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的守望
电厂生活区大院里有个修鞋摊子,位于两栋居民楼中间的过道里。摊子不大,东西也不多——一只油漆斑驳的木箱子、四个陈旧的小马扎、一架修鞋机、还有一辆小三轮,被炸土豆片、蒸包子、煎蛋饼的小吃摊挡住了,没有人指点很难找到,但修鞋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人,黝黑的脸上刻满皱纹,一笑起来就像一朵大菊花,很是和气,附近的老人遛弯儿时都喜欢拐到鞋摊这儿唠唠家常。时间久了,大院里的人都知道老人住在城郊边的村子里,年轻时在电厂干过很多年临时工,供养一双儿女念完了大学,如今老伴已经过世,儿女都在省城工作,家里就他一个人,闲着发慌,便在生活区摆了个鞋摊。
一个周六的中午,我把一双防砸鞋拎到老人的摊子上去修。这防砸鞋是厂里发的安全防护用品,上现场必须穿的。冬日明媚的阳光下,老人坐在马扎子上,两个膝盖夹着一只大红色漆皮高跟鞋,嘴里抿着细钉,偏着头、眯缝着眼查看鞋面上的内衬,神态专注,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悦目的光泽。老人一看到我的防砸鞋就笑了,吐出嘴里的钉子,说:"看到这鞋我就觉得亲切。现在的防砸鞋比我们那时候的先进了,样式也好看多了。"我指给他看破损的部位,老人拿起一块布单垫在膝盖上,把鞋翻过来,两腿夹紧,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铲刀,一边铲一边说:"你找我修,可算找对人了,这鞋,也只有我能修,鞋底厚,鞋面上衬着薄钢板,费工费时,不好修啊。"他把受损部位的残留皮子铲干净,用锉刀锉平整,找出一块厚实胶皮,比划着剪下一块大小合适的,抹上万能胶水,用力摁紧,放在地上来回摩擦几下找平,用锉刀细细锉磨,再找平,非常认真、耐心,不像修鞋,倒像在制做一件艺术品。
两栋居民楼中间形成了一个拉风口,虽然阳光灿烂,坐了一会儿,我还是被风吹得发抖,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干嘛不找个避风的地方摆摊?"他头也不抬地说:"这儿好哇,修鞋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厂区里的大烟囱和冷水塔。这儿有许多老熟人,在一块唠唠嗑心里快活,我一天不来,他们就该念叨喽!"我开玩笑道:"春节快到了,不给自己放个假?"他笑着打开一个塑料袋,露出里面的皮棉鞋给我瞧:"十几天前,有个人拿了两双皮棉鞋来修,一直没来取。我听天气预报说春节期间要降温,担心他没有棉鞋替换穿,就在这等他,不然,我今天早上就动身回家了。春节放假,儿子、女儿要回来,我想回家拾掇拾掇、买买菜,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呢!"
我心里涌起一股怜悯之情:老人的儿女若看到自己的父亲这么辛苦,不知作何感想。老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解释道:"孩子们一次次打电话来劝我别干了,不缺那俩钱,呆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好吗?我不愿意,我不是为了挣钱,一来电厂这里有许多老熟人,聊得来;二来我身子骨硬朗,手艺又好,想为大家做点事,发挥余热。就说修这防砸鞋吧,只有我能修,也只有我不嫌麻烦,有耐心修,我要是不干了,电厂这么多工人,找谁修防砸鞋啊?"说得我笑了起来。
拎着修整如新的防砸鞋,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老人饱经风霜的身影平静、安详,既是在守望那个迟迟未来的顾客和一双儿女,也是在守望平淡生活中的琐碎幸福,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