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笋文章
竹笋文章(精选11篇)
竹象记
文/蒋蓝
设想一下,当一头大象与一只竹象狭路相遇,会发生什么?
大象宛若垂天之云,旁若无虫地走过去;竹象则浑然无觉,因为它根本看不见山的移动。谁是模仿者呢?模仿是对一个形象产生喜好并且想证明自己也可以做到甚至有些方面能更超出,让自己产生共鸣而触发了模仿动力。就像那些美容的女人。另外一种模仿,就是根据想象,已经可以从容驾驭和已理解了客体,后来者渴望芝麻开花,创想更多的发现。看起来,是竹象模仿了大象。
四川的竹海铺天盖地,笋子虫主要为害毛竹、篌竹、刚竹、红竹、淡竹等竹笋、嫩竹。由于它只吃竹笋,反而让人想起“肉食者鄙”的古训。尽管如此,金黄色的虫子呼啸而过,成了闷热夏季里透来的一缕吹拂童年的凉风。
上世纪70年代之前,没有玩过笋子虫的南方孩子恐怕没有。
在收割稻子的时节,城市里常常见到一些卖笋子虫的孩子,进城来卖几个“耍耍钱”。他们手举串着笋子虫的竹签作标识,要扛一个草把,上面插满了两尺长的细竹签,像个刺猬,腰杆后挂一个竹笆篓,装满了呜呜作响的笋子虫。好便宜,一分钱一只。最常见的玩法是把笋子虫的一只大腿活生生掰断,用竹签穿进,拿在手上或插在一个地方,就像一个自动风车,一摇,笋子虫会不停展翅做圆周飞行。呜呜呜——它们飞时的声音,也会产生一股小小的轻微凉风。孩子乐不可支,孰不知这呜呜的风声,也许是它的哭声呢。
细致一些的女孩子不喜欢暴力,她们用一根细线拴住笋子虫的长鼻子,另一头拴在细长的木棍上,用手指转动细线,肉笋虫就会张开硬壳,伸展软翅膀嗡嗡嗡飞舞。有些虫会偷懒,飞一会就停下,再转动细线,它就又不得不重新飞起。笋子虫可以长时间飞舞,但有时却半天都不动,或者刚张开翅膀就又收回去了。孩子们玩的时间一长,也琢磨出一些秘密:根据笋子虫脑壳上的图案,判断它的飞行能力。如果头上的黑色图案像长矛尖,最能飞;如果像山形,比较笨;类似木桩图案(就是梼杌)的介于两者之间。孩子的理由很简单:头上有长矛尖,冲杀有力。而头上背着“一座大山”,压迫太重,孙悟空自然飞不起来。这种说法是否有道理,至今不得而知。但那时候,一般而言确是头上有长矛图案的笋子虫胜出。
笋子虫飞上半天,如果喂它一点竹笋或者水果,能活好多天。据说不能喂西瓜皮,要拉稀而死,估计西瓜性大凉。笋子虫的最后结果非常一致,筋疲力尽,一命呜呼。接着就是烧笋子虫吃。我通常都是先把笋子虫的屁股翻开,去掉肚里的东西,再加几颗盐巴,塞进笋子虫的腹腔,再把笋子虫放在竹叶火上烧,几分钟便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急不可耐,连灰也来不及拍,便塞入饕餮之口。那香味儿,至今梦中流口水。
我是亲手捉过笋子虫的。时间选在清晨,趁虫儿们还在安静吸食笋汁的时候。有时一根竹笋上,就麇集了四五只。但那时尚年幼,捉一次也就十几只而已。
70年代初期,有次父亲带我去川南的县城出差,路经一个小镇吃午饭,终于见到小馆子出卖的油炸笋子。师傅烧开一锅水,把笋子虫放进开水中活活烫死,在这一个挣扎的过程中,它体内的脏东西会大量流出,即是“屁滚尿流”。待笋子虫死后从开水里捞出,油炸、油煸或干煸都可以。我一再央求,父亲点了一盘,一毛钱。他说,你不尿床,多吃无益,吃多了上火。记得那一年我10岁,一晃30多年,再没有见过笋子虫。
2014年盛夏的一天清晨,我和夫人开车到洪雅县高庙镇赶场,那是一个被森林、竹海围合的山间古镇,海拔1000米,至今保留了逢二、五、八赶场的风俗。
山中之雨说来就来,瞬间把喧闹的集市冲散,只剩下几十个卖菜的老人和小孩,他们没有雨具,孤零零待在雨中,低头垂目,与自己出卖的山货对望。
我突然看见了笋子虫。一个老太带着孙子蹲在一个竹篓前,斗笠不济事,他们浑身湿透。竹篓里至少有上千只笋子虫,硕大、油亮、强悍。一问,两毛钱一只,我要买100只。小孩很是激动,亲自点数,最后还赠送了5只。婆孙俩用一个蛇皮口袋装好递给我,问:“是做药吧?”我说,嗯嗯。
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它们。
笋子虫在有些地方叫笋蛆、竹虫、竹蜂、笋蠄、象鼻虫,学名叫竹象,名字极美,却是危害竹类的主要害虫之一。竹象鼻虫有竹大象甲、一字竹象甲和小竹象甲三种。它的幼虫才是笋蛆,生活在竹根下的泥土里,白白胖胖,挖了焙干放油炒,又酥又香,是古人佐酒佳品。成虫全身黄黑相间,形成美丽的花纹。每翅具有纵纹九条。它们有一身的硬壳和六对带尖钩状的足。它是自带钢钻头,十分轻松就可以在竹笋上钻个洞,狂吸竹汁。被笋子虫吸吮过的竹笋,过不了多久,就会从钻洞那里断掉或烂掉。
笋子虫具有一种本事:装死。这叫“假死性”,多集中于竹笋上,在清晨或黄昏时不甚活动,这就是捕捉的最佳时机。还可根据幼虫为害捕捉,被害竹笋尖部枯黄,尖叶柔软下垂,可用手指拧一下竹笋端部之下,如果很软,内部大多有虫,用利刀自下切开笋壳,很容易取出幼虫。
不久前,偶然读到王德奎先生《评朱学渊的上古史大统一》一文,提到了学者朱学渊曾经在四川生活过,“搞上古史大统一研究探索,算是一位很特别的科学家”。文章举例说:“例如远古的四川人叫蜀人——从人类的源语或母语学可以推证:蜀人得名与烧烤有关——即蜀人是最早吃熟食的人。四川的竹林中,爱出一种叫笋子虫的金黄色的昆虫,在火上烧烤,会发出‘苏苏苏’的声音,非常好吃,而且香味扑鼻。原始的蜀人扎堆吃这种烧烤的时候,随着烧烤发出的‘苏苏’声,有人最先学着喊叫出‘苏苏’声,接着大片人群也附和喊叫出‘苏苏’声。这就是蜀人最早的源语或母语。后来这类现象成为了一种习惯,外来的原始人群见之,也把四川这里的原始人叫‘苏’人或‘熟’人。再后来源语或母语变成了语言和文字,‘苏’人或‘熟’人的叫法,被规范为了‘蜀’人。”
对此奇妙的考证,不是推理小说了,而是像志怪,我学力不足,不敢置喙。
记得那天离开高庙镇时,雨停了。在停车场我又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扛着一个草把,挂满水珠,上面插有十几个笋子虫,像琥珀。他要卖5毛钱一个,我想了想,还是全部买下了。娃娃很高兴,一转身就跑进了网吧……
故乡的竹笋
文/游刚
当布谷鸟儿开始满山吟唱的时侯,竹笋便开始萌发了。泥土里小牛角尖一样的竹笋,一个个探出头来,向着天空一个劲儿地蹿着。
这时最快乐的就是故乡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了,女人们邀约着上山采竹笋。他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背着背篓,拿着小锄头,挽着袖子,露出笋子一样嫩白的胳膊,说笑着爬上山去。绿绿的竹叶下,野竹笋早冒出尺把高了,密密麻麻的立在绿草中,有的像刺向空中的利剑,粗壮有力,有的褪下外壳,像一个个欲脱还羞的婷婷玉女,纤弱柔嫩。女人们叽叽喳喳地闹着叫着,手脚利落地挖笋子。
几天时间,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晒着白白嫩嫩的竹笋。褪去笋壳,笋子嫩得让人想入非非,像姑娘白嫩的肌肤,像小媳妇细嫩的腰身。最诱人的,还是放上桌子的竹笋,炒的,炖的,蒸的,整根儿的,细碎的,满桌子的清香。吃一口竹笋,唇齿生津,嚼一口竹笋,脆生生如碎玉般直响。深山里的竹笋,柔如美人舌,清香如兰麝,让人回味无穷,爱不释手。
我是吃着竹笋长大的。常被采来弄上桌子的是深山里的野竹笋,自家竹林里的竹笋一般是不会采的。一根竹笋一片林,到了第二年,这一根竹笋又会发出很多新的竹笋,家里的竹林,全靠这些笋子了。只要在门前栽上一根竹子,到了春天,竹笋便挨着个儿在竹子周围蹿起来,一直从屋前蹿到屋后,到墙根,到檐前,没几年,屋前屋后翠绿一片。
我家的周围就有着大片的蓝竹林,碗口粗的竹子直冲云霄,在风中哗哗地翻卷着枝叶。到了春天,竹笋便愣头愣脑地钻了出来。蓝竹笋碗口般粗壮,尖锥子似的一天蹿长一截,我和弟弟很是顽皮,看着哪儿有笋子尖儿出土了,便抬来大大的石头压在上面,想看看它有多大的劲儿。没几天,那笋子斜着脑袋,从石头边上弯着身子蹿了出来,丝毫没有损伤。
笋子长高了,掉下壳来,母亲忙将壳一片片拾起来,将上面的毛刷干净存放在屋子里。到了太阳天,她把笋壳晒在屋场上,和着布条剪成一双双鞋帮,笋壳是母亲做布鞋时不可缺少的材料。那些可爱的竹笋,出土时,是美味佳肴,长高了,有壳褪下来让母亲做成鞋子,长大了,便是顶天立地的竹林。
前几天家里托人给我带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母亲带给我的一双布鞋,一小捆故乡的干竹笋。我找到小城里的一个画家,让他为我作了一幅画,画中碧绿的竹林里,几个勤劳的山里女子掩映其中,画的旁边写着这样的句子:山里的竹笋,本就是山里的女子,坚韧、朴实、无私。
“挖”出一个 春天来
文/赵自力
我老家在山区,因其有大片竹林而闻名。每年立春一过,屋后的绿色竹海,就是我们找寻美味的天堂。
儿时的我们,常常跟着父亲去后山挖笋,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温暖。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竹笋,它们在竹叶覆盖中,在肥沃的土壤里,默默地吸吮充分的营养。待到春风化雨,便展现出无限的活力。立春过后,一粒粒笋芽在黑暗中醒来,开始打着哈欠舒展着自己。雨水一过,大地变得湿润而松软,春笋开始迅速生长,不到几天就可钻出地面,露出尖尖的芽儿。
由于竹林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竹叶,那些笋芽儿隐藏在中间,刚开始还真是不太容易找到。父亲有绝活儿,告诉我要多观察。竹笋冒出地面,总得顶起竹叶,所以地面竹叶微微凸起处,往往是春笋藏身之地。再就是用脚去探,轻轻分开一堆堆竹叶,不要太用力,不然会把嫩嫩的笋芽折断,让竹笋没了看相。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用眼观察,用脚触摸,然后顺着笋芽往下挖,那白白嫩嫩的春笋,就会一次次惊喜着我们的眼睛。
笋是春天的第一道菜,母亲常常炖一锅春笋,炖出了芳香四溢的春天。每到挖笋时,沉寂一冬的竹林,一下被春笋激活了。村里人纷纷上山挖笋,除了自家吃的外,还可以送给亲戚朋友。挖笋时只见竹林间人头攒动,异常热闹。人们挖着春笋,谈着年景,享受着劳动的愉悦。
惊蛰过后,春笋迅速长大长高了,父亲告诉我们,这时候的春笋是不能挖的,因为一颗笋就是一棵竹。
现在正值挖春笋的好时光,真想扛起锄头,和父亲一起去老屋后山,说不定一锄头下去,就“挖”出一个春天来。
找笋子
文/王家福
星期天,是我们这个小县城的赶场天。我穿梭在人流中,买了两把金竹笋。我提着笋子,跳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家里走去,边走边看着新鲜的金竹笋,不禁想起孩童时代上山找笋子的那些事来。
那个时候,我们寨子周边的每一条山沟,都有那种叫做金竹的竹子。农历三月,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潮湿的竹林里便长出尖尖的竹笋来。我们就三三两两地互相邀约,挎着布袋,嘻嘻哈哈地钻山沟,找竹笋。
说来也怪,长金竹的地方坡度往往非常陡。我们在竹林里往往需要一边或攀或拉着竹子,一边寻找。看见长得比较高的笋子就直接折断,然后看也不看地放进布袋里,又继续寻找下一棵笋子,看见刚从泥土里冒出的鲜嫩的竹笋,不是直接折,而是双手捏紧竹笋,用力往上拔。因为直接折就得不到还埋在泥土里的那一小截根部,往上拔就得到那一截,那一截可是嫩笋的精华部分呢。我们一边唱着孩童的歌谣一边在竹林里穿梭着,寻找着。
我生来比较矮小,比同龄人矮半头。同伴们一进竹林,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满竹林乱跑。我跑不赢他们,只好在他们的后面慢慢找。我目不转睛地在草笼里,在竹叶下找,这里得一棵,那里得一棵。等到大家走出竹林,相聚在一起,大家就发现我袋子里的笋子并不比他们少,而且我的笋子全是刚出土的嫩笋,都是一尺来长短,笋壳褐红色,还有一些点缀的黑黑的花斑点。他们得的笋子往往都比较长,笋衣剥下来,有半截是绿色的,说明笋子已经老了,差不多要成竹子了。他们说怪了,慢腾腾的也能找得一样多,还是好笋子呢。
太阳快落坡的时候,我们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背回一大袋新鲜的金竹笋。
回到家,我们已经饥肠辘辘了。可是顾不上吃饭,还得先剥笋子。剥笋子是要技巧的,不是一张笋衣一张笋衣地剥,而是把笋尖咬破,撕成两瓣,然后将一瓣绕在右手食指上,左手拿着笋子围着右手食指不停地旋转,随着一阵轻微的吱吱的响声,笋衣已经剐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用同样的方法,速度快得很,不一会,一袋笋子就被剥光了。
笋子剥光了,放在锅里煮。如果有比较大的笋子,我们就用刀割成笋筒,灌进大米(糯米最好),再用竹叶封口,捆好,跟笋子一起煮。笋子煮好了,捞出来放在簸箕里晾干。我们这些小孩最关心的当然是笋筒了。拿着笋筒,解开封口,撕开笋筒,一股清香气息扑鼻而来,咬在嘴里,香香的,绵绵的,别有一番风味。煮笋筒成了我们那个时代难得的一道风味小吃呢!
五月野笋香
文/蔡淼
每到五月间,在农村老家都有一道特殊的菜肴,青笋炒腊肉。所谓青笋,指的是在山间小坡自然生长的小竹笋,四五月份受到雨水的滋润,然后冒出地面。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小木桩,笋在借助雨水时会疯长,有时一夜之间会增长数倍。这实在是让人钦佩于自然的强大力量。竹笋在青嫩之时称为笋,待到枝芽全部长出,从笋壳中挣脱,及人高就蜕变成竹了。
笋剥落外壳时为青色,但是焯水之后颜色就会变黄,金光闪闪色泽光亮,十分诱人。每到降过一两场水后,大地喝饱了,去竹林间采笋便是最佳时间。这竹笋是长在竹根的竹节之上,这竹根自是我们山中孩子的熟悉之物。因为过去老师人手一根,相当于戒尺,用以训诫和惩罚我们。这竹根戒尺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发明并带到我们那里,竹根韧性极强,柔软而富有弹性,刚挖出土的根上毛须杂乱,而老师手中的教鞭却被剃得发光,亦可看见接头处有被弯刀砍去的痕迹和被时光打磨的圆润。那时我便想,这竹根是如此的坚韧,其孕育的生命必定也是刚强,天生带有一股子倔强。
我仔细观察过,同一竹根上可以生长多个竹笋。刚刚冒出芽儿的三五个竹笋被掰掉以后再过两三天,你再看!嘿,它竟然又冒出尖尖的笋来。笋刚刚冒出土的时候非常体面,不像人出生的时候赤身裸体,血糊糊的样子。笋出生的时候,穿着一身褐棕色或浅灰色的衣服,其颜色的变化也是因地理条件的变化而变化。阳坡的颜色要比阴坡深,林间的又要比地头边角的深,大致如此。也因此我时常想,笋却是要比人的出生要高贵。但却一直想不通为何被称为花中四君子之一。这竹子明明不开花呀!
同是竹子的子孙,我却钟情于山林野外的野笋。小院门前的家养竹笋却很少被端上案板,这主要是家里养的竹笋味道偏麻,吃起来舌头上总像长了一株花椒树似的,所以在农村野竹笋常常要比家里养的竹笋更受欢迎。我更喜欢野笋的原因是他个头小,长得苗条。
笋是自然馈赠给我们的礼物。
竹笋出土之时,正是农活最忙的时候,家中的孩子是去林中寻找竹笋的主力军。四五月间,几乎人人家中都能掰回几个蛇皮袋子的笋来。晚上忙完农活,一家人围在炉子或堂屋里剥笋,话家常,惬意而温馨。剥好的野竹笋会被放在水中,净身。他们会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和腊肉或其他炒掉,而另一部分会被焯水脱去水分撕成条条,再晒干,腊月间了再拿出来吃,这让人不得不佩服先人的智慧。
新鲜的笋水分饱和腊肉是绝配,笋嫩清香,肉实醇厚。鲜笋配腊肉,天生是一对。
五月间,农户们家家炒上竹笋其香远飘十里不止,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浓浓的笋香和幸福之中。上至百岁老人,下到能食饭菜的孩童,莫不喜形于色,大快朵颐。
又到五月间,又想起那片生我养我的故土。
又想起了那香溢数里的笋来。
与山为邻
文/江思思
“簸箕”状村庄周围的树木,总以乐观的态度生长着,它们汇聚成山,把村庄紧紧抱在怀里。村西的那片山,南北走向,扎根这里已经几百年了,见证了村庄的历史,也存放了消逝的记忆。
时光轴转到1990年,那时我六岁,父亲把新房盖在了这里,门前是路,屋后是山。这片山,伴随着我从童年走向少年。现在想来,与其说与山为邻,倒不如说鸠占鹊巢,毕竟新房的地基原本就属于山,与山为邻的日子很慢很静。
清晨,我总爱静坐在后门槛上,看着母亲在屋后的厨房里做饭烧菜,看着这片朦胧的山,看着山边低矮的圈舍。那时候,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偶遇一只灰色野兔。它毛色光亮,蹲坐在圈舍门口,沐浴着初春的暖阳。一双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敏感捕捉辨析着自身以外任何危险的出现。见我从屋里走出来,它也许把我当成了猎人,“跑”便成为当时最有力蹿升心头的信号。和我对峙不足半秒,它便灰影一闪,箭一样地跑进了山。我很羡慕林清玄先生笔下的两只松鼠,“我们相处的时日久了,它们的胆子也大了,偶尔绕到我摇椅边来玩。”看着兔子离去的身影,我最关心的是,它会不会再来。我等了几天,它都没有出现。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却不知不觉生出一种奇妙的情愫,竟像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突然没了音讯,叫人挂念不已。它到哪里去了?会不会离开了这片山?是不是去找它的伙伴?过一阵子说不定就能再见面了。可惜,我再也没能见到它的身影。
长大后,我离开村庄去外地读书工作,老家渐渐成了远方的家,回家的路变得很近也很远。近似一架飞机,我在机尾,家在机头;远似牛郎织女,每年仅有几天能相逢。朝去夕归,我常常怀想山里的小竹笋。早稻插秧的季节,这片山的泥土里会冒出许多小竹笋,最粗不过大人拇指,或藏于树林间,或隐身荆棘里,却总逃不过我们清澈锐利的目光。小竹笋一向清高,一根根昂着头,向你炫耀的姿态,更像等你眷顾来拔。倘若说笋是“菜中珍品”,那么小竹笋绝对是“笋中珍品”,肉炒、蒸蛋、白灼……原色不变,细嫩清脆。有一年,母亲听我在电话里总提起小竹笋,便连皮带壳寄了几斤来。初见小竹笋,城市生养的女儿满心好奇,兴趣十足地坐在我身边,学着剥笋。左手握住根部,右手拇指和食指握住尖尖的头部,像绕线那样将笋的尖头编在食指上,然后以食指为圆心,朝着根部旋转,让壳不断地卷在食指上,直至根部笋壳脱落。其实,剥笋是个苦活累活,俗语有云,“三篮竹笋两篮壳,有人扯没人剥”,如果方法不当,就可能剥得慢且手指甲疼。
回忆跑来,我仿佛又听见了山抽泣的声音。2001年,村人生活条件渐好,“簸箕”底部已经没有足够盖房的地方。怎么办才好呢?关键时刻,村里决定让山腾出片空隙。在村人眼中,山就是山,砍了这片,还有那坡。那是初冬的某个清晨,人们手提斧头,肩扛锄头,背拉板车,涌上“簸箕”西沿,找山去了。他们把山上的树一棵不留都砍了,生火做饭、建房造屋、制床修椅……不久,山上盖起了两排楼房,只剩下一片苍凉的荒芜,依稀能窥见山旧时的模样。我见证记录这些,这些也成为自己销蚀不掉的记忆。
岁月更替,三十载已逝。屋还是老样子,唯一的变化就是白墙脱落了石灰,露出黄泥的朴素。空壳的村庄成了老人和孩童的天下。尚有一丝气息的山静静地蹲坐在荒芜的深处,一丛丛花草,一簇簇灌木,一株株小树正在疯长。相信,不久的将来,这片山又会重新回来,毕竟村庄长在山里。
故乡的竹林
文/未央198100
故乡的竹林,弥漫着我童年许许多多的乐趣。
老家的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却是山连着山,树木交错掩映,树影婆裟。这里家家户户,门前或屋后都有一片竹林。
去过南方山区的人,也许见过竹海。茫茫几十里,绿波起伏荡漾,烟云浩淼,逶迤磅礴。家乡的竹林,没有这么气派,却清爽异常,透出一股雅逸秀气。
这里的竹子分两种,一种叫毛竹,粗的有碗口大,细的则如拇指。另一种叫水竹,生长在池塘边,看似丛生,根系特别发达。过去人抽黄烟用的长烟斗就是用水竹根做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大诗人苏轼“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也不知道大画家郑板桥几十载“日间挥写夜间思”。可见竹在他们心中的分量。知道文人大多喜欢修竹,这是后来才晓得。
竹林很茂密,有很多鸟雀在上面安家。掏鸟蛋、捉小雀就成了件趣事。竹子太柔弱,不等你爬到鸟窝跟前,就连人带窝摔到地上。蛋也碎了。往往找来绳子,把相近的几根绑在一起,让小伙伴在下面扶着,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碰巧有斑鸠蛋,找来柴火,煮熟吃,风味别具。
竹林里落叶很多。日积月累,地上铺满厚厚的一层。走在上面,就好像走在地毯上。对脱惯鞋走惯山路的我们,有股说不出的柔和。
没事的时候,大家常常聚集到竹林里,找块稍微宽敞的地方,围坐在一起。竹林里极幽静。只稀稀疏疏洒下几块太阳光斑,偶尔有两个小麻雀在竹枝上跳来跳去。这个时候,听故事特别入迷。
竹林也给整个村子带来了收入。这一片竹林,蕴藏着一笔可观的财富。需要竹竿或编个什么,到竹林去一趟即成。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会编竹器,家里的篮子,簸箕、箩都是自己编的。有的还有一身好手艺。我家有一张凉床,黑里透红,光洁如镜。夏夜躺在上面纳凉,听大人们讲故事。或者望着满天的繁星,一次次的数着天上的星星。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牛郎星、织女星、木星、土星……还有银河。
竹林太茂盛,每年都要进行一次间伐。自己用不了,除去枝叶,就可以卖给手艺人。这时,总有一些篾匠到这里来。
每到春天,南方的雨水就象珍珠一样,一串一串。雨中的竹林,笼罩着静谧。丝丝的雨声随风飘得很远很远。有时会传来悠扬的笛声,仿佛在诉说一段过往的情缘。叔家的哥哥吹得一口好笛,爱在雨中的黄昏,凭窗对竹,似袅袅吹烟,洒出一腔心绪。
“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初长小儿拳。”宋代诗人黄庭坚将一根根破土而出的竹笋,描写得惟妙惟肖。新笋裹着茸茸细毛,非常娇嫩,笋子的外面包裹着一层壳,长大后,自然脱落。我常到竹林里捡笋壳回家当柴火用,也有一些笋子被风雨折断,大人们总是心疼的说:看,多可惜。城里人把竹笋当作好菜,我们那儿却没人吃。
出生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老家,我是幸福的人。我人生最初的十二个年头与这片竹林保持着亲密接触。后来,我们全家随父迁往西北,我再也没有去过竹林了。然而竹林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不会消失的。我爱故乡的竹林,故乡的竹林里,有着永远的童趣。
竹林
文/苏水琼
中国最美的竹子在安吉。安吉百草原之行的头一天下午,因为酒店住房周围茂林修竹,饭后我一个人信步于青翠竹林间,直面它谦谦君子般的风雅与高洁。走进这片仿佛我童年时光般天真烂漫的竹林里,记忆如同竹林里的那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却很清晰。
我的故事,也是跟竹有关。
2001年的暑假是我准备上大一的暑假,我一个朋友说柳州出产大量毛竹,根部以上一米左右可以制作成粤西地区的水烟筒。他说湛江市场需求量大,利润高,竹根一米多切来做成水烟筒,剩下的卖给吴川搭棚的老板,或者卖给牙签厂。一周一个来回。他这么一说,我万分激动兴奋,立即回家筹钱,与朋友一起上了开往广西柳州的火车。
融水的那个朋友家就住在山岭下,漫山遍野的毛竹。在他家,几乎每天都吃竹笋。他做的竹笋味道好得不得了,第一天他给我们做的猪蹄炖竹笋,猪蹄味道不咋地,竹笋味道实太好。忍不住不顾食相吃光了一大盘子的竹笋,一夜间仿佛初恋一样爱上了竹子。
故事的后来,那个大我将近二十岁的朋友失踪了,我最后在融水的那个朋友家糊里糊涂地住了一个月。融水的朋友把我送到车站时,他给我了一袋子酸竹笋。
我喜欢融水的毛竹,是因为爱吃它的笋。融水的竹子美得有些单调,美得有点孤芳自赏,漫山遍野疯狂地长着。
安吉这片肥沃的土地,几乎适合所有品种的竹子生长,除了毛竹,还有墨竹、文竹、紫竹、凤尾竹、毛竹、黄金竹等等,几乎囊括了世上所有品种的竹子。
恰好,这几天总是下起不大的雨。
雨是夏天美丽的衣裳,雨后的竹子干净清爽,有三两只知了在寂寞地歌唱。夏天的竹林倘若少了蝉鸣,那么竹林就失去了它的生命之韵。没有蝉鸣的夏天是寂寞的。蝉的鸣叫奏出大自然美妙绝伦的夏天,也唱出了每一个农村孩子快乐的童年。“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是一种舒适闲逸的幽静。
竹林间,苍翠欲滴,享受风的高雅,雨的旋律。微风扫来,洋溢竹叶淡淡的清香。雨滴沉积于叶子间,晶莹剔透,如美玉,又如钻石般在闪亮。无数的雨滴在叶子间跳动,仿佛一个个动感音符按完美节奏,演奏大自然写下的天籁之音。
总是不会忘记我的童年,一到立夏,就去竹林捉蝉。小学期间,我们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惯,真好,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午休时间去捉蝉。蝉披上了绿色的衣裳后,躲在竹叶里十分隐蔽,很难发现它。我们在每一片竹叶上面细细寻找蝉影子,同时在那一片片叶子间找到了我们快乐的童年。用竹竿搅上大量的蜘蛛网,这便成了蝉的杀手锏。两根竹竿同时搅上蜘蛛网,做成一张新网,许多蝉就会自投罗网。那时我一直听信大人们说会叫的蝉是雌的,不会叫的是雄的。直到后来蝉捉得多了才知道会叫的蝉是雄的,不会叫的才是雌的。
这片竹林不仅是蝉的世界,而且也是小鸟的天堂。许多可爱的鸟儿栖止于这片竹林里,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射了过去,一只像鹦鹉又像翠鸟一样的鸟儿一动不动,眼睛盯住手机的那一束强光。这只鸟儿真讨人喜欢。蝉和鸟是这竹林的常客,或者它们才是这片竹林的真正主人,而我才是真正的客人,于是,我改道而行,不再惊扰它们。
我国有着深远的竹文化,梅、兰、竹、菊被称为“四君子”。诗人爱竹,犹如仙家爱酒。诗人给了竹的虚心和浩然气节的美德。画家爱竹,轻轻几笔,眼前就出现一幅优美的春竹中国画。赞美竹子的诗词可以信手拈来,杜甫的《咏竹》诗写得好:“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但令无翦伐,会见拂云长。”被雨洗过的竹子,风吹来阵阵清香。清朝郑板桥一生最爱竹,留下关于竹的诗歌最多,“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写出了竹子风吹雨打中,表现出的百折不挠,顶天立地的坚韧毅力和顽强斗志。
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我还是喜欢苏东坡的“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这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了,把我的诗路给打断了。雨中的竹林,美的不仅仅是竹子,还有百草原人们雨中行路的姿势。如果不是这场夜来之雨,也许我根本不会知道雨中的百草原竟然还有这种美的存在。有人跟我一样从竹林里流水一般溢了出来,有人像竞走选手那样慢步跑了起来,一位女游人撑着伞倒着走,眼里满含着对林子的不舍,她忘了用伞为自己挡雨。
今晚,我就做了一回任性的孩子,在竹林里放荡不羁。
探寻峨城山
文/伍成勇
迤逦而进,沿着大地的脊背。
一条条脊背匍匐着,只为衬托峨城山的威仪。
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关乎红色的记忆。不敢高声语,凝望缀满山坡的须发,妄想去捋出一串串故事。
青山不语。白云悠悠,无意掩藏红三十三军军民鱼水深情的故事,沉静的眸子里诉说着梭镖里的意气,步枪下的凶猛,杜鹃花开映山红。
峨城山,历时经月,凝成了睥睨千里的气节。这片土地,该有一种怎样的物事与之相遇,形成磅礴,能蕴含当年百溪成川,川涌向海的哲思与光影。
不知何日何夕,是几十粒,抑或是几百粒竹的种子最先乘着风的翅膀,逐着鸟的歌声而来,安营扎寨,在一个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做着繁衍家族的梦!
这片土地最适合竹的栖居,所以,竹种的梦做得特浪漫,特热烈。春天乍到,便有竹笋冒出地皮,最先觑见了峨城山坚毅的眉目,钢斩斧削般的肩膀。
竹喜爱峨城山的劲拔与俊朗,峨城山喜爱竹的骨骼与性情。竹将梦想泅进了峨城山的血肉,峨城山替竹的分娩准备了宽厚产床。
几十棵楠竹已然矗立。而家族的繁衍梦,正似朝阳,洒向粼粼的海面。它们在地底喁喁私语,商量着如何将梦推向磅礴,推向浩瀚。
有人吟咏,竹“未出土时便有节”,其实,竹“尚在地底梦无边”。它们不分昼夜,争分夺秒,一边将自己的万千小手探向四周,寻求兄弟的呼应,一边唱着“百到千,千到万”的儿歌,在地底集结、串连。
峨城山已然成了一片海。海底是一片生命的涌动,是一片生命在呐喊。
无数次日升日落,照着这片寂静的海,就似当年川东游击队一样,筑梦星星之火,燎出一片海来。
日月星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无数只楠竹笋挺出地面了,窸窸窣窣的竹林筛出斑驳的阳光,照在这一个个虎头虎脑的小伙身上,煞是可爱,它们在一周内拔节向上,高达数米,数月之内,会脱胎竹笋,以崭新的身份融入浩瀚,这是一场场怎样惊心动魄的生命之旅啊。
年复一年,岁月向前。先前高大的乔木,不出数年,成了竹海里几滴绿色的浪花了。
我惊诧于这片林海,惊诧于对这片林海的探寻。鸟声如叶,叶般清亮,叶般零碎,啁啾着这片林海的壮阔,絮叨着这里的每一粒时光。我坐在溪石上,苔痕几许,明澈的溪水上漂浮着几枚竹叶,从水里的倒影,可觑见竹梢的间隙里呈现出的几方蔚蓝,几片白云,而眼前的几枚竹叶,恍若大海的几叶小舟,轻盈适意,宽阔而自在!
心中有海,便读懂了峨城山。峨城山,一个让人膜拜的所在。
竹笋香带我回故乡
文/聂晶
竹笋上市时,我常去的菜场路边总能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铺张塑料布在地上,上面放着剥过壳的和未剥过的新鲜竹笋。剥过壳的竹笋一小袋一小袋地装着,嫩嫩白白的,煞是可爱。她对来客笑容满面地说:“这是我老家山上长的竹笋,不涩嘴,味清甜。”听着我便心动了,买了一袋回家尝尝。果不其然,竹笋鲜嫩清甜。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看到一次买一次,直至竹笋下市。竹笋成了我的最爱,什么腌笃鲜、竹笋烧肉、油焖笋、肉丝笋丝雪里红……百吃不厌。老伴说我是属熊猫的,哈哈哈。
老太太的竹笋味道,带我回到久违的故乡。我老家盛产竹子,有燕竹、淡竹。燕竹的笋子好吃。小时候,我和弟弟每年一到时节就昐望奶奶从乡下寄来的竹笋豆,那是把自家竹园的竹笋和自种的黄豆,用自家黄豆酿制的酱油煮出来,晒干寄给我们的,又鲜又有韧劲,不知有多好吃呢!在那物资贫乏的年代,这就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父母舍不得吃,我和弟弟每次只抓一小把,一粒粒,一根根慢慢地咀嚼,这不仅是舌尖上的享受,更是家和奶奶的味道。
知青下放,我回到老家。老家屋子的东、南、西三面均是竹园。那时生活贫困,这些竹园就是各家各户日常开销的来源。卖掉竹子或竹笋换回盐、草纸、火柴、火油或换回钱。所以每年春天长出的竹笋是舍不得挖来吃的,平时只能挖点靠路边被踏坏的和被虫蛀过的笋吃,条件更差的人家连这样的笋也舍不得吃,会拿到街上卖掉换几个零用钱。
我最期待的就是灶屋里长出来的竹笋,算是上天赐赏。农村灶屋是泥地,竹笋生长时,常看见地上鼓起一个裂口的小土包。待看到笋尖冒出来了,我便急不可待地拿起小锹去挖,奶奶连说挖深点,再挖深点。因灶屋的地比外面竹园高,竹根是从地基的石头缝中顽强钻进来的,故挖出来的竹笋又长又粗,嫩白嫩白的。竹笋配上河中自摸的河蚌或小鱼,加上自磨的卤水豆腐,以及雷雨过后竹园的腐叶中冒出来的小蘑菇来个一锅烩,那真是鲜上加鲜,现在回味起来都得咽口水。
现在时常与儿子、孙女聊起此事,他们都羡慕不已。孙女撒娇着说,怎么不留点给她吃。哈哈哈,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几十年过去了,老家的竹园早没了。但家乡的味道,心中的乡愁,还时不时地搅动着我的心,不想都不成。
春日食笋
文/沈嘉禄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上海人家对春笋最高的礼遇就是经典名菜腌笃鲜了。取黄泥竹笋十几支,五花肋条肉一大块,新风咸肉一大块,或隔年咸猪脚一对,画风粗犷,但味道更浓郁。四海为家一只大砂锅,大火煮沸,撇去浮沫后转小火焖,汤色清雅,情意浓稠。吃了一顿,留下半锅,还可以加些百叶结与莴笋再烧,赛过一场精彩大戏的尾声。
我也爱油焖笋,竹笋切滚刀块,用黄澄澄的初榨菜籽油煸透,加绍酒、虾子酱油、白糖,焖半小时即可。成菜油亮,咸中带甜,酒饭两宜。
或取几尾小黄鱼稍煮一下,拆骨留肉,嫩嫩的笋尖切成细碎,荠菜也切末,煮一碗软糯绵长的荠菜笋尖黄鱼羹,起锅后撒白胡椒粉,鲜香爽口。
竹笋切丝炒咸菜,一定要加点肉丝,小煸小炒的风格,小家碧玉的味道,过粥过泡饭一流,做面浇头也不觉寒酸。
我也爱毛笋,毛笋在竹笋快下场时登场,从不抢戏,有情有义。以前菜场里毛笋上市的辰光真是便宜得满街掼,妈妈从菜场抱一支粗壮的毛笋回家,像抱着一个小毛头,累得她老人家气喘吁吁。剥壳后“咔嚓”一声对半劈开,“哐哐哐”斩成大块,在锅里加盐炒至出水,再加咸菜焖透,起锅前加一勺素油,有一种清新简朴的山间野香飘逸,盛几大碗,可以放开吃。那么我就不客气啦,一连几块,让牙齿和牙床充分体验咀嚼食物的快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种体验多么难得!
毛竹还能做成笋脯,切片加酱油、白糖煮透,晒干后就成了,凉却后摊在竹匾上暴晒三五日,可存藏较长时间。若加黄豆共煮,就是笋脯豆;加花生米,就是笋脯花生。这些小吃,以前妈妈经常做,晒干后寄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给二哥补充营养。现在网上也有卖的,小包装,不过没我妈妈烧的入味。
绍兴人做的干菜笋,加入了大量毛笋片。将毛笋晒后,与猪肉共煮,味道不错。看绍兴人切毛笋片真是有趣,他们是骑在长凳子上切的,下面垫一只大脚盆,一会儿工夫就是满满一盆!
毛笋对劈,晒成干后由乡下人挑着担销往城里。城里人买了,过年前拿出来,在淘米水里浸泡几天,使之发软,并有一股酸叽叽的味道,并不好闻。几天后,就会有人肩荷长凳串街走巷吆喝:“切水笋呵……”切水笋是颇有看头的,手艺人用安装在凳子顶端的小铡刀飞快地将水笋片切成极细的笋丝。手段高明的艺人才能切得细,切得细才能揽到更多的活。这种笋丝与五花肉一起煮,猪肉不再油腻,笋丝则吃进了肉味,两者互相渗透,味道非常好。
毛笋的壳,晒干后存起来,端午时包粽子,似乎是宁波人的专利。淡黄色的毛笋壳上有深褐色的斑点,体现着豹皮斑纹的野性之美,说它性感则更加合时。宁波老太太用它包碱水粽或灰水粽,紧实而泛一点黄绿色,吃起来别有风味。现在碱水粽和灰水粽很少见了。有一次吃到日本风味的扎肉,倒是用毛笋壳包的,香腴不腻;再一打听,原来是“中国制造”。
宁波人还会将毛笋腌起来,埋入甏内压紧,入夏后慢慢享用。盐煮笋吃起来也相当够味,带一丝清酸味更佳,如今在宁波风味的酒家作为冷碟供人下酒。
浙江人称之为鞭尖笋的笋干,表面结一层盐花,极咸,煮汤前须在水里浸泡一夜。杭帮馆子里的老鸭汤,其实全靠鞭尖笋来帮衬,吃饲料长大的鸭子已经没有多少鲜味了。鞭尖冬瓜汤在夏天是消暑良品,价廉物美,老少咸宜。
我认识的一位国家级厨师,他用走地鸡、鸽子、咸鹅与鲜笋做过一道家禽腌笃鲜,层次丰富,饶有风味。腌笃鲜是一道浙江菜,但在上海发扬光大。此菜家常风味,也只在江南一带有,北方没有,京津地区的吃货吃过的不多。现在物流便捷了,在北方大城市也可能买到江南的竹笋,但是能做腌笃鲜的饭店有没有?我不清楚。
再告诉各位一点:竹笋从山上挖出来,以分钟为计量单位发生化学反应,风味逐步递减。所以城里人吃到的竹笋与山里人吃到的就不一样。古人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会吃的文人墨客常在一场春雨过后结伴而行,去山上挖笋,然后在野外垒灶埋锅煮笋吃,这样才能吃到最鲜最嫩的竹笋,这种吃法还有一个雅致的名称:“傍林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