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枣
写下拐枣二字,我心中发笑不止,我记起一个人,他的绰号叫拐枣,郢子里的人都这般地叫,百喊百应。拐枣不是好名字,郢子人喜欢以植物为人命名,月季美,楝子苦,拐枣就意味深长了。拐枣有好名字:顺长,父亲起的,顺顺溜溜长,顺长却不争气,长"囚"了,拐枣样,七扭八屈的,看着滑稽。日子苦,顺长的模样对不起父母,却对得起观众。郢子人说到顺长,两句话开始:头像枣核,人长拐枣样。时间一久,顺长没人喊,代之为拐枣。
郢子里的人整天忙着干活糊口,对人的模样不讲究,却要有把子力气,使牛打耙、割稻挑担,没把力气,田里的泥巴变不成粮食。皱皱巴巴的顺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和十来岁的孩子般,整个身子打不开来。顺长父母愁,想着法子催长,顺长就那样,不长不团,如一坨死面,再大的火也蒸不出发泡的馍馍。顺长自身不觉得,也不见闲着,不分黑夜在郢子里拐来拐去,旮旮旯旯地钻,热闹事少不了,悲哀事也有他。拐枣不讨人厌,不偷不摸,说话轻声细语,走路猫样蹑手蹑脚,风般荡来荡去。有一年郢子来了玩"大把戏"的团队,看上了拐枣,要把拐枣带了去,拐枣的父母高兴,拐枣却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简单,大把戏都是假的,糊弄人,比如某个变戏法、某一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全是假的,吓得玩大把戏的人拿眼睛剜,拿手堵他嘴。临了丢下句话:顺长人拐枣,心不拐枣,灵着呢。
实际上拐枣不愿离开郢子的原因,是为瞎三爷。瞎三爷和拐枣亲,他看不到拐枣的模样,嘴中喊的也是顺长、顺长的。瞎三爷无眼,顺长就是他的眼,瞎三爷无路,拐枣就是他的拐杖。拐枣力气小,一小桶水还是拎得动的,瞎三爷的水他包着,灶间的草也是拐枣抱。拐枣的父母心疼孩子,看一老一小两个可怜人在一起,不反对,甚至还有把拐枣过继给瞎三爷的念头。
在我的记忆里,拐枣和瞎三爷整天在一起,有时晚上就住在瞎三爷的破屋里,但从没在瞎三爷家吃过饭,常在饭点时,听顺长的母亲抖着喉子喊:顺长,拐枣,来家吃饭了。
瞎三爷死,拐枣哞哞叫地哭,第一次亮出嗓门,也惊天动地。摔了老盆,葬了瞎三爷,拐枣窝在了坟前不回家,有说三天三夜,有说一个星期,反正在一些夜晚,野地惨惨的哭叫,如猫头鹰闹夜。也就是在这不久,拐枣样的顺长开始舒展起身体来,关节伸展,个头长高,尽管和常人比皱皱巴巴,但终有了男子汉特征。
拐枣突然变了个人,家里家外的忙乎,正好是分田到户的日子,他不种水稻、麦子,专种蔬菜,父母亲听他的,赚了大把的钱。之后又租别家的地,兴树苗,绿色将郢子里的田布满了。有人问过顺长,哪学来的本事?顺长不瞒,瞎眼三爷。三爷年轻时走南闯北,双目失明才归了故里。顺长的林子中有一片是拐枣,拐枣树高,春天开黄黄的花,秋天果实熟了,整枝脱落,地上一层,好甜。顺长爱去这林子,对着原野调侃:拐枣种拐枣,谁比谁拐?顺长不缺钱,把大把的钱捐给学校,说是设个奖:行路奖。年年给钱,年年让一些孩子把路走稳了。
拐枣多籽,撒地上就生,就成林。顺长一个人,守着父母,顺顺溜溜的长。拐枣,不是枣,又叫万寿果、鸡爪连、金钩梨……别名一串,都有趣味,果实甜,多浆,可解酒也可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