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父亲说,我母亲是坐着轿嫁到他家的,戴着凤冠,系着长裙。我很诧异。没想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家乡,还有这样古老的婚俗。
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站在外婆身边,穿着粗布衣,梳着两条粗粗的长辫子,眉清目秀,透着少女的青涩。她和我父亲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从小就认识,并不像那时的大多数夫妻,婚前对对方一无所知。不知当年被轿夫晃晃悠悠地抬到夫家的路上,她有着怎样的心情。是羞涩?是不安?还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后来,结婚不兴坐轿了,把队里的胶皮轱辘大车借来,用苇席搭个车篷,套上骡子,就可以赶着去接新娘了。新郎穿什么都无所谓,实在穷,还可以借别人的衣服穿,也没人笑话,但是再穷的人家,也得给新娘做嫁衣,这是规矩。一般来说,在确定恋爱关系后,男方就该给女方“截衣裳”了。有人去公社的供销社,有人去关林会,条件好的人家讲究些,会跑到洛阳市里。
也有极个别的例外。我的一个本家爷爷,爱上了他的远房侄女,家族所有人都和他们反目了,只有大队干部支持他们自由恋爱。结婚时,他们没坐车,也没穿新衣,在干部们的簇拥下,步行着被小学生们敲锣打鼓送进了新房。那个新娘,虽然没有嫁衣,可她被当年在农村很稀罕的爱情滋润着,肯定也是无比幸福的吧。
我姨结婚时,坐的是拖拉机。姨夫家不富裕,给我姨做衣裳的布是在关林会上买的华达呢,花了十来块钱,在当时算很时髦了。我姨今年六十岁,子孙满堂,住着三层小洋楼,年年都有穿不完的新衣,结婚时的愿望,总算实现了。
二十多年前,人们渐渐有了积蓄,结婚时大方多了,嫁衣远不止一身,布料也华丽起来。我记得姐姐结婚时,流行做缎子棉袄,那时的新娘差不多都要做好几件。等布料和棉花备齐,姐姐就去找街西头手最巧的婶婶,请她做棉袄。
当接新娘的汽车停在大门前,喜庆的鞭炮惊天动地地响起来,姐姐穿上带刺绣花朵的红缎子棉袄,羞涩地走向全新的生活。嫁妆柜子里,装着几十条床单被褥,装着其余几件鹅黄、浅紫的缎子棉袄,艳丽的颜色,盛开的花朵,预示着她婚后的幸福。
婚纱刚在农村出现时,上了岁数的人都觉得难以接受,这与中国人以红色表达喜庆的习惯相悖,而且婚纱轻薄,倘在严冬,新娘难免受苦。和我住同一条街的林娃爷家,儿子的婚期在腊月,他担心了多日,还是遇上了风雪天。儿媳下车时,风刮得正紧,雪下得正猛,她化了妆的小脸被冻得乌青。街坊四邻议论纷纷。林娃爷又急又心疼,忍不住小声嘟囔:“棉袄多好,又挡风又保暖,偏去穿个那,也不知美到哪儿了?能得不轻!”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如今,穿婚纱已是平常事了。“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不管是谁做的嫁衣,都有对新人、对婚姻的美好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