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走过稻田
三哥说手拿秧苗一百天,是讲从插秧到收割约需三个多月时间,他有事没事沿着田梗走走,看秧苗由黄转青,看苗儿分蘖,看禾苗抽穗,看谷穗扬花,就像瞅着孩子一天天变化长大,心里的惬意挂在不轻易露出微笑的脸上。
秧苗刚插栽田里,东倒西歪还大致成排成行,叶片儿有点微黄,微风吹过,田水起浪,一块田总有几窝漂浮起来,若遇大风,几吹几摇,刚插下的秧苗会浮漂更多,三哥便去补栽。新移植的秧苗经过一段时间,定根了,吸收到田里的养料慢慢转青了,难怪农人留下五月莫看秧、六月莫看郎的话句。待后来秧苗变绿了,开始发蔸分蘖,三哥戴着自己亲手编织的草帽,拄个棍唱着薅秧歌在田头薅秧,薅完秧再施点分蘖肥催催,苗子长势极好,一天一个样,不信?你到田边准听得到禾苗蹬蹬往上窜拔节的声响,转眼间水田成了一块巨大绿毯。风从东山嘴吹来,禾苗舞动,绿涌向西边田野尽头。这时,三哥仍戴顶草帽,扛把锄头,赤脚在这块田梗走走,到那块田看看,尽做些零碎小事:发现黄鳝打的洞在漏水,便卷裤下田堵上,拔株秧苗数数分蘖几多,在田缺口处砸几锄防止跨缺,遇田水位高了就铲几锄平平缺口让多余的水放掉,嘴里还念念有词“过了夏至,淹起叉子”。干完这些,并不着急回家,而是把草帽往屁股下一垫坐在田坎上,掏出胶纸袋里的烟叶,不慌不忙裹上一支,吹吹竹管烟杆,栽上,打燃打火机,吧嗒吧嗒紧紧猛吸几口,再慢慢吐出烟子,一边吸烟一边半眯着眼看绿绿禾浪,心里暗自盘算今年收成几何,卖了余粮该添置那些东西,那舒坦劲儿甭提了。
三哥天天到田头转,看见禾苗怀胎抽穗了,头一天才见几根报信似的,第二天像吹响了集结号齐刷刷的飙了出来,谷穗伸直了笔向南天书写着初见世界的欣喜。三哥知道在扬花散籽期间,有花花水就能保证籽粒饱满,水多了,反而打谷时田没干,拖桶担谷晒稻草陷人腿,又影响翻挖干田;水放早了旱着,稻谷谎壳多,导致减产歉收。这当儿三哥早晨常出来转转,估摸水稻成熟期,该掏个小沟则用锄挖挖,稻子倾向田梗影响人走路就用扁担朝里压压,实在没事,就这块田走那块田,或蹲在田头高处,吸着叶子烟,看初生太阳斜照稻田,看光影在稻浪上迅速移走,看稻子沉甸甸弯腰,连甩着尾巴屁颠屁颠跟在主人后面的小花狗也懂事的趴卧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
入夜月光下,稻田披上银色衣裳,三哥从河里洗完澡,光着晒得黑红上身,肩头搭件拧干的衣,腰间别把蒲扇,在田边走几个来回,有时蹲下身子摘一二粒放在嘴里嚼嚼,就像在品赏什么似的。这当儿,他听见小院地坝歇凉的人们在摆龙门阵,一个说油炸的嫩胡豆好吃,一个说油炸的小鲫鱼更好吃,争得互不相让时,傍边有人打圆场,叫他两别争来争去,打精神牙祭有啥用,争论的两人不吭声了。三哥暗自发笑,你俩把东西调换一下如何,看谁吃亏占便宜不就得了。忽然又听到五伯在讲当年打短工替人家薅秧的故事,说主人看你偷不偷懒,把一个几斤重的腊肉腿子放在田中央,若得到腊肉腿子就抵工钱,说明你把田块薅完了一遍,没发现则你没薅完有疏漏,叫你重薅。田头三哥听了心里夸好精明的老板 。
起风了,三哥望望明亮星空和黑幽幽的远山及田里稻浪,站起身回院坝,仄仄田埂上的草起露水了,躲在草丛稻田的青蛙叫得更欢了,步子走近蛙声停了,走过去蛙声又叫起来,他是否读过“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诗句,不得而知。然而从他稳健而快活的步伐中可以猜测他下步活计:将去收拾收拾打稻用的农具,并盘算雇请几人和那几人帮忙,吃饭时喝啤酒好还是白酒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