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一个夏天
母亲最后的一个夏天是思念疯长的夏天。
病床上的母亲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鼻尖、嘴唇渐渐地失去了血色。儿女们使劲地呼喊她,却没有了应声。
那时候,哭得落花流水,现在想来,却不再那么悲伤。一个人结束生命中的极痛,揪心的极痛,围观的人,都有着血脉亲情,却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走向死亡,这种生离死别,又有谁能忍受得了呢?
母亲走了,剧烈的疼痛结束了,这份骨肉亲情也随之结束了。
母亲走了,家也变了称谓,好像没了方向,不知道何去何从,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日子变得无所事事,毫无兴趣,云清风也淡。以前常去她那里吃喝耍闹,或是跟她开个玩笑,现在她走了,兴致也被她带走了。不敢去她住过的屋子喝酒,好像越久越窒息。
尽管告诫自己,事已至此,可依然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母亲最后的一个夏天,她只走完了一半,走得蹒跚,走得痛苦,走得极为艰难。她一天的食物不及我一顿的多,大都是水,像个婴儿的量。她吃不下,但却能唱歌,而且嗓门还很高,也挺亮堂。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歌唱中度过。她唱,姐姐用手机录下来,是全民K歌。那些老歌母亲都会唱,什么《南泥湾》《映山红》《我为祖国献石油》等。自从生病,母亲就在轮椅上开始练习唱歌,居然练会了近百首。这也许是母亲一生的热爱,在最后的一个夏天才表现出来。
母亲不仅歌唱得不赖,而且确实是心灵手巧不辞辛劳的人。母亲的顶针是她一生的戒指。
母亲走的前三天,她吃过了止疼药,强忍着坐了起来,我让母亲为我缝补了衬衫,只为让母亲知道她没有病重,依然戴着跟随她一生的顶针,还能为儿女们缝缝补补。
母亲的动作很慢,很慢,一针一线地甚至小心翼翼地缝补着,我照了她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现在想来,极为后悔,我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她那时最需要的是休息。
进了三九,天寒地冻的,母亲的生日就是这几天,她和父亲的生日前后不差十日,我们又总是庆祝父亲的,一起庆祝,方便,很少给她单独庆祝生日,想来又一遗憾。
母亲走了,很平淡地走了。
思念疯长的夏天,她经常在我的梦里出现。我梦见过她牵着我的手在老家的大树下,我们坐在椅子上乘荫;我还梦见她老了,我推着她端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看血色的火烧云;我还梦见我的父亲训斥她,你怎么还来儿子的梦里?再别让他伤心了,然后母亲倏地消失了,就再没来过。我突然惊悸醒来,枕边一片湿漉。
母亲在她最后的一个夏天走了,走后的日子,云清风也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