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碎记

和朋友约好，中午参加完学生的婚宴后，一同去看望另一位受伤的朋友。路边等车时掏出手机看学生发的信息，却赫然发现宴席根本不是今天，但我分明记得今天有一场必须参加的宴会，是谁，为什么邀请？我努力回忆竟没有头绪，再次叹息时光无情，记忆力开始减退。

受伤的朋友是一位温润柔和的同行，对人态度是出了名的耐心和气。赵医生自认随着年龄增长，不断修行改过，性格已经非常温和，有天和年轻医生闲聊，问包括我和朋友在内的三位医生，哪个脾气最好？年轻人狡黠：说假话，朋友第一我第二；说真话，朋友第一我第三。

这样一个最温和的人，却无端受到伤害，让人愤慨天理何存。见面却是平静的面容，和缓的语气，病床上依然优雅知性、礼貌得体，丝毫不让旁人生出言谈忌讳的窘迫。坚强从来不只是气壮山河的强悍，更是处惊不变的柔和，让伤害终止于身体，不被它打击到灵魂，才是真的坚强。

离开朋友，去探望一位生病的长辈。见面长辈问去吃席没有？惊愕3秒钟，恍然记起今天是另一位亲戚生日宴，我把两起宴席各记住了一半。自然是赶紧联系、道歉、补救。长辈兀自喋喋生病用了几大万的费用，我安慰：用钱能救回命就是好的，只怕钱花了还治不好。

离开医院，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虽不强烈，到底能照出长长的影子。不知从哪一年起，岁月流逝的伤感越来越强烈，岁末更是莫名惶恐，以致出现今日记忆的差错。对自己的状态甚不满意，我决定沿滨河路走走，步行回家。

滨河路上人很多，都是趁着天气好出来晒太阳。同样的阳光，冬天里大家都稀罕、都喜欢，到了7月试试，谁都讨厌、都躲避。所以人啊，最好能做冬天里的阳光，出现在需要的时候，而不是七月骄阳，让人厌而避之。

路过一排高楼，条件性抬眼上望，加快通过的步伐。儿子发来那篇标题《重庆坠楼者砸死女生系失独再生女》的报道，让人看到心痛。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失去一次希望，再失去一次，那种绝望何以忍受。走路看天上吧，然而灰尘迷了双眼。

心理学家说，人一生总会产生一次自杀的念头，我曾经思考过如果实在活不下去，选择什么方式结束生命，当时的选择是坠楼。因为觉得，人如果不借助机械，可以像鱼一样水中游泳，猿猴一样树上攀爬，却唯独不能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所以生命的最后，体验一下自由飞翔的感觉。然而这个坠楼者让我知道，自由落体的力量何其巨大，它可以毁灭两个如花的生命。为自己为别人，好好活着吧。

回家坐定，翻看手机，满是北京急诊女医生被杀的文章，而前一段时间又满是医生猝死的消息，什么时候医生成了高危人群？我已经习惯不看、不转行业内负面消息的文章，因为看一次心痛一次，转一次失望一次。

科室年轻人，忍受不了病人刁难，委屈愤怒时，我会劝：换位思考。但我不会无原则的支持那些无厘头的苛责。有次一位老大爷（为了文字雅观，不然只配称老头儿），气势汹汹责骂护士妹妹，当我们劝解时，他信口罗列一堆毫无逻辑的理由，我断然道：不可能，我自己科室的人我晓得。

但是伤医事件的频繁发生，我想以后是不敢这样果断勇敢了，因为代价太大。我们不只是在和疾病战斗，还同时和愚昧无知、怀疑猜忌，以及各种社会不公纠集出的怨气、压力斗争，而且我们的同盟军很少，看吧，转发这些文章的都是些同行。

网购的玛格丽特花苗到货，小小的绿绿的，栽种安置好它们，这是留给春天的希望，等待姹紫嫣红的时刻。

岁末，平常琐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