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人生
男孩的身后一排排地走过了高楼,午后的阳光在那些宽大厚实的玻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很像小时候某部电影里看到过的来自天堂的光。男孩不习惯仰视,那些天堂之光刺得他眼睛不舒服,脖子也有点僵,他只好低下头。路旁的小贩把冻得红红的脸蛋使劲往衣领里藏,他们喘着一团团的白雾,身体总在不停地晃,像冬日里在菜市场表演的踢踏舞者。男孩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他们的影子似乎被高楼的影子遮了个严实,尽管他们头上也是温暖的太阳。
慢慢地,高楼在男孩的眼睛里退去,一颗颗瘦骨嶙峋的树木出现了,他们干枯的手臂上偶尔还挂着一两片同样干枯的树叶,有种生死相依的意味。公园里有两个秋千,其实对他来说就只有秋千:其他的他怕假如他玩的动作不好看别人会笑话他。一般放学后他都会来这儿玩秋千,不过今天不会,他心里乱糟糟的,很烦。公园的墙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那是回家的捷径。男孩很从容的走了过去,小小的平房像桌上撒乱了的火柴盒,他走在路上,那路可真脏,那些煮烂的小米和烂掉的青菜混合着冰渣被自己的鞋子一下一下地和在泥里。路过的那座房子你甚至知道墙那边的人在做什么,这家的女儿在和娘吵架,两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他可不想听;那家大刀磨在石头上“噌噌”的声音刺得耳朵疼,等你走远的时候就会听到猪惨烈的嚎叫,让人心里寒森森的不舒服……而这条路他每天必须得走完,然后上一道坡,走过又深又窄的小巷,最后再下一道坡才到他的家。很显然妈妈还没回家,要不现在他就可以看到房顶上吹得很高的炊烟。
男孩推开门,像是回到了传说中的古代,或许是热爱历史的缘故吧,男孩很喜欢这个家,他喜欢这个简陋古朴的家带给他的一种温暖安全特别踏实的感觉,他如释重负,可他没高兴多久眉头又皱了起来。今天他最喜欢的语文老师又给他出了个难题: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他记得很清楚,上周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他想了很久才有了个办法,他写了一篇“我的妈妈”,然后把“妈妈”擦掉,换成“爸爸”,他不记得爸爸是什么样子了。可这次,妈妈又该用谁换呢?
忽然男孩听到有人在叫他,是妈妈。他冲出门去,妈妈正站在坡上等着他,寒风胡乱吹着妈妈干枯的头发,男孩感觉到妈妈很虚弱,像挂在衣架上的一张纸,男孩鼻子有点酸,直觉告诉他有些事情不对劲。
妈妈身后的三轮上堆着满满的菜,他并不吃惊,他跑到妈妈面前,妈妈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两眼歉意地看着他,“今天又没卖了几斤,又剩下了……”男孩站在三轮后面抓住车后的铁杠,妈妈并没有多大的力气,有时候他真想和妈妈扳手腕,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力气比她大很多,自己是个男子汉,可以代替她骑着三轮去卖菜。“拉住了啊!”妈妈嘱托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以确定他已准备好了。三轮慢慢地向坡下滑着,母子两的身体都向后倒着,他们胸口憋着一口气,嘴巴咬得紧紧的,生怕一松口就泄了气。终于三轮滑到了坡底,妈妈推着三轮进了院子。
“呦,回来了啊!”中间房的女人系着围裙几乎小跑着出来,她径直走到三轮车前,两眼直直的看着车里的菜。
“今天卖了不少哇!”
妈妈笑呵呵的,“拿一把回家做饭吧。”
女人唤了房里的孩子出来,那孩子仿佛早有准备似的端出了一个小竹箩。
“咱就挑上几根。”女人说着接过孩子手里的竹箩在菜里翻了起来,不一会儿竹箩就堆得满满的。女人又抓起一把塞孩子手里,叫孩子两手捧了。
“你今天好像病了啊,回去吃点药。”
“我家孩子回来假如我不在你帮忙照看着点……”
“那是肯定的。”说这话时女人已经到了自己的房中,房门重重地关上了,仿佛刚才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的很。
男孩心里很不服气,赶紧帮忙卸下三轮上的菜,生怕那个门上挂着锁的人家忽然也端个竹箩出来。
妈妈真的病了,她跑去厕所吐了又吐,男孩几乎隔着衣服就可以清楚摸到妈妈的骨头,他心疼极了,眼眶里的泪一直在转悠,但他不敢让它流出来,他怕妈妈看到了也会哭。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家的孩子有泪是为了问大人要钱买玩具,而他自己的眼泪竟要这样流着。
妈妈躺在床上一直在算计着今天谁和她砍价了,砍掉了几毛钱,能赚几毛钱,菜还能放多少天,明天要去哪儿卖,可她的额头一直烫着,男孩在火灶前弄了很久生着了火,家里都是浓浓的烟,妈妈咳着他只好开了门,看着烟在风里乱乱的走势,外面又下雪了,他往妈妈的被子里塞了几个热水瓶子开始做饭。他心里开始猜测,那些高楼林立的地方是不是也在下雪,妈妈坚持不买药自己扛是因为那药太昂贵还是自己的身体太贫穷?他不想写妈妈了,那一张张雪白的纸加起来能不能给妈妈买到一颗治病的药呢,是那纸太便宜,还是那母爱太贵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