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苦之间
四十年,对于一个养蜂人来说,可是大半辈子的事。可是年过花甲的赵师傅,说起自己这些年来养蜂放蜂的苦辣酸甜,却只是哈哈一笑,似乎过往之事真像《三国演义》开篇词所说的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样。
五月的金陵河畔,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金渭湖两岸、宝陵原上、蟠龙山腰,一串串嫩白色的刺槐花开得醉人,半个宝鸡市区都弥漫着它散发出的幽幽清香。一个周六的清晨,我顺着早已开辟为游园的渭河河滩由西而东,来到金渭湖左岸刚刚建起的宽阔金陵河堤上。我知道,生活在长江边上的养蜂人赵师傅该来放蜂了,他每年都来的,而且都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今年春季雨水好,槐叶繁茂,槐花灿烂,赵师傅怎么会错过呢!
一个简易的面北向南的低矮帐篷,门前一个坐着钢筋锅的蜂窝煤炉,两个盛满蜂蜜的塑料桶,帐篷后一连十几米摆满密密麻麻的蜂箱。这就是赵师傅的营地。身材高挑、略显黑瘦的赵师傅笑着迎接我,说:“昨天才采收的槐花蜜,新鲜着呢,回去带一瓶尝尝!”我知道,赵师傅的蜂蜜信誉很高,从来不掺假的,每年采收的蜂蜜无需拉到收购站,就地就卖光了。我说:“留下给那些老用户吧,啥时等你卖不动了,我再替你推销吧!”
“恐怕没有那一天哪,你看这些天来,总是供不应求。”一位面容清秀但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帐篷里出来笑着说。这是赵师傅的老伴,也是赵师傅多年放蜂的唯一助手。我说:“那就等明年再尝也不晚,反正你们年年都要来的。”哈哈!我们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四十年了,年年就你们两个在全国各地追着花期跑,累吗?寂寞吗?”我说。
“要说累,倒是有一点,寂寞的感觉可是没有啊!你说,我这蜂群越来越大,由当初的二三十箱,发展到现在的上百箱,每箱就有三万多只蜜蜂,下来就有三百多万只。我有这三百万大军的队伍陪着,还能寂寞么!”赵师傅笑着说。
赵师傅确实累了。四十年的风雨奔波,已把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记得他头一年来时,还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妻子还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那时,他高中毕业后,嫌务农收入太低,就看上了养蜂这一行当。头一年,他从九江出发,先后辗转河南、陕西、甘肃、新疆四省,往返不下一万公里,可是回到家一算,除下花销费用,所赚无几。这位执着的小伙没有甘于失败,他花了整整一个冬天,找来各种养蜂书籍,遍访养蜂专家及老蜂农,总结钻研养蜂知识,第二年又踏上放蜂之路。他调整了路线,先本地赶菜花,再中原赶桃花,继而西北赶槐花。尤其是槐花,赶过宝鸡赶兰州,再赶新疆,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这一年他赢了,算下来赚了上万块,他一下成了“富翁”。
从此他就痴迷上了养蜂。可是,这条路并非一帆风顺。到了第五年,他两次遇上蜂痢、蜂毒,不但采蜜大量减少,而且死蜂严重,已经发展到六十多箱的蜂群,不得不合为三十多箱。这一年的冬季,他又花钱进了一次大学,学了一次蜜蜂防疫和繁殖分箱的知识。随着经验的增多和管理的改善,他的蜂群迅速发展起来。最高时发展到一百五十余箱。为了减少负担,他处理了五十箱,把蜂群稳定在了一百箱左右。他算了一笔账,四十年来经他手采收和售出的蜂蜜就达15万斤之多。他说:“这也算是我为人民作出的一点贡献吧!”
我说:“你这些贡献,可都是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呀!”
他说:“是呀!养蜂是辛苦,东南西北的跑,风餐露宿,栉风沐雨,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尤其是当你打开蜂箱,提出巢脾,查看蜜蜂的状况时,一次又一次地被蜇,有时胳膊肿得小碗一样粗,火烧火燎的疼。可是想到那些城里人一瓶一瓶地把蜂蜜提回家去,或调凉菜,或做密饯,或浇粽子,吃起来又香又甜,我那点苦,不也就变成甜的了么!”
“你倒像个诗人,说出来的话,颇含诗意。”
“其实,我们养蜂人的生活就是一首诗。”他说,“这些年来,虽说我在养蜂,事实上蜂也在养我。这不就是诗么!”
“蜂也在养你?”我有点惊讶。
“是的。蜜蜂有许多优点,潜移默化地教育着我。首推是它的任劳任怨。”他说,“一只工蜂采制一公斤蜂蜜,平均需要往返32万公里,以酿出的花蜜无怨无悔地养育着蜂王和雄峰,养育着我们人类。我这四十年采收的15万斤蜂蜜,需要它们往返28亿公里。而我这四十年放蜂所跑的路,加起来,也才40万公里,不及它们的7000万分之一。我还能叫苦吗!”
“蜜蜂的组织纪律性,也是少有的。我每年搬运蜂箱数千公里,数百万只蜜蜂很少有掉队的;就是在一个地方,每至旁晚时分,它们成群结队的全都归巢,很少有迟归的。这就像我们赶花期一样,不能迟,也不能早啊!”
“你的感悟,也使我深受教育。在这方面,蜜蜂确实是我们的老师。”我说。
“还有哪!蜜蜂的智慧和才能往往为我们所不及。有一次我在分箱时,在新蜂箱里加了几个蜂脾,隔了不到六个昼夜,它们竟然在上面建造出数千间住宅,每个住宅都成六边形,大小完全一样,整齐的排列着,其灵巧和精确令人惊叹。我查了资料才得知,蜜蜂是宇宙间最令人敬佩的建筑专家。它们凭着上帝所赐的天赋本能,采用用最少材料(蜂蜡),建造起使用面积最大的窝。连十九世纪着名生物学家达尔文也不禁惊奇地赞叹:‘如果一个人在观赏精密细致的蜂巢后,而不知加以赞扬,那人一定是个糊涂虫。’这些年,我每年都对放蜂的路线做适当调整,所依据的就是蜜蜂这种‘以最少的材料建最大空间’的经验,争取以跑最少的路,换取最大的效益的。我这三年,蜂群都是一百箱,可换来的人民币却由过去的两三万元,猛增到六万、七万、八万元,翻了一番还多呢。”
我说:“养蜂人的生活真是一首诗。我想就你的事写一篇文章,你看叫一个什么题目好呢?”
他说:“就叫‘甜苦之间’吧!我们的生活虽然苦一些,可酿出的蜜是甜的。为了大家的甜,我们的苦也成甜的了。”
“甜苦之间”,一个富含哲理的题目,一个渗透着养蜂人智慧的题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