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的美丽之约

母亲算不上一个幸福的女人。在娘家时，许多家务和照顾弟妹的琐事都落在她的身上。20岁嫁给父亲，在不太和谐的大家庭里，由一个对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女人，变成了只会默默干活、不会讨人欢心的“闷葫芦”。母亲后来告诉我，她当姑娘时很活泼、很爱笑，出嫁后不知为何变得沉默寡言、呆滞笨拙。我知道，那是因为母亲不愿让父亲夹在他和他的家人之间受气，宁愿选择逆来顺受。

那时的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笑声，没有闲暇陪我玩耍，只是埋头做家务、挣工分，一心用自己的劳动，换回家人的吃穿用度和他们的好脸色。而在母亲的内心深处，日夜牵挂着在外边工作的父亲。她日思夜盼的，就是父亲偶尔能平安地走进家门，两人能消消停停地吃顿饭、说说话，尽管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

母亲年轻时身材修长，面容姣好，说话轻声细语，一双大眼睛沉静而美丽。但在那样的生活境况下，母亲根本没有心思追求美丽。深蓝、浅蓝、深灰、浅灰的衣裤是一年四季的服饰，也是她那时心境的映照。美丽在她身上没有展示的机会，她把这样的心思一股脑地倾注在了我这个尚不谙世事的女儿身上。

母亲特别喜欢给我做衣服，昏暗的灯光下，下地干活劳累了一天的她收拾完家务，来不及喘口气，便坐在缝纫机前给我做衣服。领口镶上了花边，口袋绣上了蝴蝶，襟前压出了几层褶子，裤子的膝盖处打上一个心形或菱形的小补丁……一件件精心缝制的小衣服，不论是新做的还是改出来的，总是很新潮洋气。

现在看来，那些衣服是承载着多少母爱。每当我像小鸟一样快乐地跑向小伙伴，成为他们眼中的小公主，母亲总会眼睛发亮；每当母亲牵着我走在村里，别人夸奖她做的衣服漂亮时，她总会把我的手攥得更紧。每每想起这一幕，我的心就暖暖的，眼睛湿湿的。母亲深掩着心里的苦，而那时的我只知道享受无边无际的爱。

在为人母之前，我只是浅层次地了解母亲；自己做了母亲后，把往事点点滴滴串起来，我才慢慢读懂了母亲。

对母亲来说，52岁那年是最遭难的一年。母亲被诊断出肿瘤，好在是早期。这消息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我与家人商定，找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不管花费多大都要全力救治母亲。

那天，母亲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身上插着6根管子，凌乱的头发、痛苦的表情、断续的呻吟……我想放声大哭，却只能默默地任眼泪哗哗地流。

母亲住院的20多天里，是我成年后和父母待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间。我心里有点怨父亲，为了这个家，母亲才积劳成疾的。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次趁父亲不在，轻声对我说：“孩子，你爸他是家里的老大，这一辈子也不容易，你们别责怪他。”我低下头，鼻子一酸。母亲一向很少提及她的苦楚，却不愿意她所爱的人被人误解。

很少看见这样的情形，父亲坐在母亲的床边，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握着母亲的手，温柔地陪母亲说话：“这次你算劳累到头了，该我伺候你了！出了院，让闺女带着你买几套好衣服，做做发型，做做美容，替我补偿补偿年轻时欠你的。”母亲浅浅地笑着。

出院以后，母亲住到了我家。于是，我们有了促膝长谈的机会。我喜欢听母亲讲往事，她的话语朴实，但许多道理深刻警人，让我对她的理解和爱戴越来越深。

大病一场，母亲的体重由80公斤下降到65公斤，我伺候母亲的日子里体重也减了10公斤，见到我们母女的人都说我们瘦了，却比以前漂亮了。我和母亲开玩笑说：“这样的减肥效果真好，咱俩都成窈窕淑女了！”

人生苦短。许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几十年就过去了，留下许多遗憾。我不断劝说母亲，从现在起，好好地穿衣打扮，好好地呵护自己。

于是，我们母女约定，把颜色过时、款式老气的衣服统统束之高阁，多买颜色鲜亮、款式新潮的衣服，穿出好心情；常进理发店，保持好发型；用好的化妆品，让面容焕发神采；更要丢掉不愉快的往事，寻找生活中的快乐。30多岁的女儿和50多岁的母亲开始一起追求美丽的故事。

人若欲“美”，天亦助之。这些年，母亲身体康复了，越来越精神。我知道，这是我们母女的美丽之约，在源源不断地供给着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