。当我选择了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重返大湾专程去看望田大娘时,她老人家早已成了故人。听村里上年纪的人说:她在离去之前,她知道了她心疼的儿子已经牺牲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她为英雄的儿子感到骄傲,也感到伤心,终于离开村民到她儿子那里去了。唉!当时要是我还在田大娘的村里,要是我知道她的心思,我一定会做她的儿子。然而,让我抱恨终身感到万分愧疚的是: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田。
故乡的救济粮
文/茶乡组织(向卫华)
在故乡,救济粮又叫救命粮,是火棘的乳名,就像"大二佬""二华华"是我的乳名一样。乳名常常能唤起人的情感回归,一想起救济粮这个名字,我就感觉到了故乡的心跳,感受到了故乡的味道,那心跳和味道虽说遥远,却挥之不去,因为我和千千万万个曾经历过漫长饥饿岁月的人一样,对它怀有深厚的感情,可以说它已经渗透到我的血液和骨髓里,成为我的生命一部分。
救济粮不是"粮食",而是故乡山野里的一种野果,属于蔷薇科中的常绿灌木或小乔木。记得儿时的故乡,河坝、溪畔、草坪、山坡、田边、地头……到处都有救济粮的身影,一树树的、一坡坡的、一山山的……初夏的时候,满树繁花,洁白如雪,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清纯而高洁;入秋后,果实逐渐变成桔红乃至深红色,灿烂夺目,光彩照人。救济粮挂果耐久,直到深冬还在栖在树上,到了下雪天,在冰天雪地里就像一把把火炬高高擎起,就像一团团火焰漫山燃烧。于是,救济粮成了故乡的一道风景。
儿时,我曾痴想呆想过:山野里所有能吃的野泡和野果,都是上苍赐给人间的珍品,可是为什么惟独只有它叫救济粮,把它归入粮食类,并且在前面还要加上"救济"一词?难道它真的能和粮食相比吗?难道它真的曾救济过人的生命吗?不然怎么会给它取个这样的名字?救济粮本来就貌不惊人,论个子,它很小,只有黄豆子大;论味道,也不属于香甜芬芳的那一类,可是却何以能博得这样的美称?直到好多年以后,当我默立在父母的坟墓前,想起儿时所经历过的苦难生活,想起那个饥荒年月,想起故乡亲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你爹养你们几兄弟真的不容易啊!"我不禁潸然泪下,也才明白其中的原由:什么叫饥不择食,荒不择粮?世界上的好多事,自己没有亲生经历过,哪里会知道其中的酸与苦啊!
一颗露水一颗草。在那么艰苦的生活条件下,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救济粮和其它野泡、野果、野菜一样,是立了大功的。
儿时,因母亲去世早,我家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一家五口全靠父亲每月16.5元的工资糊口,因此常常揭不开锅,只能靠包谷、红苕、南瓜充饥,并且时常没有柴火烧,真是度日如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是,放寒假以后,父亲就到乡下各地去偷偷地买黑粮,所谓"黑粮"就是高价粮,做这种买卖的,如被抓到了是要坐牢的,可父亲实在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让儿女饿死吧。每次,父亲总是天没有亮就出发,天黑一阵后才归家,就是怕外人知道。父亲到乡下去了,我就和大哥到山里砍柴,每次都要砍几担柴,多余的就卖给学校食堂,所得的钱交给父亲去买黑粮。
有一次,天气阴沉,山路泥泞,远处的竹木、近处的花草,或青翠,或枯黄。我们到一个叫蛤蟆溪的地方砍柴,由于早晨只吃了两个红苕,几个臭屁一打,肚子里早已空空,肌肠"咕噜""咕噜"地叫;到了中午的时候,我饿得实在不行了,便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哭,大声"爹——爹——"的喊。大哥看我饿成那样了,也掉了眼泪。突然,大哥指着坡上对我说:"老二,我们有办法了。"我往坡上一看,只见几蓬救济粮树在寒风中摇晃,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救济粮泡。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大哥的身后,穿过树笼,奔向山坡,大把、大把地摘救济粮吃。救济粮吃起来酸甜可口,还有些酥软,也就是方言所说的"面面的".大哥劝道:"吃慢点,免得欠着!"可我哪听得了,直吃得肚子涨鼓鼓的,之后全身的劲也就来了。于是,就挑起柴担下山了,七十多斤的担子挑在肩上,虽不能说什么健步如飞,但而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
"大人怕过年,小孩盼过年。"眼看就要过年了,按"粮油供给标准",家里分得二十斤糯米,可父亲又没有那么多钱买回家,除了买糯米外,还要卖腊肉、豆腐、花生和糖果……同时,还要给我们每人做一件新衣服,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也应有,否则就会馋别人的,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是没娘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到粮店只买了十斤糯米。当时过年流行打粑粑,所谓粑粑,那是过年除了猪肉之外最奢侈的年货。
没有办法,父亲只好把糯米舂成粉子,然后带我和大哥去山里采摘救济粮。我们爬到半山腰,就遇到一大片救济粮。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救济粮在冰雪里红艳艳的,鲜亮耀眼,整整齐齐地分列在两边,夹道欢迎我们。顿时,我们喜上眉梢,手舞足蹈起来,马不停蹄地采摘起来。救济粮经霜也不落果,直到冬天任严寒把自己风干在树枝上。那救济粮一树树的,一团团的,用手往下一摸,一大把救济粮就落到了背篓里。不到半个小时,我们每人采摘了一背篓救济粮。
回到家里后,父亲把救济粮也舂成粉子,和糯米粉一起,做成粑粑;为了能多做几个,吃得时间长一些,父亲做的时候,把每个粑粑都控制在相棋子那么大。做出来的粑粑的味道虽不怎么样,有一种涩味,但在那样的家庭条件和生活条件下,能有口吃的就很不错了;况且,这样的粑粑一直要吃到清明节。
救济粮不仅能充饥,而且具有消积止痢的药效,用于治疗消化不良,肠炎,痢疾等效果甚佳。有一次,那是冬天,学校到一个外单位举行活动,为感谢学校帮忙,外单位准备了一桌饭招待老师。开餐的时候,看着锅子里的辣子炒肉,父亲久久没有动筷子,旁人催道:"向老师,吃啊!这是专门招待你们学校老师的。"有个老师对那人悄声说道:"他家有四个孩子正等着他呢。"那人便装了一碗,对父亲说:"这样吧,你的那份就装到你的碗里,不过你就不能吃肉了,你也看到了,锅里就这么点肉。"父亲很自觉,始终没有动一筷子肉,只夹一些白菜、萝卜和豆腐吃。
散席后,父亲便把那碗辣子炒肉带回了家。此时,都已是晚上六点多钟了,饭早就煮熟了,是红苕饭,可因为没有菜炒,我们还没有吃饭,只好坐在门前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回来。天渐渐地黑了,可父亲还没有回来,于是迷迷糊糊中睡着了。父亲一进门,我们就闻到了肉香,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把父亲围了起来。父亲忙架锅子、烧火、热肉。因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吃肉了,还没有等父亲将肉热熟,我就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结果一吃下去就得了痢疾,跑了无数趟厕所,脚都跑酸了,还不见好,好几次,稀屎都快要漏到裤裆里了,好在厕所不远。
这下,父亲急坏了。可是,此时外面漆黑一团,可父亲也顾了那么多了,只好劈一块枞膏油做火把,在大哥的陪同下,到山里去采摘救济粮。那时,因为家穷,父亲为了节省钱,学了一点中医,每遇到我们生病时,父亲就给我们煨中药。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父亲和大哥才从山里回来。此时,我已是全身软绵绵的,整个人都虚脱了,迷迷糊糊中,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脸上和手上满是血痕,有细细的血珠子渗出来。父亲赶紧将救济粮磨成粉子,倒到碗里冲开水,调均匀后,一调羹、一调羹地给我喂。那夜,父亲一直把我抱在身上,只要我一醒过来,就又给我喂救济粮泡的开水。
儿时,正是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救济粮,陪伴我度过了那段饥饿的岁月,多少次让我绝路逢生啊。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好多年了,可故乡的救济粮还在,仍然是山野里的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在我的心目中,救济粮是一个伟大的名字,和母爱父爱一样的伟大,为我们撑起生命的天空。
从容岁月带微笑,淡泊人生留美名。我常常想起救济粮那洁白的花,彤红的果;想起救济粮那响亮的名字。"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是的,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救济粮的,不但不能忘记,而且还要感恩,除非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像父母一样化作一堆黄土。
父亲的小农场
文/胡天曙
父亲的小农场,在绿树环抱的小山岭中,其为一片风光秀丽之地,是一处小型的农家乐园。
小农场,春回,林木葱茏,泉清云香,山鸟竞歌;冬至,绿林依旧,野鼠出没,原鸡寻食。
那时,父亲用一个月时间,搭起一间茅草屋。草屋中间两隔,北侧为卧室,屋间搭有两架木床,床铺皆为母亲编织的蒲叶草席;南侧为厨房,三石灶,一口大水缸,一挂黑铁锅等,为厨房炊饮之器皿。草屋外墙,挂有几个鸡竹篮,竹篮呈半圆形,篮中铺有干稻草,为母鸡生蛋和孵蛋之用。夏日,寂静的午间,有时,会听到鸡篮里"咯咯"的欢叫声。哦,母鸡下蛋啦。不多时,一只母鸡黑眼尖喙,脸颊泛红,拍拍翅膀,从草窝里跳下,咯咯地跑到胶林里寻虫啄食去了。数日后,可听到鸡窝里,"叽叽"的声音。一群小鸡啄破蛋壳出生。上来小农场寻猪菜的母亲,把小鸡从鸡窝里拿下来,放在大竹篮里,以碎米粒和水喂养。几个月后,小鸡在叽叽中逐渐长大,丰羽半身,跟着母鸡,到野草丰茂的树林里,寻食嬉戏。
南边,父亲利用农闲之日,拿着砍刀,到山林砍回木料,建起一架羊栏,饲养几十只小黑山羊。父亲还弄好一个大猪圈,猪圈用山木头架好,漂亮整齐,可闻到生木头的香味,甚是好看的。在村里干完农活的母亲,腰系小竹篓,手提小镰刀,上来喂养家禽家畜。午后,母亲肩挑番薯藤,以及山野菜,回到村中,料理家中事务。
茅屋的北侧, 是一片大橡胶园林。胶林一山连着一山,满目葱茏,是一处绿海世界。春日,胶林嫩叶满枝,在春风中,摇曵生香。晨雾迷蒙,朝阳红染,胶林中割胶者已歇工,胶树上的胶汁涓涓细流,嘀嗒如歌,胶杯盈盈。胶林中,父亲养的几头水牛,眨着黑色的大眼睛,嘴里咀嚼着嫩嫩的青草,悠然得乐。一年,弟弟考上学校,父亲含着眼泪,低价卖掉一头黑牛,以充入学学费。
茅屋的西面,是父亲带领一家人,用几天时间挖出的两亩左右见方的鱼塘。夏雨数日,鱼塘水满,草丰鱼肥。鱼塘里,养有越南鱼、罗非鱼等水族。闲暇之日,我上来小农场走走,看看山林风光,吟诗作赋。秀景留连舒倦眼,而后,提起一把锄头,到胶林有肥土之处,挖蚯蚓,做钓鱼鱼饵。搬来小木凳,在小坝头坐下,串上鱼饵,甩开银线。风轻轻,红日西斜,微浊的水面上,浮子在静静地漂动着。突然,浮子晃动一下,接着猛地沉入水面。我用力一拽鱼杆,一条肥大的越南鱼被甩到水岸上。几个小时后,鱼篓里,有越南鱼、鲫鱼、乌鱼、小虾等,有几斤,足够一家人晚餐之菜肴。每年春节前,因冬季,鱼塘水少,父亲把鱼塘水放干,叫家人上来把鱼捉完,然后,清干鱼塘,明年雨季蓄水,再养鱼儿。捉回的水塘鱼,一些送给邻居及亲戚,剩下的,当做年菜。
一年雨季,我和弟弟在小农场的南坡,挖橡胶坑,种植橡胶苗。几年后,小橡胶园枝叶浓绿,株棵行行,可以开割了。开割后,父亲把橡胶水,挑到橡胶站去卖。橡胶水价高,是一笔不菲的经济收入,解决家庭柴米油盐的开支,父亲功不可没!
父亲待人热情,亲如一家。有时,村人在胶林砍柴火或挖山药材的,见到,父亲乐呵呵的,邀至茅屋,起火煮饭,捉鱼杀鸡,共饮自酿米酒。在醉意蒙胧,论谈农桑,情谊欢洽。父亲把家狗杀好,一半干煸,另一半则以木瓜炖煮。狗肉一大锅的,肉嫩瓜熟,香气四溢。一家人,举箸饮酒,吃肉喝汤,大快朵颐,如同过节日一般。此时,父亲静静地坐着,快乐地看着,大家吃着喝着,笑着学古(讲故事)。小农场,父亲引以为豪之地,给家人带来丰厚的经济收入,给家人带来极大的快乐!
数年后,父亲年老了,无力侍弄小农场的家禽家畜。后来父亲把牛卖掉,家猪则拉回家里饲养。小农场,因无人居住,鱼塘枯竭,茅屋倒塌,鼠窜蛇行,一切都变得荒芜。回村里生活的父母,年老体弱,相濡以沫。他们留恋山林中小农场快乐的日子。几年后,父母相继离世。
岁月远逝,快乐热情的父亲,勤劳善良的母亲,那清凌凌的鱼塘,那肥壮的猪牛羊,以及那自家种植的,郁郁葱葱的小胶园林,留在遥远的记忆里。
人生好梦
文/今生有约
小时候,可真爱做梦。
看到河口里的帆船,便梦想长大要做一名水手;望见星空中飘然而逝的飞机,便梦想去当一名空军驾驶员。
记得那时我还在读小学,用一把漂亮的多功能不锈钢刀,换取了邻村小童一本旧书,那是一册小说,苏联的,有后皮无前页,那本书对我印痕最深的是一位女拖拉机手,轰轰隆隆,昼夜耕作在无垠的黑土地上,英姿勃发,我钦羡极了。那本书的最后结尾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还曾作过我一篇短文的结尾,是这样写的:"新的一天,在这伟大的日子里又开始了。"
及至后来,公社拖拉机站的轧链拖拉机,春冬两闲开到我们村子来耕地,深更半夜里,那拖拉机拖着庞大的三齿犁铧,在南北大洼里彻夜轰鸣,往来复去,灯光如炬,嘎嘎啦啦震天响的机器声,在很远的家中土炕上的我清晰可闻。白天里,我们小孩子就追逐着大喊:"拖拉机,来开荒,锅饼馍馍,鸡蛋汤……"黑夜间,我躺在床上,就禁不住去想那本旧书上的女拖拉机手,伴随着远方传来的耕作之声,想象着那无际沉睡的土地被一遍一遍翻动起来的泥土芳香,然后又被耘整得平平整整细细,此刻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拖拉机的影子,梦境中自己真的就变成了那位拖拉机驾驶员了:目光炯炯凝视前方,脚踏离合器,左手掌握前进方向拉杆,右手交替推拉换档……不觉中因喜极过度而大声欢叫,却时常误被母亲摇醒……
长大了点,我仍然爱做梦,只是梦境的形式、内容有所区别罢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做过"美女"梦。在乡下看电影,黑咕隆咚的,是那种乡野里的"露天电影",两棵树叉之间扯了块大白布,远墙拐角处嗡嗡着一台发电机,放映员喝够了酒,枣红着个脸挂上片子,一束亮光晃晃地照过白布之后,喂、喂、喂三声,告诫大家注意各家安全、通报片子名称后,电影就开演了——给我们带来多少美好感动!
有一次看的是《龙江颂》,里面有个女人叫江水英,那个好呀,立时被己相中,虽害臊不能对外言说,私下里一个人却那样的想她,竟使我心猿意马了那么多年。还有一次是看《沙家浜》,阿庆嫂既机智又漂亮,又是个寡妇,我那个羡慕呀!恰好我家村后有一堂嫂,方头白脸,个子、模样、穿戴、走路与阿庆嫂一般无二,于是对阿庆嫂的爱恋便有了实质对象,我常常躲在暗处窥视堂嫂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实在隐忍不住了,堂嫂在前面走,我便在后边尾随,她走我行,她驻我停,就那样一整天一整天的干耗下去,弄得堂嫂哈哈大笑,夸口说将来一定找一个如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给我做媳妇,我方罢休。
后来上了大学,又参加了工作,我爱做梦的习惯却一直未休。我做过当官梦,发财梦,也曾"一梦为红颜".自然了,美梦亦真亦幻。人到中年以后,我竟忽地爱上文学,彻夜与文字共舞,亦读亦写,乐不知疲,做起了文学"荒唐"之梦。其实,向往并崇尚那方方正正的中国字,热爱着那些文字里面的形形色色悲喜故事,是我自幼扎下的根基,只不过人到中年之后才付诸笔端实践罢了。事实上,每一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美梦的,尽管"梦境"不同。有梦的人生光彩,有梦的人生有趣而富有,有梦的人生多情也可爱。有梦的人生有百好而无一害?!
衷心祝愿天下每一个人都有诸多玫瑰梦幻,祝福有梦人好梦成真。
缘断,缘错,缘续
文/vivi0552
缘断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大街上,看着前方昏暗的路灯,你是否还记起就是这若隐若现的灯光照亮了我们前世的行程?不论前方是荆棘还是黑暗,我们都曾携手共持心中的那盏明灯小心向前?前世,你能否还记的你我相逢于奈何桥畔,调皮的你贪恋桥边的彼岸花开,拉着我尽情奔于花丛间?不论黄泉路上行人诧异的目光,不论忘川河溅的满身衣裳。还记得吗?望乡台上,不论孟婆婆卖的汤是怎样的甘甜,但我就却着紧闭嘴巴不肯下咽。我不想让它抹去我们曾经最美的爱恋。烟雨红尘,我们一起走过奈何桥,我们世世不相忘!再续一段情缘,冰冷的河水遮住了我的双眼,好想再好好看你一眼,在喝梦婆汤前。
缘错
喜欢一人静静的翻着枯黄的日记,北风拂面的夜晚,我漫步街头,遥望远方。深夜用心写下思念的素笺撕成碎片,散向天边,我要让它飞向天际,我要让繁星带它飞向你的身边。我要让它们直到我寻找到你的那一天才肯迟迟落下,化做清晨的薄露,轻吻你的唇间,只因前世的那一口喝孟汤,记忆追逐了千年。
转眼间,轮回25年,那一天我像像往常一下漫步街头,顿然驻足,头脑一片空白,她就出现在街道边,今生我等了你二十多年,好想与你拉近距离,好想仔细看看你的脸,虽然我激动。虽然我无措,但是我内心犹如一把尖刀滑过,看着她身边,看着她怀中的婴儿,显然以成为半边天。为什么要让我丢下前世的保留的无数碎片?为什么要让我过早来到人世间?梦婆啊,能否给我个理由,为什么给我的脚步却永远追敢不上她的跨度?
看着她依偎在爱人的身旁,满足的笑脸,渐行渐远,她就在我的身边,而我却不能与她再续前缘,如今只能拖着如铅的双腿,离开这个让我无法割舍的城市。希望来世再与你续前缘。
缘续
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想为你写首诗句,想今你的美,想今你的笑,想今你曾经给我折的纸玫瑰,不论身边有多少过往你的身影始终像那路边的灯光,照耀着我前进的方向,如果相思是一种幸福的灾难,那么就让我在灾难中生长,直至天荒。
亲爱的如果来世真的还能遇见你不再求高手寂寞剑折四海,不再求坐拥金山富甲天下,不再求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只要你嫣然一笑……
亲爱的,如果来世真的还能遇见你,请让我在无人的长街,尽情地拥你飞向天边,去追寻我们曾经丢失的千年……
亲爱的,如果真来世真的还能遇见你,请让我为你戴上我为你亲手编的你最喜欢的草编戒指,让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秋水即在、月影摇摇……
文/月儿正黄昏
南江的秋,微凉,淡淡的月光洒在古老的秋水桥上。离殇宛如片片枫叶粘着冰凉的露珠,忧伤地垂下了凄美的叶帘。情人的泪在悄悄地滑落,砸碎了一地的凄凉。凝眸对望,十指合呈,满目的忧伤遮住了他俩心灵的哭泣,愁情凝结了世间的苍凉……私语、亲昵,风儿在偷听,鸟儿在窥视。无边的思绪随着黑夜的凄迷在延伸,伤感凝聚着冷气在空中蔓延!
心灵的窗户被风儿打开,寂静的小屋透进淡淡的月光,浓墨静寂的夜晚,孤独的人儿伫立在窗前,窗外,如水的月色透着凄清,洒下一地细碎的银辉。
夜,神秘而深邃。婆娑的树影,滑动的流星,勾出红尘情愫无尽的惆怅,忧伤的灵魂在暗夜的某个角落哭泣!我看见天边的月亮浮在云层之上,我听见风儿把树枝摇曳得哗,哗作响,枯叶悲哀地从高空坠落!我听到了寒蝉在夜啼,凝眸远望仿佛看见了杜鹃撕裂的哀鸣!凄凄地,缕缕情怀,化作清风飘入伤心人的心房!夜,是如许的凄婉动人,凄美和着绚丽又是那样的令人心动。
红尘冷暖,四季如潮,彻骨的霜风似利刃搜刮得我遍体鳞伤,我试图用落叶来包扎岁月留下的伤口,随着情愫牵引的方向,孤独地向前走,走出这无边的沙漠,朝着海市蜃楼的仙境迈进,一路高唱忧郁的悲歌!
我似乎也听到斑竹在哭泣,海棠也在无助中彷徨。也许我不该如此凄楚,也许我不该在桃花树下,梨花之旁对花伤感,也许我不该在月下强愁吟诗。我该纵酒放歌,或仗剑走天涯。我亦想把青春的激情点燃,把生命演绎得精彩纷呈!把人生的真谛诠释得完美!但这份夙愿与潇洒,竟成了一种奢望!只有在梦里,在被烈酒灌醉后才会有可能实现,梦里的憧憬,醉酒后的遐想是没有温度的虚幻,但,却是那样的美。
红尘里有多少痴恋的爱情故事在前仆后继地上演,那桃花梦里的花仙子,那梨花冷苑中的梨花雪,为谁吟,为谁唱?那柳絮下的情丝又是为谁而疯长,又绊住了谁的心。独倚冷窗,极目天涯,盈盈云水,相连天地。青灯下,烛泪垂台,伊人顾盼,在等候梦中人凌晨披露归来。等待他戴月来敲那扇虚埯的门!多少缠绵情事尽在早春三、四月的烟花雨中莞尔不休,尔后,再在离殇的悲泣中殆尽。
美丽的瞬间勾人魂魄,温馨浪漫的画面停留在江南小桥边,那一刻,花醉了谁的心?蝶美了谁的眼?那梦里水乡的你把兰舟揽绳轻轻解开,任孤帆随着风儿飘向另一芳洲,我欲踏浪而去,追随那远逝的小舟。
折柳总在凄凉的黄昏,那天边的夕阳也无力抹去笼罩在心灵的苍桑。那滴在南桥上的泪和着一帘幽梦来来回回的飘荡,总是看不到冰轮的华晔!是否手中的瑶琴弹得不够凄婉动人,所以换不回你深情的回眸,留恋的缱绻!你若走得绝情,为何还要留一滴眼泪在我的脸庞,让我一遍遍回味这彻骨的寒冷与苦涩。为何还要用一根青丝缚住我的灵魂,让我的心在情感的海洋里来回挣扎!心痛,心亦碎!情丝像无边的丝网,缚住不了飘零的游魂,我这无依的灵魂,何处才是我栖息的温床!
月影下的舞姿,红尘花影下的紫韵,谁的双眼都会凄迷,伤感的情泪,汇入苦海,空空的杯盏等待青果酿出的是涩酒……顾盼、频回首,若干年后,梦中人还在秋水云桥乎?
故乡的水
文/青戈
我的故乡耀州,有两条河绕城流过,东面的一条叫漆河,西面的一条叫沮河。漆河水浑一些,沮河水则清了许多。两条河自北向南绕城流过,在城南的"南岔口"会流,入富平的石川河后汇入渭河。小时候,每到暑期,这两条河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热天,我们会三五成群地来到这里,脱光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打江水".那时,我们还不懂游泳的正确姿势,在水里不停地用两只手往后刨水,两只脚一上一下拍打着水面,身体就向前游去。咕咚咕咚地,水面上溅起很多浪花,击起很高的水柱。有时,我们还会赤条条地站到岸边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玩起跳水。这动作只有大孩子才敢,那需要胆量和勇气。有一年河里曾淹死过一个小孩,大人们都以此为教训,不许自己的孩子到河里去,但孩子们还是偷偷地去,大人们无论如何也是管不住长着两条腿的他们的。
如果说,漆、沮二河是孩子消夏的好去处的话,那么城北的天宝滩则是他们一年四季都可以玩耍的好地方了。这里地势低平,地下水水源充足,常年有泉水从地下沙石中汩汩冒出,晶莹透亮,泉水汇流之处形成了一大片水潭。这里水渠纵横,树木葱茏,芦苇丛生,花草茂盛,蛙声争鸣,是一个天然的大公园。小时候,我们常来这里摸鱼捉蟹,摘食野果,玩得十分开心。这里的野菜也很多,灰灰菜、仁汉菜、水芹菜、斜蒿菜,还有许多我们叫不出名但大人们却说也能吃的野菜。困难时期,大家都到这里来挖野菜,以弥补粮食不足,野菜也就成为稀罕之物了。
记忆中,出了耀州城南门,往东走数十米,自北而南有几十眼汩汩奔涌的泉水。耀州人称这里为南泉。清澈的南泉水汇成一条小渠,缓缓向东流去,注入漆河。沿途的瓜果菜蔬,受泉水滋润,生长旺盛,果实甜美。南泉水冬暖夏凉,四季不涸,因此也就成了城里女人们洗衣的好去处。从早到晚,这里都会响起妇女们棒槌捣衣声和她们的欢笑声。记得那时我也随姐姐一块儿去过南泉,她在泉边洗衣服,我在一旁玩耍。姐姐洗好一件衣服,我就把它晾晒在旁边的的树枝上,或丛生的花草上。等到姐姐洗完衣服,前面晾晒的衣服就都干了。于是,我们再把后面洗的衣服晾晒起来,姐弟二人就玩起了游戏。等到衣服全都干了,姐姐一件一件叠好,放进篮子里,我们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说完故乡城外的水,就该说说城里的水。城里的水就是我们的饮用水。那时候,城里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和综横交错的几十条巷子里,究竟有多少口水井,我不知道。反正在我们所住的同家巷附近,就有五口水井,有的在私人的院子里,有的在单位的房底下。但不管井在哪里,挑水的人直进直出,绝不会有人阻拦的。而且,人们之间相当客气,自觉排队,还经常出现互相谦让的情形。已经轮到张三绞水了,他会扭头对李四说,你先来吧,李四就说,你来你来,我不急。跟姐姐和哥哥一块儿去抬水,及至到后来一个人去挑水,我至今记忆犹新。大约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由于城郊各处不断打机井,加之沮河上游修桃曲坡水库,城区地下水位急剧下降,水泉枯竭,水井干涸。为解决居民生活用水,当地政府在城外最高处塔坡修建蓄水池,由机井给蓄水池供水,再铺设管道连通城内大街小巷,就形成了自来水供水。应该说,城里居民由在井里绞水吃,到一扭龙头就有水吃,这一变化是个进步,因为它毕竟方便得多,也省力得多了。
但是,让我留恋的还是昔日那奔流不息的漆河水和沮河水,以及天然公园似的天宝滩和那冬暖夏凉的南泉。如今,漆、沮二河已经断流,河床裸露,杂草丛生;天宝滩上建起了一栋栋高楼和几条萧条的街道;南泉也早已被规划为庄基地,建成了一排排民居,这里紧挨公路,尘土飞扬,灰蒙蒙一片。昔日的漆沮二河绕城流,天宝南泉润耀州的迷人景象,早已不复存在了。
于是,我就愈来愈怀念起故乡的水了。
树木是生长的房子
文/竹箫梅林
我的童年随着一棵树的轰然倒塌而结束。那是一棵被暴风雨和雷电催倒的粗壮的柳树,结实的痛感使我的童年的懵懂硬生生的折断,我由此变得沉默少语。那根巨大粗壮的树干,一直横在我的记忆中,盘根错节的树桩在我的梦里盘踞并疯狂地生长。
童年的村庄,是一棵棵形态各异的树连接着。屋前院后以及院子里,柳树、榆树、椿树、桃树、杏树等所有乔木的和灌木的树缩小了村庄的距离,树木的枝干跨过各家各户的院墙,此起彼伏的一年年地长高。村庄里的鸡时常因为孩子们的追赶,惊惶失措的从墙头越过树木,树干和树枝作为鸡的着力点和临时落脚点而完成一次次孩子们眼中幸灾乐祸的飞翔。
村庄的树木自由散漫的生长,与生俱来,天经地义。走进一个村庄,走进一户人家,见得最多的就是树,树木比房子要多,比房子里的人也多。村子里的房子是树木盖成的,在大人的眼里,树木开花结果都不重要,只要是能长高,长大,成材的就用来盖房子。即使那些弯曲的不成样子的树干,树枝,也可以搭建菜窖,和做为逢年过节炖肉的劈柴。树木,在村庄人眼里生长着,看似不经心不经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日子和希望。
童年,总是不喜欢平静和沉闷,尤其是闷热的夏季。树木遮蔽的荫凉,太过安静,总是琢磨着生出一些事端打碎百无聊赖的阳光。除了让一只只打盹的鸡从树梢间飞跃一户户人家以外,总是盼望着暴风雨的来临,想象着那些躲在树木的最高处鸣叫的知了,让我们望不到也够不着,能让雨浇的无处藏身,偃旗息鼓,就暗地里生出几声得意的坏笑。
面对着我家院墙外这棵轰然倒塌的柳树,我知道了风雨力量的巨大和可怕。我有些惊惶失措,甚至自责,因为在午前我就殷切的希望能有一场暴风骤雨,似乎我念下的咒语不经意的灵验,导致了这棵树的倒下,而我是藏在这场事故背后的肇事者。事故的结果是这棵柳树让风雨从根部催倒,倾斜在自家的院墙上,院墙也坍塌了一半。我躲在围观的大人和孩子背后,不敢正视倒下的树干以及支离破碎的树杈以及一地的枝叶,带着雨珠的树叶让雨后的阳光撒落了一地。折断的树杈散发着一股新鲜的、白色的、木质的味道,我有些痛楚,想到了脱臼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自己,生怕我的胳膊从我的身体硬生生的摔在地上。
让我变得沉默不语的原因不是这棵树的倒塌和家里院墙的损坏,是父亲在收拾完一地的枝叶后,自言自语的那句话:这棵树可以当盖房的过梁了,人呀,盖一次房就老十年。这句话,我到现在一直记着,就像巨大的树坑,盘踞着深深的阴影,在地上扎根。
之后的日子,我才敢正视倒下的这棵柳树。十多米的树干高大粗壮,前部有些弯曲,树皮粗糙褶皱。少了一棵树庇护的夏天让自己觉得难以躲藏,总是习惯在院墙外试着打探掩藏的树桩,甚至试图找一个机会掘开地面,看一下扎在墙底下,伸到街上、伸到院子里的树根有多长,有多粗。让我产生这些念头的原因,我不知道是来源于人们所说的那句话,树有多高,根有多长,还是因为要掘开心头的阴影。我发疯一般的在村子的路旁、地头、河岸,找寻倒下的或者被据去树干的树桩,用铁钎、用镐头,掘开树坑,挖取树根,犹如盗墓者一样,不放过树窠里无计其数长短粗细形状不同的树根,甚至连一些腐烂的树根也不放过。我默默的挖掘着,打量那些枯老的,青壮的,鲜嫩的,笔直和弯曲的各式各样的树根,就像村子里长着的那些树,我能面对面的仔细地看着它们。我把挖来的树根堆在院墙外躺着的柳树旁边。梦里总是幻想着这些树根能嫁接到柳树上,柳树能站立起来一如以前的生长。
这棵树的倒下,现在想起来是我童年的一个断裂。我想不起之前的记忆,之前一切的记忆都被树木的枝叶遮蔽和掩藏,一些光亮和鲜活也是斑驳和凌乱。对于树木的印象是茂盛和风雨,从没有触及过树木的伟岸和挺拔。就像我对父亲的记忆,不是魁梧和高大,一直是忙碌的枯瘦和苍老,尽管没见到过中年男人的伟岸和风姿,崇拜和仰望,但是在时光的风雨中,从没有倾倒,耄耋之年,也是腰不弯背不驼,但我找不到一种树木可以形象完整的象征父亲。
树木掩藏的记忆有些杂乱,风雨雷电总是锋利地切割着所有的遮蔽。两年后那个夏夜,一阵蓝色的闪电穿透地面,震耳欲聋的晃动和轰响让村庄所有的树木和房屋倒塌和倾斜。是地震,举世闻名的唐山大地震。相当于400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16公里的地壳中猛然爆炸的时候,我真实的懂得在自然界摧残和杀伤面前的无奈和庆幸。我从疑似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和巨大的拖拉机碾过地面的震动中,让父亲把我从屋子用胳膊夹着逃出来,看着风雨中的树木、房子和人杂乱的混合在一起,所有的慌乱中,只有那棵柳树安静的结实的在原地不动。这时,我想到了房子,看到家里倾倒欲塌的房子,我想到了父亲的那句话,"这棵树可以当盖房的过梁了".
一棵树倒下的时候,树根还在地里,在原地盖房子,房子的地基也是在原地。村子的人把在原地盖房叫翻盖,不叫重建,在字典里的解释可能相同,没有差别。但是重建,总有着从新开始从头再来的意味,尽管是勇气,总不如村庄人的话,实在睿智。就像盖房和一场地震无关,无需勇气和多余的话,是生活和生命就得继续。
我终于能够拨开倒下的那棵柳树的皮层,我触摸到木质的坚硬和密实。铿铿响动的锯开树基,灰白的木屑飘落在地上,一束束泛着鲜亮银白的年轮,就像雨中的梭子捆绑了阳光,凝聚压缩成金属的环,瓷实真切,看得见摸得着。
就在地震次年的春天,和风细雨的早上。雨浇梁,辈辈强。父亲高兴地念叨着,我虽然不能完全的沉浸和懂得祖辈传承下来的"有钱难买雨浇梁"的喜庆和吉祥。但我知道,我的沉默少语已经被细雨润湿,被响亮的鞭炮炸开,喜悦从嘴角随着那棵柳树的直立横卧在翻盖的房子的过梁上。家里这座新房的建成,几乎树尽其材的用上了院子前后所有的树木,柱子,檩子,椽子,窗户和门。一座房,就是树木的倒下之后的直立和重生,我贪婪的吸着树木散发的木质香气。
我在这些树木搭建的房子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所有的时光,这些树木沉默不语的看着我长大。房子里的过梁、柱子、檩子和椽子,在一年又一年的平常日子里,烟熏火燎,渐渐地从灰黄到褐色直至现在的漆黑。我相信,这些树木也饱尝了生活的各种味道。即使每年总是裱糊和涂白屋顶,我总是习惯揭开顶棚的一角,看一看那些树木的过梁和檩椽,用手去触摸凝聚在上面的灰尘,透过漆黑的表面想象树木当初的鲜活与生机。
父亲亲手建造的房子到现在三十多年了,我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年了,房子和父母都老了。老人,老房,老家。想到这些,我就记起父亲当年的话:人呀,盖一次房就老十年。十年树木,三十多年的风雨,该有多少树木可以长大和长高。
前几年,村子修建了平坦的水泥路。我站在村子里,忽然发现村庄的天空大片的空白。我不知道从那年开始,村子里的树木不经意的日子里,稀少的几乎没有了,每家的屋前院后都没有了树木。街道上是一个样子的绿化观赏的树木,我不想去知道这树的名字,因为这些树木几乎不会长高和长粗,只是每年的盛夏时节长出好看的叶子。没有了自然树木蔽护的村庄,一切似乎是裸露的,大量的留白总让我回忆当年树木的枝繁叶茂。没有高大树木村庄的夜晚,我没有看到过月亮在树梢歇脚。出于对观赏树木的价值的不屑,出于能有一大片树荫让老去的父母在门前纳凉,或许是当年的树桩在我的心头还一直的生长,我与众不同的在老家的门前两边,栽上了两棵柳树,尽管是打破了新农村街道的整齐划一,我栽树,也是为了绿化,何况是在自家的门前栽树,村子里的管理者却也找不到可以推翻我的政策和理由。
当年的树桩,终于生长和长大,现在已经是半尺多粗的伟岸树木了。每年的春季,我总是兴奋地亲自修剪枝条。每次回家,总是欣赏两棵树的茂密枝叶,惬意的享受树木带来的清凉绿荫。尤其是回老家过年,我把两个一米直径的大红灯笼挂在两棵树下,就看到新年长出的希望和红火。
离开村庄,生活在城市。看见修建以及维修道路,地下网一般交织的管道和线缆,恍惚就是村庄里盘根错节的树根。而这些长出的却是林立的高楼,路灯和电杆,我体验不到它们生长的姿态和情感。住在用水泥和钢筋浇筑的高层方型房子里,推开窗子见不到树木枝条搭避的影子,几乎忘却了生命王国中最原始的是绿色的树木。
树木在我的心头一直生长着。去年的冬天,老家后院唯一的一棵椿树自然的枯萎了,树干有些腐烂和空洞。怕刮大风的时候,树木断裂和倒塌砸了房子,我找人给这棵树放倒了。这棵椿树,我曾经想象着用来打造一副纯木的桌子,可如今,只能做为当年村庄树木的一个见证和记忆的标本了。
在老家和父亲一起吃饭,看着父亲青筋裸露枯木一样的手指,颤抖的夹着饭菜,总是生出一阵阵的悲凉,似乎看到槁项黄馘树木的枝条,在风中无力的晃动。
抬起头盯着门口泛青的柳树,我突然有一个念头,用亲手栽下的柳树,在老家翻盖一座木质的房子,我和我的女人以及孩子住在里面,我不厌其烦的听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