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湾之夜

癸卯年立夏那晚，在繁忙热闹的东江湾，我登上装扮得像接新娘子的花轿一样的游船，没去舱内看文艺节目，而是立在船头。我要独自徜徉在东江湾的水中央，好好地把东江湾之夜的神秘面纱，探个究竟，弄个明白。

因为土生土长的我，总是没搞清楚，东江湾的夜景，凭什么成为一个热门的打卡地？

有人说它像香港维多利亚海湾的夜景，因为它不仅有宽阔的水面、豪华的游船、穿梭的皮艇，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烟花、音乐喷泉和霓虹灯，以及一栋栋高耸的现代化楼房。也有人说它像唐诗《春江花月夜》那样，时而迷蒙、时而明净，时而节奏欢快、时而如诉如泣，宛如一幅淡雅而又五色皆呈的水墨长卷。还有人谓之曰“小爱琴海”，因为无论是水上气垫船、帆船、皮筏、桨板、木舟，还是岸上的公园、游道，都是谈情说爱、拍摄婚纱照的最佳去处……

然而，这一切，我只是在岸上了解了一些皮毛，既没登上高处认真俯瞰，又未到水面上仔细观摩。

但我知道，让东江湾成为网红景点，当缘于那座巍峨的东江大坝，是它截断滚滚东江水，才有了碧波万顷的东江湖。尔后的小东江水电站、鲤鱼江水电站，又分别让小东江之雾、东江湾之夜盛名于世。当年的瘦水变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长形湖泊。

每年5月到10月的清晨和傍晚，从百多米深的东江湖流出来的“冰矿泉水”，与气温奇妙交融，产生迷人的雾漫东江图。它仿如仙境中翩翩起舞的曼妙仙女，不知把多少文人骚客的魂魄勾走了！

资兴人把小东江水电站至东江大坝的河道叫小东江，小东江水电站至鲤鱼江水电站的水面及两岸称为东江湾。东江大坝修建前，两岸犬牙交错，河边冬茅萋萋，河中沙滩芦苇飘飘，木材厂、电厂、水泥厂、氮肥厂等十几个厂沿江而建，烟囱林立，浓烟滚滚。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大多数企业已相继“退休”，代之而起的是高端的校园、酒店、楼盘、广场、博物馆、水上训练基地、水上乐园、大数据中心……而偌大的城市水上公园则依水而建，与水相通，妙不可言。

不到十公里长的东江湾，先后建起了铁桥、钢丝桥、公路大桥等七座桥梁，如今被霓虹灯装扮得仿如七道彩虹。这七道彩虹每晚都会照亮东江湾，吸引了众多市民在桥畔休闲、赏景、拍照留念。

游船缓慢轻摇从东江湾大桥通过，进入桥洞时，有种进入万花筒之感。我忍不住闭紧双眼，出洞时，睁开眸子，所见之处，却是另一幅画面，前方暗淡了一些，波光却柔和了许多，像蒙上一层轻纱，而右边那一大片古樟林，竟能看清它们极为魁梧的树干和多姿的苍枝。一轮圆月倒映在碧蓝的水中，像少女的脸蛋，岸边的花草藤木、游道栏杆，远处的群山峻岭，近处的绿色田园，如油画般色调浓艳，清晰可见。间或有一两只睡不着觉的水鸟，“嘎、嘎”几声，白光一闪地掠过水面，在空中打一个旋子，又返回了草丛中的巢穴。几个数十年前就建成的水泵房，像几只蟾蜍蹲在岸边，与河边草丛中的青蛙一起，“呱、呱、呱”叫个不停。

于是一切又复归平静，静谧得仿佛到了初始世界，绝不像初登船时那种繁华、热闹和时尚，就连游船上的歌舞也由激越转入平缓，一曲《竹林抚琴》随着月色、水声慢慢浸入我的心底，像婴儿吮吸的第一口奶水。难怪有人把这里当作“春江花月夜”，把这里唤作“东江花月夜”了。

舱里的游客都出来赏月了，拍照的，赞叹的，手舞足蹈的，动作和声音都没有先前那样幅度大，大家好像约定好了一样，屏声静气，轻点，轻点，再轻点——这东江湾之夜太美了，千万不要惊动了她。

游船返程时，空中升起不少丝丝缕缕的白色影子，飘忽不定。“起雾了！”有人喊道。这时我已感到夜雾掠过面颊，凉丝丝的。水面和周遭的景色，时而可见，时而朦胧。夜雾仿佛新娘头上的轻纱，被风一吹，把一张姣美的脸庞掩一下又露一下，吊足了新郎和客人们的胃口。

东江湾的雾，无论是晨雾还是夜雾，都与小东江之雾大相径庭。因为小东江被两岸峻岭裹挟，又身处上游，温差更大，雾一形成便白似米汤、浓如牛奶，且不易散发。而东江湾的雾由于地势较开阔，飘飘忽忽，时隐时现，有时那雾在数十栋高楼大厦间缠绕、徘徊，俨然天上宫阙。

但就我的亲身感觉而言，我更喜欢东江湾的夜雾，因为她就是东江湾的夜之精灵，她是那样的不期而遇，那样的如梦如幻。如果把小东江之雾说成“不食人间烟火”，那么，东江湾的雾则是尽展人间的“风致情韵”。你看她，一会儿宛若披着轻纱的少妇，身姿婆娑，步态轻盈；一会儿又像个害羞的少女，轻撩玉纱，以遮蔽月亮和游客的窥视；一会儿她又像一个调皮的娃娃，谁也抓不住，谁也猜不准她什么时候冷不防伸出小手捏你一下，噘起小嘴亲你一口……

此时，月已偏西，雾亦散尽，行人大多兴尽而归，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对情侣还依偎着。我想，东江湾真是又一个奇景，它与东江湖和小东江一样，同样是人与自然合作的产物。游客们能早晨观赏雾漫小东江，白天徜徉浩瀚东江湖，晚上体验浪漫东江湾，都是因为那坝、那山、那水、那雾。只是它们配合得如此之巧妙、衔接得如此之完美，出乎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