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春游
天气忽得暖湿起来,城外的草色顺着水泥路柏油路一点点倒灌进城内,忽一日升旗仪式上,校门口那棵老树蓦然亭亭如盖,春天是铁定不会再翻案了,于是全校去郊外烈士陵园扫墓的方案三天里就准备停当。放学前,班主任带着一脸的如临大敌,通知集合时间,自带干粮饮水,自制小白花。
上世纪90年代初的小城,春游必扫墓。清明前后,慎终追远,佩戴着烈士鲜血染红的一角,踏过小溪流、青草地,来到烈士前辈墓前,献上一朵小白花。现在的小学生大概不知道白花怎么做了吧?我也只会做最简单的,一张白纸,按一指宽比幅,前折后折前折后折,把一张纸折成一张叠起的长条,把两头剪出尖角,取中点位置拴上小铁丝,最后展开。这是基础版,可叠加纸条,翻出几层花。记忆中,这样春游的上午,总伴随着低垂的云脚,哀乐响遏行云,苍天洒下泪滴。花圈献上,发言过后,又总会雨过天晴。怀着沉重的心情,列队离开陵园,步行一两公里左右,就到了野餐地点。
讲到这,一个声音打断了我。“妈妈,你们野餐会带肉串、会带野餐垫、会带帐篷吗?”这个问题,
来自我怀中4岁多的女儿。她对野餐的概念,来自动画片,来自去年秋天小区邻居的烧烤自助。
我在一笑之后,回忆接着漫游。刚开始那一两年,春秋游的野餐主食都是面包、蛋糕,橘子水一类。面包是五指并拢状的豆沙面包,豆沙直贴着“指缝”渗出来,仿佛很富裕,可吃完才发现,豆沙全贴在门面上了。那时还没普及健力宝,最流行的是一种袋装橘子水,边缘还有没撕干净的锯齿,虽然鼓鼓的,但动不动就破个洞,漏光。还有跳跳糖、酸梅粉、饼干一类。又过了几年,经济条件好起来了,零食的种类才日益增多。我记得有一年我妈提了个网兜回来,里面话梅、金帝巧克力、果冻应有尽有,害我当晚想着第二天和谁一起吃这些东西想得失眠。
其实女儿的问题牵引我想起的是记忆中非常早期的一次春游,低年级同学席地而坐,吃着各自的牛肉干、面包、话梅时,高年级同学远远地离开了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占据一片溪水的上游,开始拾砖、捡柴、生火、架锅,烧水煮饭,热菜,有人准备了黄豆,准备现炒黄豆吃;还有人说要下溪捉鱼。他们分工有趣,劳动中,谈笑风生。和他们比,我们摊在塑料布上的食品显得一点意思也没。记得我曾涉溪而过,来到他们营地,假装寻找一位高年级学长,一边睃巡着左边右边散落的锅子里的内容,还有地上炭黑的痕迹。有人抓给我一把炒黄豆,我摇摇头,往回走,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失意。
那时我大概一或二年级,他们四五年级。当时就感觉到,仅仅差两三岁,却好像差得很多。他们是“大”哥哥、“大”姐姐。后来我发现,这道泾渭分明的分野,可能不仅仅是我当时以小望大的一种夸张。与我同龄的小伙伴大部分是独生子女,而年长的学长,多半都有兄弟姐妹,他们生来就是在一个需要协作的环境中,能干、要强又不乏纯真和诗意。说到这,我眼前不断闪回那位高年级学长的样子。想不起来了,那把黄豆是他抓给我的吗?我是否成功偶遇了他?
“妈妈,你们的野餐布有没有用石头压住?不然,会被一阵风卷得吹起来的!”孩子关心的,完全不是我在思索的,被她一打断,岁月深处追光中心那个男孩的脸庞,原本已清晰得快要看见,这会儿又模糊以至于朦胧。窗帘在初夏的夜气中轻微摆动,明天女儿第一次出游,但愿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