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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错觉

作者: 陶安黎2024/05/15生活随笔

闲翻一本旧杂志,发现上面的文章篇篇都很熟,一看开头,对结尾就有了印像,似乎是刚读过的;然而如果想不起去翻它,那些熟悉的内容也许一辈子也记不得了。我合上杂志看封面,日期竟是两年前的,不由让我诧异了好一阵子。

我想来想去,无非有两个解释:一个是我这两年读书少,读过的东西反倒记得清晰了;再一个就是时间过得快,让人常有恍如昨日之感。但是这两个解释都不太能说服自己,一定还有别的因素在里面。比如说吧,有一次,我写东西的时候,想引用一个事例,可怎么也记不起原文出自哪里,最后只好放弃了。直到翻阅这本旧杂志,才猛然醒悟到它原来就在这里。如果按照第一个解释,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出现的。

在我两次拿起这本杂志之间,横亘了两年多的时光。两年来,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变化着许许多多的人,已经无暇再为书中的故事、书中的人物牵肠挂肚了,读过就再也不去想它了,书中发生的一切依旧在那一页里、在那一行中以不变的情节发生着。

实际上我并没有记住它们,假如不是在这个有些无聊的日子里我随手抄起本旧杂志浏览,或者在这之前已经把这本杂志卖给了收废品的,那么,这本杂志连同它的内容肯定会在我的头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时间的本领:它能把陌生的变得熟悉,也能把熟悉的变得陌生。当人们在这些错觉里自以为是,沾沾自喜,而时间却躲在一旁窃笑。

不光是一本旧杂志能带来这样的错觉。

邻居一位老人,他过去曾在一家企业担任着不大不小的领导职务。记得当时他是个很儒雅的人,还写得一手好文章。现在退下来,整天出去拾柴禾,人家修剪下来的枯树枝、不用的废木头,他都乐颠颠地抱回家。院子里支起个简易的炉子,用这些劈柴烧开水,可以节省煤气。一大早起来,他就在院子里如数家珍地整理那些劈柴,窸窸窣窣的声音常把我从梦中唤醒。

我无法把他同过去联系起来,无法判断我熟悉的究竟是那个儒雅的干部呢,还是眼前这个拾柴禾的老人。

在街上邂逅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我毫无人家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惊喜,装也装不出来。我端详着那张脸,如同浏览那本旧杂志。除了曾经洋溢着的青春被日子打磨掉以外,还是那么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五官,我们那些共同的细节也在一瞬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好像我们昨天还在一起,其他的都没有发生。可是,倘若我遇不见他呢?是不是也和旧杂志一样忘个彻底呢。

我的书橱里的书大约有三分之一没有读。每次面对它们,我都感到十分愧疚。因为我知道,有些书或许我这一生也不会碰到,它们对于我,将永远是陌生的。我甚至后悔当初买它们。

眼看就要步入花甲,按道理这应当是见多识广的"耳顺"之年,可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大见识,并且越来越冥顽不灵。我经过的岁月仿佛浓缩起来,浓缩成了一个很小的圆点,圆点里只有昨天和今天,而圆点外的,已被遗忘涂抹成一片虚空。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这本旧杂志的内容,记起来又怎么样呢。有时我真的希望,这个圆点越小越好。

目前,我守着自己的这份爱好,守着自己的家庭,其他种种,忘了的就忘了吧。不该忘的,时间总有办法提醒你。

不过,这份杂志我会好好地存放起来,因为它毕竟让我在两年之内读了它两次。奥地利女作家耶利内克在她的长篇小说《钢琴教师》中写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艺术的主要吸引力就在于重新认识他们原来以为认识的东西".

真实也罢,错觉也罢,这份似曾相识的杂志以及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我有责任不能再对他们视而不见,更不会第二次把他们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