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婆婆

那个漂亮的篮球不知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当时天很亮，铁路桥下杂草丛生，高铁在不满三岁的铜铜头顶上闪过，他依稀知道，爸爸妈妈就是被头顶上那个会飞的东西带到远方去的，他想爸爸妈妈，常常跑到铁路下面的水墩子旁去打望。

爸爸妈妈对他说过，只有坐着那个会飞的东西飞出去，飞到远方，赚到更多的钱，铜铜才会长得又快又乖、又高又大……

显然，乔丹牌篮球的质量不错，即使是在杂草和细石头上滚动，也显得弹力十足，奔突有力。

铜铜咧嘴笑了，拍着嫩手，甩着肉嘟嘟的小腿追去，篮球越弹越远，铜铜越追越欢，嘴里不住叫着：“球球——球球——”追赶的快乐冲淡了思念爸爸妈妈的苦恼。

球和铜铜越来越远，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挨近一间破旧的小屋。

屋里，住着一位瑶族婆婆。矮小的个子，满脸的皱褶，老是挺着干枯的胸脯，任何时候都显得特有精神。

小屋紧挨铁路而建，由残砖砌成，杉木皮盖顶，静静地坐落在铁路岔道口旁，背后的远山里住着她更为密集的群族。小屋的对面过去是一家建材厂，专门生产红砖，每到生产旺季，厂内的大坪里，便停满了拉砖的卡车。瑶族婆婆没有亲人，常穿着瑶族服饰。有时，她会背着竹篓到山里去采摘草药，晒干卖钱；有时，到铁路边去，捡拾旅客丢弃的废品；有时，到对面厂区去回收残砖碎瓦，堆放在屋前，等着附近的农民来收购。

瑶族婆婆年轻时进过厂里的砖窑，深更半夜在里面出窑。窑里温度很高，灰尘很密，窑车轨道烫脚，她不太会使出窑的铁夹子，还常常不戴口罩、手套，直接用手去搬砖。有一次垮窑，她受了伤，血染砖窑，从此，窑里窑外就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红砖被淘汰后，建材厂破产了，厂区的所有建筑被夷为平地。烟囱爆破那天，瑶族婆婆正在吃午饭，随着一声巨响，她手中的饭碗被震到地上，摔得粉碎。这以后，小屋对面的那片黄土地上就盖起了一幢幢充满现代气息的高楼。瑶族婆婆没有分到指标，仍然住在破旧的小屋里。

瑶族婆婆以前结过婚，生过一个男孩。孩子快满三岁那年，他爸另外有了女人，带着孩子抛弃了她。全部理由是：她长得又矮又小，还丑，没文化，不会写汉字。只留了一间破屋给她。

看见铜铜向小屋奔来时，她眼里闪出了泪花，扑腾着身子折腾几下终于抱住了那个乔丹牌篮球，目光从篮球上掠过，她看清了，自己的孩子离开时，就是眼前这个男孩的年龄，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

她兴奋地将球抛给眼前的男孩，问：“小肉嘟，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不带你？”

“我爸爸妈妈说了，只有坐着那个会飞的东西飞出去，飞到远方，赚到更多的钱，铜铜才会长得又快又乖、又高又大……”

瑶族婆婆震惊了，怎么这稚嫩的声音也像。慌乱中，她理了理花白的鬓发，猛然清醒过来——三岁儿童的声音大多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眼前这孩子没有大人跟着，一定是走丢了，要是碰上人贩子，可就糟了！

她用手臂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蹲下身子说：“来——小肉嘟，让奶奶抱一抱！奶奶跟你一起玩球球！”她用下巴卡着球，眼里充满期待，铜铜果然扑了上来，一头撞在她的怀里，她心里荡起一股暖流，篮球上呈现出两道清晰滑动的泪痕。“这下安全了，我的小肉嘟！奶奶送你回家，带着这个球球一起回家！”

瑶族婆婆吃力地抱着铜铜沿着铁路走，七月的阳光照在大地上，铁轨的亮光闪着她的眼睛，周遭的温度在升高，她汗流浃背，感到篮球和小铜铜随时都有可能从自己怀中滑落下去。

她咬牙坚持着，终于走到了幸福家园住宅小区。铜铜手指着正对面一位满脸焦虑的老汉，“奶奶，你看，那就是我爷爷！”

铜铜爷爷的目光在触碰到瑶族婆婆和铜铜的那一刻，闪出了金光。他快步迎上，从瑶族婆婆的怀中接过铜铜，连声说：“谢谢您！谢谢您！铜铜，还不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爷爷，我要奶奶陪我一起玩球球！”

当篮球弹力十足地弹到爷孙俩跟前时，铜铜爷爷揉了揉眼睛，心，紧绷了一下，他发现，瑶族婆婆双臂上没有手掌，比正常人要短很多，他不知道这位婆婆是怎么把铜铜抱过来的，又是怎么陪铜铜一起玩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