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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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绕树夏已深
文/李群学
没有谁像蝉那样热爱夏季,它的一生都在为夏倾情歌唱。若不留意,总以为高亢嘹亮的蝉鸣会贯穿整个夏季。其实,到了夏至,夏意浓时,蝉才开始鸣叫。
回乡下老家小住。吃完午饭,躺在当厅的竹床上,打开厅堂的前后门,便有丝丝凉风穿堂而过。枕着清风而眠,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睡意渐渐袭来。
突兀的一声蝉鸣,把我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侧耳细听,是前院梧桐树上的蝉在叫。隔着竹门帘,只能看见梧桐茂密的枝叶,却不知道蝉躲在哪片树叶后面。先是怯怯的两声,像是蝉在调试音调,接着就是平直的高音一路直上。随着一只蝉的领唱,树上就响起频率不同的叫声来。每只蝉的叫声虽然呆板木讷,不同的叫声组合起来,也能让人听出抑扬顿挫的韵律来。
躺在竹床上,思绪顺着这略显陌生的蝉声蔓延开来。儿时,炎热的午后,被大人强按在床上睡觉。尽管蝉声搅得我心痒难耐,我还是很快就装出熟睡的样子。待家人都睡着了,我就蹑手蹑脚溜出屋子,约上几个小伙伴钻进村头的树林子捉蝉。在一根细长的竹竿前段,绑上铁丝围成的环,在环上套上塑料袋,就成了捉蝉的工具。顺着叫声,往往就能发现蝉的踪迹。此时伙伴们都凝神屏气,由有经验的男孩子悄悄地把塑料袋向蝉套去,正在唱歌的蝉受了惊吓想飞走,却一下就落在袋子里。看着蝉在袋子里扑闪着翅膀挣扎的样子,伙伴们就雀跃起来。淘气的男孩子会撕断蝉的翅膀,它就成了我们的玩物,再也飞不高了。有时我会怀着怜悯的心情想:如果蝉不在树枝上那么响亮地叫,我们就不会发现它,它就不会被我们捉到。
后来读书才知道,蝉要在地下生活3到5年,才能钻出地面爬上树梢,而它在太阳下的生命却只有短短的半个月。以后再听到蝉叫,我对这小小的生命就生出些敬畏来。想起小时候捕捉蝉,心里就有了愧意。
不是所有的蝉声,都洋溢着明朗的快乐。"明月别枝惊雀,清风半夜鸣蝉",在夏夜薄凉的月色中听蝉声,却是另一番清幽的意境。搬只板凳,拿把蒲扇,坐在大门外的稻场边。凉爽的夜风吹来,树叶就有些轻微的骚动。也许是这动静惊动了蝉,就有三三两两的蝉叫起来。在安静的夜里,因为叫的蝉少,这叫声和白日比起来,好似多了些缠绵和委婉,像是小夜曲。如果说蝉白日的叫声是宣泄它的快乐,夜间的歌声则充满了对短暂生命的留恋,让人听出些伤感来。
夏日炎炎,如果没有蝉声绕树,这个季节该有多么寂寞啊!
亲情塞满后备箱
文/高中梅
不知不觉间,春节长假已经结束了。游子们纷纷告别家人,踏上了返程的路。有人在朋友圈里说,回去看父母的时候拎了两大包,从家里回来时,满满一个后备箱却还不够。后备箱塞满的是年货、特产,载不动的是沉甸甸的亲情。
不同的老家,同一个妈,后备箱装着的,是家人对孩子满满的爱。返程的那一天,与家人之间的对话往往都是:"家里的腊肠带上""土鸡蛋已经装好了""姑妈亲手榨的花生油炒菜特好吃".很多人感叹说:"后备箱不够用!下次开货车""我妈可能觉着我在外面会饿死!""有一种爱,叫做恨不得把全世界塞进你的行李箱"……这样的话既暖心,又扎心。
无论是单身还是已婚,在父母眼里,我们仍是孩子。同事小唐每年都选择和爱人开车回家过年,尽管从工作的城市开车回老家需要7个小时,可父母希望他到时能多带一些家里的土特产回去。"重复的叮嘱,拿鸡蛋、拿水果,离家又要一年才回来,希望爸妈身体健康。"初六回城上班,小唐在朋友圈里发了这么一条信息,引起了很多朋友的共鸣点赞。
小唐说,爱人有孕在身,家里人十分关心,为了营养,父母专程在年前下乡收购土鸡蛋,挨家挨户地问,为的就是让儿媳妇年后回到城市,也能吃到正宗的土鸡蛋。不仅如此,老家的水果和青菜也不能少,"左一袋、右一袋的,爸妈还觉得没塞满车子的后备箱不够满意。"小唐笑着说,不管什么时候开车回老家,父母从不会让他的后备箱空着离开。
有一种饿是"妈妈觉得你很饿".邻居的女儿在外地工作,每年只有春节假期回家待的时间最长,为了让孩子在家多吃点好的,走的时候还能多带点家乡的好东西,邻居可谓是绞尽脑汁。"做父母的,总是担心孩子在外面吃不好,总想把家乡的味道全部带给她。"邻居说,家里有时候买到好的土鸡土鸭,或者乡下亲戚送来土特产,她都舍不得吃,会特意留着等女儿回来。她知道孩子喜欢吃辣椒,每次女儿回家时都要精心腌制一大罐辣椒酱,让孩子回去上班,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天南海北,虽然装的东西有差异,但特点都一样——满!有人说,网友们晒出的后备箱照片拼在一起,可能就是各地特产地图。不过,也有一些网友不按套路出牌,晒出的照片让人看得笑哭:有的装了20斤大米,有的装了30斤煎饼,有的装了几十个馒头,还有的装了家里的咸菜……但不论东西如何,不变的是满满的亲情,是浓浓的爱。
交通落后的古代,游子远行,父母自然牵肠挂肚。可在交通、通讯发达的当下,依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后备箱里塞满的,是吃食,是家的味道,更是满满的牵挂与爱。父母能给你的,不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但一定是他们竭尽全力给出的全部。
瓦溪里的一妹
文/郑玉晶
乡村的这条巷子很长,巷子两旁有很多店铺,巷子名叫店街。周围自然村的人都要到店街来买东西,当然,也卖东西。
卖桃子的一妹是一个老太婆,苍白的脸皮像核桃壳一样皱的女人。
一妹来了,街道的石板路上就会响起她"挞、挞"的拄拐声音。远远的,看到她弯得很低的背,还有背上简直要垂到地上的小背篓。我们跟上她,大声的喊着"一妹、一妹……",学着她的腔调,把"一妹"拉得长长的。她一转头过来,我们就躲到墙角她看不见的地方。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乡村的果树像躲着我们一样,少得可怜。就是一两株梨树、桃树,往往盯着无数的目光,那些目光都如一道道闪电,让我们无法亲近。而"一妹",只有"一妹"能让我们偶能尝到甜头。
别人把她的桃子叫苦桃,她则叫胭桃。我喜欢胭桃的称法。我的小手拿到桃子,轻轻一掰,便看到果肉里的核纹注满胭红的色泽,这色泽让我口里生津,满脸热涌,想象中一定脸如涂胭,多好的胭桃。我轻轻舔了舔那果肉,心想"一妹"就是跟村里人不同,还能给桃子取上这样一个好名。
正午的阳光里,小巷的石地板被晒得热烘烘的。我们跟着一妹身后一声一声的喊着她的名字,也热气腾腾的。我们围着篮子,都能蒸出那胭桃的甜味来。静静中,我们大口呼吸着这个味。虽然吃不到,但围着篮子久久不散。桃子被买光了,这股味散到村子一些人家中去了,我们又只好在新的一轮的"一妹"、"一妹"喊叫中散去。
我知道我家跟"一妹"没有亲戚,但娘还会请她来我们家喝口水。她也不客气,也许她认为,来的都是客,喝点茶水,天经地义,她喝过水后,便悠然地抽起烟。抽的是村里大叔、大伯常抽的"鹭江"纸烟。在村里可没见过女人抽烟,而她却抽得相当自然,自然得让我觉得异类。从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我感觉到"一妹"异类,她,她,一定是会念咒的巫婆,觉得她身上藏有让人毛孔耸然的魔法。她的到来,好像带来许多鬼魂随香烟袅袅的在我家屋子里狂舞。我总是责怪娘,为什么要让她进自己的家。可娘轻轻一笑,你们不是都喜欢她的胭桃,她还给你留下两粒桃子呢!
一妹要回去的时候,通常是黄昏时刻。她的背篓里已经换上了一条香烟,还有一块肥膘肉、一大包火柴、两斤盐巴什么的。这些全都是人间烟火,跟村里人要的没什么两样。夕阳暖融融的照在她白苍苍的头上,还泛起一层光晕,是人,是"一妹",可又觉不是,而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矮小的影子在飘忽。女巫,四处流浪的吉普赛女巫。但是她不是四处流浪,大概她已经流浪了很久很久,没有力气和魔力走四方了,她只往返店街与瓦溪里这条小路之间。
瓦溪里只有几栋房子,相对"一妹"来之前的福州,这真就是神仙出没的地方,如今更是人气散尽,"一妹"能嗅到的人气,只有驼背的丈夫。能听到的人间声音,也就是她自家养的几只公鸡打鸣和母鸡下蛋咯咯报喜,还有就是那条黄狗的吠声。"一妹"大概当年在逃难中丢失了亲人所有包袱,就连回娘的路也走丢了。瓦溪里成了她彻底的家。
时光不知不觉流淌着,三十多年过去了。"一妹"仿佛也被时光带到很远很远地方一样,我很少想起她。可就那天我上市场购买桃子时,听到他们向我介绍这是白凤,那是玉露、那又是朝霞等水蜜桃的品种中,我又想起了胭桃,想起了"一妹".我叹了口气,要是"一妹"在,我一定一口气买了她篮子的所有胭桃。
我曾向娘打听过"一妹",娘告诉我,"一妹"二十多年前就成仙了。去年,有一家人回村扫墓,一把纸钱的火,烧了墓山,也烧了她的家,烧了瓦溪里最后一栋房子。现在瓦溪里不再是村名了,成了一个地名。"一妹"也不再是人名,而成了神名,听说还有人到她坟前去求卦问神。
母亲的幸福时光
文/侯群华
小时候,我的身体很瓤。大约是1978年的冬夜,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母亲说,孩子烧得不轻!得去药铺打一针。父亲说,深更半夜去哪儿打针?天明了再说。母亲没有回应,窸窸窣窣地穿衣。
从村西头到村东头赤脚医生家有一里多地。平日里怕狗的母亲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决然地背起我,在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犬吠的夜色中,径直向村东头走去。月光穿过路两边槐树上的光秃秃的枝桠,影影绰绰地照着我们母子前行。
终于到了医生家。听着镊子敲击小针剂瓶的清脆声音,我盯着那个空药盒一直看。母亲读懂了我的眼神,脸上露出些许乞求的笑容,对大夫说,这个药盒给俺吧,孩子喜欢。这个"文具盒"归我了,像个宝贝似的被珍藏了好些日子。
烧没止住,又开始腹泻,我被转到淮阳县人民医院。好像急需一种消炎的庆大霉素针剂,医院紧缺,让去公社卫生院问问,还需大队开介绍信。母亲二话没说,就去汽车站,搭一天一趟路过村子里的大票车(老式公交车)。但直到第二天下午,母亲才回到医院,头发都湿透了。她从怀里掏出几支针剂。医生问咋这么晚?母亲说,没有赶上那趟车,走路来医院的。那可是三四十里路啊!
走远路又算什么?儿时,母亲每天清晨做饭时都会在地锅火门上为我烤棉裤棉袄,然后抱着烤热的棉衣小跑来到床前:华子,快快起来,热腾腾的。伴着衣服散发出的淡淡的烟熏味儿,似乎对冬天有了一份眷恋。
那时,冬天做饭烧柴紧张,母亲总是到离家十来里地的农场果园里拾修剪下的苹果枝蔓,接济家里烧火做饭用。每次与姐姐们结伴去接母亲,看到她总是很欣慰的样子,不停地说着哪家的苹果枝又粗又多……身后一小架子车柴火所带来的满足感淹没了母亲一脸的倦容。
1988年,我像过独木桥似的考上了乡里唯一的中学。寄宿制,自带床铺。我带的床其实是一个床架,没有床板的那种,由四条床腿、一个床框、三根橧子组成,铺上用高粱秆织成的薄席,冬天从下边透凉气,被窝总是暖不热。读初二那年,母亲竟然让我睡上了"豪华"的板床。那一年,县级公路要从我们村子中间穿过,路两边的大杨树因扩路都被溜根锯掉了。母亲在深秋穿着单衣刨树根,身上还直冒汗。大男劳力对刨树根这样的重体力活都发怵,身体单薄的母亲却一点也不怯,使出蚂蚁搬家的韧劲,一个大树根被她用一天时间刨出土,弄回家锯成板,为我做了很体面的板子床。
1992年底我应征入伍了。母亲为鼓励我考军校,把为过年准备的一头肥猪卖了,让三姐把钱都邮寄给了我,让我买复习资料、买营养品。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军校。母亲高兴得逢人便夸:俺儿考上军校了,俺儿当上军官了!
进入新世纪,军营内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宿舍里有了暖气、热水器、空调;农村,村村户户通了水泥路。生活条件大大改善,家里也有了小汽车。
母亲渐渐变老,为了方便照顾,我让她"随军"到了军营。老家有啥事了,母亲总喜欢让我拉着她回去。她喜欢在车里听着豫剧,一边眯着眼,一边用给她镶的满嘴烤瓷牙嚼着她认为养胃的花生米。我在前面开着车,后面时不时传来母亲"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偶尔从观后镜里瞄一眼惬意的母亲,真想这样一直地开下去,无限延长着我们母子二人美好愉悦的时光!
到家见了我的几个姨,母亲不无自豪地述说着:跟着俺小儿就是享福,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回家有小轿车,跑在高速上,一场戏还没听完就到家了,搁从前想都不敢想啊!
有一回,我问母亲,想不想到北京去看看?她露出一丝不舍而又渴望的羞容,那么远,还花钱,不去吧。我偷偷地买了票,把母亲带到火车站她才知道要去北京。一辈子没坐过火车的母亲一路上高兴地合不拢嘴,一会儿趴窗口看看一闪而过的风景,一会儿与邻座的旅客拉拉话。回到老家,母亲见人便说她去过北京啦……
母亲俭朴惯了,惜水如命。过去一家人洗脸用一个脸盆,把脸盆在墙根上半立起来,加点冷水兑点烧开的热水,长辈先洗,孩子们后洗。所以现在家里即便有了热水器,母亲还是习惯接一两碗水洗脸;沐浴时爱用一个大大的铝盆边接水边洗。母亲有一次喊我给她搓搓背,母亲大手术后,身体日渐消瘦,看着她后背瘦得突起的一排脊梁骨,我忍不住落下泪来。母亲全然不知,仍不停地念叨着:以前,过年时还不舍得到城里洗回澡哩,你看现在的人有多能吧,在家里想啥时候洗澡就啥时候洗,一拧开关就出热水……
我小时候生病时,母亲总是用家里的铜勺子,磕上一个鸡蛋,兑点水,用筷子搅匀,小麦秸火苗舔燎着勺底儿,稍许,蛋羹飘出久违的香味儿,虽然放的大粗盐粒儿有时没化开,齁咸齁咸的,但回想起来仍然那么有滋有味,甚至有了下次还要再生病的期盼。那时,家里养了几只母鸡,每攒够一葫芦头的鸡蛋,母亲都要拿到集市上换些钱,好买些生活必需品,所以,我们都只是过生日或生病时才能吃到鸡蛋。后来,母亲与我一起生活时,像是要弥补曾经的亏欠,坚持每天早上都为我煎一盘香喷喷的鸡蛋,火候正好,不薄不厚,金黄中泛起一层微微的锅贴酱色。
在我眼里,这就是幸福的颜色。这40年,我们母子相伴走过,曾经的苦涩已经远去,如今拥有的都是美好时光。
古镇之行
文/尕贰
一、沿途
中国六大古镇,嘉兴占其二,分别为西塘、乌镇。客居嘉兴二载,未曾抽出空闲游逛乌镇,却有幸去过西塘几回。
西塘位于嘉善县境内,距嘉兴市区几十公里,不远也不尽。从嘉兴市汽车北站乘坐公交车,几十分钟即可到达,二十分钟左右一趟。当然如果是外地游客,可能路上会有颇多曲折,比如找不到汽车北站,或者错过最晚的班车。
去年国庆,同学自武汉来,期盼一览江南之美景。作为同学的我,乐于尽地主之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当了一回向导。我们的其中一个目的地便是西塘。
许是国庆的缘故,旅客颇多。狭小的公交车内,人群摩肩接踵。每人一句若无其事的言语,便似将空气炸开了窝;但偏偏少人愿意安静。于是,喜欢热闹的口沫飞向了空中,溅起白色的花朵;喜欢安静的人蹙起眉头,面露不满之意。而我只是倚在公交的立杆上,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与我的同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江南是一个梦,而古镇是梦里的花朵。要接近时,总会有些心里的涟漪。
几十分钟的路程,也许只是几句话的间隔。意识仍然停在北站蓝色的座椅上,身躯却被西塘镇的空气环绕。我们随着人群下了车,接着眼里便是一层云雾。眼前的景色即如大部分中国乡镇,不繁华,稍显破败。在灰色的建筑表面,我嗅不到梦里花朵的香味。我以为我们来错了地方,或者公交穿越了时空。直至许多服装朴素的人热情地询问是否需要引路服务,我才暗暗地相信,这个小地方藏着一个迷人的古镇。
古镇兴许很迷人,我始终如此认为。但,在到达古镇之前,却如西行取经之路,困难颇多。我们在巷弄里穿梭,在人群里徘徊,在退堂鼓想起几万遭时,终于在华灯初上的街道发现古镇的入口。入口是如此的渺小,仿若蚊子,确是轻易容易忽视的。
夜色下的入口漆黑之极,如若一张大嘴,不断倾吞三三两两的人群。人类长久以来是畏惧生命的离去,此刻的他们却去的毫不犹豫。我停了一会,许是在思索;而同学甩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留下进去的答案。我快步跟上去,却吸了一口凉风。
二、古镇
我们被入口"倾吞",来到一条狭小的甬道。甬道宽不过一两米,仅容一辆人力三轮车通过。两侧是厚厚的墙壁,阻隔了里面的光亮,以及声音。行走其间,听不见什么活力,除了断续的对话;对话也是弱弱的,便似害怕什么,故意压低了声音。即便如此,偶然间鸡皮疙瘩也会在声音想起的刹那,爬上背脊。于是,呼吸加速,脚步加快,便想快速逃离这里,包括空气。
路总会有终点,无论是小路还是大路,真实的路还是虚拟的路。在时间催下几滴并不存在的汗水时,我们走至了甬道尽头,即一条小河流的岸边,看见了悬挂于屋梁的红灯笼。我在电视上,书本里,见过古老的建筑挂上灯笼的情景,却从未在现实里触及过。那仿佛是一个梦。如今站在梦里,觉得不真实,但偶尔掠过的微风轻易掸去了心头的不安,以及些微的恐惧。
在尽头站了会儿,我们便朝左边走去。
左边是一条古镇的巷弄,巷弄两边是狭小拥挤的店铺。店铺里的商品种类繁多,有纪念品,有特色日用品,以及各种小吃。店主们并不需要揽客,客人便已经挤满了店铺。客人大都从外地而来,趁着国庆放假,出门旅游。难得的机会,总是需要买些纪念品才觉得充实。走在其间,人群熙熙攘攘,买卖声音不绝于耳。于是,便不禁产生如此错觉:小镇的繁华,似乎在历史的更迭里上了一个台阶。其实,细细一想,又不全是如此。身在其中的我感受的更多是现实的浮躁。即使某一个妙龄女郎撑着油纸伞在雨天的巷弄彳亍徘徊,我也不会认为那是梦里的江南。一切即如我在看完王羲之《兰亭序》所感受的:兰亭有序,繁华无梦。
似乎一条巷弄很长,又似乎很短。在人群分叉的时候,我们只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没走几步,便到了一座石板桥。在不长的记忆里,石板桥一直是神奇的东西——无须复杂的工艺,便可以支撑许久,直至历史的积淀压垮它的脊梁。我们迈起脚步,将我们显然轻微的重量施加于桥上。桥或许有呻吟,但它的背脊从未弯曲。于是我有点佩服它,或许在潜意识里,认为观赏的风景从来就不是那些表面的美丽。
我是如此想的。不过我无法左右我眼睛的思维——如果它有思维的话。不知时间沙漏滴落了多少紫色的沙粒,我们站在了桥的中央,或者说水流的上方。河流里的水当然很脏,但那不重要,因为黑夜里,看不清。城管坐在桥栏上,催促行人快点行走。众人只是假装加下速度,便又停下来,拍照,吹风。交通确实是拥挤的。但或许众人觉得许久不来一次,又如走马看花,确实不值。于是,大家便相约了厚脸皮,或者说,一起把正常的脸皮厚度往上提了十几公分。包括我。
我站在桥的中央,略微驼着背——在历史的面前,我显得过于渺小,而总是自卑。脚下的小河流蜿蜒至黑暗深处,留下诸如数学里常用的X——不确定答案的存在。我喜欢解方程,却无意了解小河流的调皮。小河流的两岸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子,纵然高矮不一。房子里溢出蛋白的灯光,在河水里洒落白色的花瓣。目睹之时,便有奔至河边捞起花瓣的冲动,而许久之前读过的猴子捞月的故事又是那么根深蒂固。所以最终只是扬起嘴角,将目光投向那些假装忽视的红灯笼。在我细细观察之前,我已经用眼角余光亵玩多回。我想,古镇的所有东西中,红色的灯笼有太多的意味,不仅仅是一种古代情景的再现。此刻的它们静静地悬挂着,但谁都知道,它里面的心在火热的燃烧着。建筑是冰冷的,桥梁是沉默的,流水是无情的,所以能交流历史的,似乎便是这看似沉默的灯笼了。
只是,显然,我听不懂它的言语。我只是在下桥的那一刻,多看了几眼。
桥的另一边,其实与来时的路去边不大,店铺只有一边有,而另一边是小河流水。
走过临河街道,逛完烟雨长廊,拐过几回弄角,不知不觉便到了一条颇具特色的街道——酒吧街。
酒吧街,顾名思义,就是酒吧云集的街道。行走其间,耳朵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嘶吼,几乎能震碎脆弱的灵魂。那些歌声纵然磁性十足,音也咬得颇准,但听起来总是怪怪的,以至于不太明白设立酒吧街的原因。纵然心里清楚,所有的规划都基于不破坏古镇及经济效益之上,但总归是不愿意去接受。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喧嚣作为破坏古镇的凶手,但偏偏世俗的人眼里只有建筑,只有看得见的文化。当然,不得不说,那些乱舞的霓虹灯很是漂亮,但多少有点讽刺的意味。
三、离去
酒吧街没细逛,不太喜欢;虽然听说"原创音乐酒吧"很不错,却也没有兴致进去。倒是门口那几个拉揽客人的哥们挺帅的。
许是白天逛了南湖,加之同学是女孩的原因,九时许,她便提出撤了。我也无意再逛。虽然没有走遍每一个角落,甚至许多的景点名都叫不上,但我觉得知足了。即如有时候想的那样,观赏景色,重要的是收获一些精神上的东西。实质上的景点,导游,或者炫耀的时候用得着。
如此,古镇之行便算结束了。当然,小河流蜿蜒至何处,我还是不知道。
慢慢绽放的玫瑰
文/刘红芸
电视节目里在教快速剥鸡蛋的方法。先中间磕一下,再在桌子上一滚,拦腰一抠,咔咔两下,两秒钟搞定!
我试验了一下,效果还不错。不过经过这么快速的一折腾,吃鸡蛋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好像是刚才剥鸡蛋急迫状态的惯性延续,狼吞虎咽的,鸡蛋就吃完了,有点猪八戒吃人参果的节奏。忽然就有些不明白,不就吃个鸡蛋嘛,这么着急干什么?
如今,走出家门,到处都是快节奏。我还是喜欢那种慢慢剥开鸡蛋壳,眼看着光洁白净的蛋清一点点山水渐露的过程。我喜欢那份不追赶、不慌张、不急促、不紧迫的闲逸感觉。
木心先生的《从前慢》,打动了无数人的心。"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与一个愈来愈快的世界相比,那份慢悠悠的情怀成了一种美,一种好,一种朴素的精致,一种生命的哲学。那种不急不慌悠然度日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想起小时候,想起那时候的小街、夕阳、青石板,和自己的小脚吧嗒吧嗒踩过的声音。
一直很喜欢"愣神"这个词。"愣"字,很有意思,拆开来就是心走四方。如此想来,没有比"愣神"这个词,对短时间思想的逃离更为形象和贴切的说法了。在阳光很好的午后,眯眼看阳光下灰尘的舞蹈,或者晚饭后望望街上昏黄的路灯,或者某段触动心神的旋律响起时,放下手里的活计……不需要时间很长,有时候仅一两分钟而已。身未动,心已远,好像心灵自由漫步,也像瑜伽讲究的深呼吸,用心地、舒缓地一吸一呼之间,远离了红尘,心神安宁。
生命本是美好的,只是我们有时候太过匆匆,错过了与生命心领神会的美好交流。如果一件事情或者一种东西,经历时我们没有走心,那么它就很难在我们的生命中留影。
古人说,山水无常属,闲者是主人。生命的主人应该从容不迫,张弛有道。现代科技飞速发展,什么都在提速,毋庸置疑,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方便和快捷,但是同时增加的还有浮躁和不安定。其实,我们也不是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需要那么快的。到达同一个目的地,着急的时候,我们可以选择汽车或者飞机,不着急的时候,我们可以选择步行或者火车。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心境,会带给你不一样的感受。快有快的好,慢也有慢的好。如同印第安人那句古语,"等一等,让灵魂跟上来".
我愿意像林清玄说的那样:"浪费时间慢慢吃饭,浪费时间慢慢走,浪费时间慢慢喝茶……"这种浪费"其实就是创造一种时空,一种感受,一种向往,一种理想,在你的世俗土地上开出一朵玫瑰花。"
愿我们都能常常欣赏到这样一朵慢慢绽放的玫瑰花。
柿子红了
文/樵夫
果树里面,我最喜欢的是柿树。别的树果子都是在夏天或是秋天成熟,像樱桃啊,苹果、桃子、梨什么的,那时节,树还绿,果儿正多,缀满枝头,满眼都是,不觉得新鲜。唯有这柿树,别的果树都摘完了,光了,树下一片狼藉,天儿也凉了,它呢,这才红着脸儿出来"报幕".
这多少有点儿像做人。喜欢出头露面的,总是在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刻出场,以引人关注,一显其能;而低调的人,随你怎么闹腾,如何显摆,只埋头做自己的事,从不掺和。
因此,我喜欢柿树。
柿树和别的果树不一样,别的果树——比如苹果,梨,桃儿什么的——树身都矮,大部分果实伸手就能够得着。柿树则不然,树身高,挂的果也高,不用专用的工具根本摘不了。有一年,好像还没入冬,北京下了一场小雪,海淀的几个朋友邀我去凤凰岭看雪,说顺便摘点儿柿子。车从城边儿慢慢悠悠一直开到山里,一路上,望远山,观近景,"阅尽"山乡雪色。到了终点,嚯,好大一片柿树:叶子脱尽,枝头状如虬爪伸向苍穹,上面的柿子虽已不多,但个个红彤彤,披着一层皑皑的残雪,状如玛瑙。抬眼望去,在蓝色天幕映衬下,真是好看。
摘柿子的工具我是头一回见,一根长长的竹竿,头上绑一个套了布兜的铁丝圈儿,像个布做的鱼护,碗口大小,摘柿子时,把竿子举起来对准要摘的柿子,向上一冲,柿子就掉进了布兜里,简单而且实用。
小时候,天一冷,北京街头就有卖柿子的。但刚买来的柿子都涩,不能马上吃,得搁在米缸里"漤",也有人说是和苹果、梨等水果放在一起漤的,但那时一般家里都穷,很少吃水果,就是有也存不住,哪还能留着漤柿子?七十年代初,我在河南信阳听说过有用石灰水浸泡漤柿子的,估计效果会不错。
漤柿子,怎么也得五六天七八天的样子,短了不行,脱不了涩。那年月的孩子亏嘴,等不到柿子漤透了就都拿出来吃,所以,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北京孩子,差不多都有过吃涩柿子的经历。
柿子是北方水果,北京、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都有,品种也多,什么磨盘柿子、莲花柿子、牛心柿子、甜心柿子等等,不下十几个。我上中学时的一位老师说,柿子有一千多个品种,我觉得有点儿悬,但几十甚至上百个,倒是极有可能的。
柿子有药用价值,我上网查过,有止血凉血,润肺化痰,活血降压以及解酒等功效。我小时候,家兄经常生口疮,一生就是满嘴起泡,疼得吃不了饭,每遇此,我母亲就到店里卖几个挂着白霜的柿饼让他吃,吃了,没两天就好了。
柿子,味儿甜,喜欢吃的人不少,但凡事应该有个度,应该有所忌,听说吃完柿子后不能喝白酒,喝了容易得胃柿石症,不知是真是假。
甭管真假吧,注意点儿好。
糖的琐忆
文/袁朝庆
每年过年在买葵花子、花生、松子、西瓜子、葡萄干、南瓜子时,都会买一些水果糖,有大白兔奶糖、薄荷糖、阿尔比斯糖等,妻子买了圆形个大糖果盒 ,设计比较精巧,中间一个小的圆和六个扇形把糖果盒分为七个小空间 ,瓜子花生之类放一圈,中间放着水果糖,春节过后所有的东西都吃完了,水果糖还是腊月三十放的那一大把,直到夏季糖和糖纸粘一块了才清理。今年春节妻子说不买糖果了,买了也没人吃,我说,还是少买点吧,花花绿绿的糖纸看着有过年的氛围,再说过年怎么能没有糖呢。
小时候老是盼过年,农历六月刚过就开始掰着指头数天数,算离过年还有多少天。其实盼过年主要是看能不能穿上新衣服,再就是过年能吃上糖。买布需要布票,每人每年只有几尺,要积累几年才够做一身新衣服 .布票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没钱。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穷,衣服是不分季节的,冬季下身穿两条单裤子,上身贴肉穿一件寡袄子,外面穿一件能遮丑的外套,夏季改穿一条单裤子,棉袄一脱外套就变成了夏装。我们家弟兄姊妹多,我哥的衣服 穿不上了我穿,我穿不上了给我弟弟穿,每一件衣服都打着补丁。所以,过年换新衣服只是梦想,可遇而不可求,过年只剩下和糖有关了。
我说的糖是农村的土糖,我见过的土糖有两种,一种是玉米熬的,颜色微黄,还有一种是红薯熬的,颜色发黑。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用玉米熬糖不仅是奢侈,而且是浪费。毛主席说,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所以,一般没人用玉米熬糖,即就是红薯,大多数地方也是充当主粮的,哪有多余的用来熬糖。
陕南有个明显的特征,沿川道和丘陵地带土地平旷,水利条件好,但人口密集,人均耕地少,山区一条沟几户人家,人均耕地多,但都是靠天吃饭的坡地。我老家大沟口处在山区和丘陵交接地带,人均水田有九分左右,另外还有近三亩坡地,虽然生产队把大部分稻谷和小麦都上缴了公粮和购粮,但秋季的玉米红薯产量还是不少。我们家人口多,挣工分的也多,每年都能分两大红薯窖红薯。所以,每年腊月我母亲都会熬一锅红苕糖。
熬红苕糖并不简单,提前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农历九月,当小麦种下地后山区就进入了猫冬季节,整个冬天主要是进山砍柴,以备足来年生火做饭的燃料,其他时间就猫在家里烤疙瘩火。进山砍的梢子柴熬糖是不行的,因为不耐烧,火劲也不够大。当柴砍得差不多时,母亲会提醒我们,把自留朳的花栗树砍一块吧,我熬糖好用。砍花栗树需要一把力气,而且砍倒时把握不好方向树梢下来会砸到人,如果树兜弹起来更危险,一般都是我哥带着我和弟弟完成,一根一根背回家里后,就成了我和弟弟的事了,我用锯子截成一尺多长,锯的过程中锯条发烧阻力大,需要我弟弟用壶对准锯口不停浇水,锯完后我在用斧头劈成块子柴,整整齐齐码在屋檐下。柴在屋檐下自然烘干后母亲开始做麦芽,她取一碗麦子淘干净,用水泡一天后把多余的水滤掉,平铺在一个盆子里,上面盖上厚厚的布,放在暖和一点的灶台附近,一个周过后就长出了麦芽。准备工作算是完成了。
熬糖的那天,母亲起了个大早,让我哥带着我姐,还有我和弟弟,到半山坡的红薯窖把红薯弄回来,我们挑的挑背的背,费了一早上功夫,红薯堆了少半间屋。吃罢早饭,一家人开始忙活,我和弟弟负责洗红苕,我姐负责把红薯剁成丁,母亲再把剁好的红薯丁一锅一锅煮熟,全部煮完后装在一个大木桶里,母亲把麦芽剁碎倒进去,再充分搅拌,约半个小时后开始加水充分稀释,稀释后用纱布过滤,红薯渣用于喂猪,滤出的糖水装上一大锅开始架大火烧,剩余的糖水装在木桶里,等锅里熬成半锅了再掺进去,要把几大锅淡淡的糖水熬成很稠的糖稀,需要十多个小时,要烧掉一人多高一堆柴。小时候,我比我的三姐和五弟懂事早一些,糖熬到十点左右,已经没啥技术活了,剩下的就是把桶里的糖水往锅里加,把柴火往灶里填,我发现母亲已经非常累了,就让她去休息,母亲不放心,害怕我在柴火堆跟前打瞌睡,反复叮咛,快熬好的时候叫她起来。前半夜还好,到后半夜眼皮开始打架,但因为时不时地起身往锅里加糖水还能坚持,凌晨五六点时只有添柴一项任务,我还真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在母亲比较精心,把我叫醒了,她开始炒苞谷珍,炒好后铺在一个竹编的簸簸底部,然后把锅里的糖稀搯起来倒进去,最后只装了大半簸簸,冷却后很坚硬,我们叫作板糖。
母亲还是比较偏心的,每次装糖的时候锅里故意留一些,她往里面再加点水让糖稀变稀一点,再取两个比较好的红薯洗净削皮切成片,下在糖稀里烫熟,装在一个大碗里是给我的特殊待遇,我和我的两个弟弟自幼感情比较深,所以我也没独享。
到过年的时候,母亲让我们挖些观音土,用观音土把刺苞谷炒成苞谷花,把黄豆炒炸腰,再把板糖化开制作成爆米花糖、黄豆糖,年份好的时候也做少量芝麻糖和冻米糖,既是招待亲戚的糖果,也是我们垂涎已久的奢侈品。
过年时也炸一些干土豆片、面角子,还炒一些花生,这些连同芝麻糖、黄豆糖、冻米糖都是招待亲戚的,只有捏成团的苞谷花可以不受管制的吃,但苞谷花上沾的糖非常少不太甜,而且粗糙口感差。那时各家各户的情况都差不多,所以走亲戚拜年时我和我三姐还有弟弟都想去,为的是在亲戚家能多吃一点糖,因为我相对懂事一点,多数情况都是我胜出。母亲虽然没啥文化,但却是个明事理的人,每次出门前都要叮嘱,到亲戚家不能真当客人,要帮着干些活,要懂得敬长辈,上桌子不要坐错位置,吃饭吃糖果要斯文,不能穷吃饿喝吃相难看,走的时候要邀请亲戚到我们家来玩,给啥东西尽量推掉不要。母亲说的我都做到了,唯独往我荷包里装芝麻糖之类的东西我没推辞,我想着带一点给三姐和弟弟吃。
过年最喜欢给姨妈和姑妈拜年,因为她们会悄悄给我手里塞两颗水果糖。那时,供销社的商店里摆的有白糖和红糖,但你要有糖票才买得到。糖票并不是普发的,只有得了肝炎、肺结核之类的病,持医院诊断证明到生产大队开介绍信,再持介绍信找公社书记签字才能领到糖票,一般也就半斤一斤,给两斤糖票都非常少。而红糖也一样,只有生孩子坐月子时,大队开介绍信,公社书记签字才能领到糖票,一般只是一斤。
那时供销社和农村的代销店还有水果糖,那是唯一市场化供应的洋糖,但价格很贵,最便宜的一斤都要九毛钱。一斤大概一百颗,因为农村穷,代销店大多都是论颗卖的,一分钱一颗。过年时,家境略好一点的会根据亲戚家里的孩子数量称二三两,上门拜年走的时候悄悄塞两到三颗。
那时钱很金贵,小孩子口袋里是没有钱的,因为你上学、给家里买东西父母都算挨了,余款要交回。唯一一次是我上初一时,给父亲跑腿剩了5分钱,父亲那天心情好赏给我了,在我口袋里装了一个多月也没花出去。星期六下午从学校回家时,陈勇约我一块回。陈勇的家在我老家小学附近,他父亲是地质队的司机,他母亲周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陈勇从小学到初二都和我同班,上小学时我们学习成绩差不多,上初中我成绩明显好于他。我回家必须要经过小学,所以经常遇到周老师。有一次,期中考试后她问我的学习成绩,我如实报告,她就说,我们陈勇是不是在学校上课没好好听讲,或者不好好写作业,我说没有啊,他学习很刻苦认真。她说,那为啥他学习退步了?我想了一下我俩在学校表现也没啥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冬天穿得厚一些,因为经条件稍好一点打饭打得多一点。我就说,你给他穿得太暖和了,加上吃的有点饱,上课容易迷糊。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他说,你把我害惨了!现在我妈不让我吃饱,也不让我穿暖,你应该说我营养不良大脑供血不好。我赶快给他赔礼道歉,说我当时想不出啥好理由。走到火车站那个代销店时,他说,我口袋还有五分钱,我们买几个水果糖吃,以后我妈在问你啥,想好了再说。到代销店他掏出5分钱说买五颗糖,营业员说没有,只有一种圆球状的大水果糖,一毛钱五颗,陈勇说4分钱买两颗行不行,营业员说起点就是一毛钱五颗,我想起口袋里还有五分钱就凑一块买了五颗,分糖时他给我三颗我不要,说给他多分一颗就算我赔罪,他也不愿意,最后他把一颗糖放在窗台上,找了个小石头沿中线一敲,整整齐齐两瓣,一人吃了两颗半。
除了过年,平常是见不着糖的,好在大自然的安排总是那么有人情味。农历二三月,漫山遍野的野花开的姹紫嫣红,其中有一种紫色的花让我们特别兴奋,花苞长长的,中间是空的,里面藏着一滴带清香的糖汁,我和姐姐弟弟打猪草时经常能见到,立刻摘下来用嘴一抿,那一滴糖汁就进嘴里了,后来我知道那是丹参的花苞,但我始终没见过丹参花开的样子。
那时,所有地里都种着庄稼。由于种子都是从头一年收成中选的,种出来的庄稼也是很有个性。我老家坡地多,夏季漫山遍野都是玉米,绝大多数苞谷秆上都是规规矩矩的长一个大玉米棒子,也有表现超好的长两个而且籽实饱满,还有喜欢炫耀的把玉米棒子长在天花位置,也有少部分就像平胸的女人,只象征性的长个小玉米棒,撕开后只有很小个玉米芯,基本不结仔。这种玉米秆不太粗壮也不太高,但看起来紧凑结实,但恰巧这种玉米秆含有大量的糖分。初秋时节,远远的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赶紧砍下来大快朵颐。
大人们没钱给我们买糖吃,他们自己也没钱买酒。但逢年过节、给老人祝寿、农忙请人干活,没有酒是不行的,只能自己烤土酒。烤酒的原料有大米、玉米、红苕、马桑树泡、甜高粱秆,在饥饿的年代用大米和玉米烤酒基本不可能,红薯烤的酒据说喝着胀肚子,用马桑树泡烤出来的酒有微毒,所以沟里就有人种上一小块甜高粱秆。刚种上就被我们瞄上了,等到顶部抽出穗子就知道能吃了,打猪草时瞅着没人钻进去,砍一根迅速剁成短截装在背篓里用猪草盖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爵起来。像我们这种"小偷糖贼"沟里有几十,最后等烤酒时甜高粱秆只剩一半了。
糖和过年的记忆深入骨髓,几十年来,随着时间越来越远,记忆反而越来越深。绝大多数从农村来到城市的人,都会有无法排解的乡愁,其实乡愁是无法回去的童年和少年。所以,糖吃到嘴里是甜的,但细细品味,其实后味都带着淡淡的苦或酸。
小孩子喜欢吃糖是天性,但经历生活磨砺的成人才真正懂得糖。糖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如同生活中甜美不是常态,无论土糖和洋糖,都经历了水深火热与压榨,如同人,只有经历了平淡和艰难困苦才能体会生活的甜蜜,所以,糖把艰辛的苦和酸楚注入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