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湾小记

一转眼进入中大珠海校区工作已经快一学期，校侧门旁是南中国海第一古镇唐家湾。岭南多雨，雨后唐家湾，榕树低垂。走，去吃荠菜馄饨！我约着一个办公室的骆老师出门去周末刚去过的一家唐家湾本帮菜餐厅。但我们两人都不熟悉道路，只知沿着大路走，越走离唐家湾正街入口越远。

边聊边走，却无意走入村落深处。一抬头三间古庙静悄悄地立在村中。不远处还散落着几座祠堂。雨后夕阳中，几个村民悠闲走过，是务工归家还是餐后闲逛？没人说话，却像傍晚轻轻走过已入睡的老祖母房子。

等拦住一辆电动交通车，拐过几个巷口才是那家开在老房子里的本帮菜餐厅。青石路灯下却是临时说做瑜伽不一起晚餐的骆老师。她大概感觉颇为歉意，说陪大家坐一坐。

穿过一楼狭窄的堂屋兼厨房和铺着瓷砖的楼梯，二楼却是一个宽广露台，紧挨着几个古宅，角椽黛瓦后是深闭的院子。刚说坐一会儿就走的骆老师惊奇地说路过很多次，没想到满是油烟的一楼之上却另有一方天地。她掏出手机各个方向拍照。不过，当听见咸馅春卷没有只有豆沙春卷时，她一溜烟消失掉。

从村中大街无意走去村落深处，从一楼的堂吃走去二楼的露台，只有走进一个地方的深处，你才会认识一个地方。骆老师说居住久了，你就会喜欢唐家湾，那是一个你买菜无意掉两元钱，摊主会追三条街还给你的地方。或者一个月不去，见面还记得你，会跟你闲聊，问最近一个月都忙什么。老板夫妇上海人，闲聊问他们为什么会在唐家湾开店，老板娘简单说偶尔旅游路过，喜欢这里慢节奏的生活，并且很开心地望着一楼老板忙碌的身影说：“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周末偶然拍唐家湾的照片，放在朋友圈。当我快出发时，碰见毕老师，她兴高采烈地问：“你朋友圈里拍的那个，就是大家每天买菜的唐家湾？从未想过那就是唐家湾。”

中山先生云，做大事不做大官。坐在露台，闲翻老板收藏的一本英国人写的唐家湾传记，才知道，这一方水土就是他的底气。

中山先生的故乡，离着不过二十公里。而这唐家湾，朴素一如树旁老旧房屋的石墙，已经模糊的瓦当，或者街边挑菜的农夫和卖肠粉的夫妻。他们不会夸耀什么，但就在这唐家湾中走出一个又一个改变中国命运的人，以至于外国传记者惊呼，他们创造了第二唐朝。书中提起唐家湾所在的香山地区十二位传奇人物，包括中国留学生之父容闳，清华大学校长唐国安，民国第一任总理唐绍仪。中间另一些人并不熟悉，但目光所及最后三个分别是南京路先施百货，大新百货，永安百货的创始人。一个唐家湾，半条南京路。

然而此地是低调的，他们的贡献，和那每天飘落的雨，无声地融入呵护他们的土地。唐绍仪的共乐园，一天至夜，敞开大门，欢迎乡亲进去闲逛。当地不会打什么名人牌，园口卖肠粉的阿姨，甚至连店名都没有，蒸一笼肠粉，再加一个叉烧包，总共只收七元。但走出去的子弟，他们都记住了，你跟当地人聊天，谈起唐绍仪，他们会补充你，“这里还出过唐国安，清华大学校长。”

当然，至少还有一个人，不在英国人写的传记中，却改变一个剧种的命运。粤剧在唐涤生的手中，从一个民间剧种变为高雅艺术。这位从唐家湾走出的大师，1959年某一天观看他的一部戏曲排演时，脑溢血发作，就倒在舞台和他的艺术旁。2018年，知道他是唐家湾人后，我拉起最后一个行囊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