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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下你的猫猫鞋

作者: 红帆2012/04/16心情随笔

那是由晚春瞬间转入初夏的时节,递纸条、写情书、看电影、偷偷逃避晚自习等等,成了我们之中许多人的隐私。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可我却小隐隐于“师”,一想到我如此没出息,我便只好拿拳头砸墙壁,一双手常常被砸得红肿红肿的。

成绩虽然拔尖,可我的性格却特别挑剔人,包括我的老师。与其让一个乏味的老师来教育或者引导我,我还不如拿他的模拟试卷垫屁股而陶醉于自学。可偏偏在我最为关键的青春岁月,三尺讲台却飞来一只彩色斑斓的蝴蝶,以其绰约迷人与轻灵圣洁牵引我的视线随她一起飞舞。

于是,我刚满18岁,日记里便有了我为她写的一首《玫瑰蝶》的诗:

“如果 / 你是爱的神话 / 祈祷你是我今生的蝶 / 我爱我欲我所求 / 只求作你扑散的风 // ……我舍生忘死 / 你如花如梦。”

我拿不准她什么时候才能因为我的爱而如花如梦,我的紧张的高考复习倒是先恍恍惚惚的。

“看看你的成绩吧!总分547分,英语刚刚及格,名次从第一名已落到16名了。你读书,越来越在读鬼!你现在成了谁?”

第二次年级模拟统考后,她把我传唤到办公室,边批评边审问起来。我只是呆呆的立着,呆呆的。好在,她刚毕业,只有22岁,骂人还没学会像其他老师那样尖酸刻薄。

让一个22岁的刚毕业的女老师来带高三,并当我们的班主任。我真佩服校长安排人事的大智大慧,可与诸葛孔明比肩。

所以,后来她对我的调查也很特别。她大胆指出我三点,点点可谓铁证:

一是我曾和一个男同学在晚自习时,私下讨论过有关爱情的话题。并私下扬言能够正确理解周星驰那句“为了演戏,我必须拼命爱上与我对戏的女演员”的话的真正含义;

二是班里某女孩曾给我写过纸条,我拒绝。对她说“我为之倾倒的,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另外一个姑娘”;

三是我的那首爱情诗《玫瑰蝶》,写在日记里。一次冲洗教室时从座位里掉下来,被一个同学发现,后被同学们暗中抄阅,并广为流传……

顿时,我五雷轰顶,无地自容。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为了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中的我,以她这个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为首,将所有的任课老师集结起来组成“联合舰队”,作出了一个让我恐怖万分的决策:就算刨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女孩子挖出来。他们协商好,为了保住我这棵“苗子”,一定要叫那个“狐狸精”坦白,凭什么将我这个一流尖子生拉下水。

最后,她生气了。说:“说吧!到底是谁?不说就通知家长!”。

明显看得出,她有一些紧张。但是她的严肃,才真够吓人的。

我总是咬紧牙关不说。只有天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说。

父亲真的来了,就因为她一个电话。父亲说我在学校里谈情说爱,成绩一落千丈,且不思悔改,把我叫到操场上,出手就是一拳。父亲是一个有着六年兵龄的退伍军人,平时走路都像一阵风似地。我的右上唇被父亲打得裂开一道口子,我蹲下来,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犹如好大一朵印象派的玫瑰花。

自始至终,我没有流泪。她,倒是回到办公室就哭了。哭的原因我不知道,但是在送我去校医务室的途中,我对她确实狠狠地说了一句“看我考完了怎么报复你!”的话。可当时,她明明是笑着的啊?

“这该死的班主任,我再也不当了!”她哭着说出的这句话,被许多老师广为流传,然后总免不了在后面再添上一句:“哎!如今的学生真是难教又难管啊!”。

后来,几个年轻的男老师经常学她当时哭着说这句话的腔调,狠狠地把手掌拍在讲台上:“无论怎么说,人家毕竟还是一个年仅22岁,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啊!”。仿佛她这样的班主任,天生就应该获得我们这一班大男孩子同情和支持似的。

高考一结束,我们也算是正式毕业了。最后一次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独自跑到教室边上的走廊徘徊,然后跑到最顶层的楼梯口上,呆呆地一直坐到夕阳即将落下云阳山。我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沿着我非常熟悉的那条水泥路回家去了。她家住三总桥附近,那窄窄的胡洞,刚好只能拐进去一辆女式摩托车。不过,为了激励人才,学校依然分配给了她一套宿舍,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她一个人在这儿留宿,为的是能安静地读自己的书,或者批改我们的作业。或许是为了感恩吧,我送给她一本美丽的大相册薄,里面间有几张好看的画,画中全是美丽名贵的花,和绕花飞舞的蝶。我踮起脚尖,爬上她走廊上的窗台,将礼品袋从窗格顶层往窗子里面塞,然后牢牢地挂在风钩上,再将她的窗户轻轻关上,就好像没有人来过。这个时候,我不但发现自己真够胆大,还突然发现我的双眼,有一种很想流泪的感觉。

“不是说要报复我吗?”下午从她手里接过通知书时,她还红着脸,笑着对我这个学生说。此时,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把她的睫毛拉得很长很长,更显得她的双眼如乌黑的水晶那般明亮。是的,她应该笑,也有理由笑得比任何人更美,因为全校7个上重本,8个应考班中我们班占了4个,而我,最终也成了让她最自豪的一个。

“不!不会。”我慌乱地回答。这是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来,我唯一跟她坦白、沟通、交流的一句话。

去到京城报到后,我们便开始参加严格的军训,军训后便开始了紧张的摸底测试和专业课程学习。可是军训之后,无论考什么试题上什么课,我都没精打采,学什么都感觉没有一丁点儿趣味。于是,我开始写书信,让乌七八糟的言语隔三差五的往故乡飞。我不管她那边怎么读,反正我这边只顾一个劲儿写。

第一次收到一封回信大概是四个月之后,回信很简单:“真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不可救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班主任呃!”。其他,再无话。

什么班主任?反正毕业了,你管得着么?我继续写,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你神经正常一点好不好,我现在是高三(107)班的班主任!你想让我写信去你们学校告你么?”。她的话,犹如北方凛冽的寒风,足可以穿透我的脊背。

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到第二年快放寒假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寒假一到我便赶快坐上火车,回故乡去过年。

到家的时候是农历十二月十六,故乡正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可是我的父亲却不在家。打电话给堂姐,堂姐说父亲九月时候就已经住进了中医院,只不过父亲叮咛所有人都瞒着我,没有及时告诉我而已。

跑到中医院一看, 我更加孤独、落寞而又寝食难安,父亲的病情不是那么简单了,整个世界在我眼中全是灰色的。我不得不开始马不停蹄地家里医院两头跑,天意偏偏此时要让我和她在三总桥上遇见。

“你到这儿来干嘛?”她依然以一个老师的语气询问。

“陪我父亲。我父亲在城门洞附近的中医院里住院。”我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你妈妈呢?是不是她在那儿陪着?”

“我没有妈,在我7岁的时候就没有的。”我特窘迫,只好慌乱地如实照说。

“那你用我的车吧。摩托车钥匙给你!”她略一思索,从车上取下钥匙交给我。

“可我------怎么还你车啊?”我问。

“没事,你先用着吧。到时,我到中医院来找你们吧!”她朝我望了望,走了。

有了车,我自然可以很快地买菜做饭,抽出很多走路的时间来照顾父亲,为父亲念几份报纸,或者,说几句我们父子之间平时难得说出口的话。可是我的老父亲,在我无言而又焦急地守了几个白天黑夜之后,丢下我一个人独自走了。事实上,九月检查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是肺癌晚期。

披麻戴孝送走我的老父亲,我已经是有气无力。眼看着春节很快就要来临,我总得赶在春节前把车还给人家。来到三总桥,她好像事先知道我会来似地,站在桥上看那漫天飞舞的雪。

我把钥匙拔下来,轻轻叫上一句老师,想递给她。可万万没想到,她不但不接我的车钥匙,反而发起火来。我不知道我耽误了她什么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让她如此伤心。

“对不起!可能耽误了你好多事情。只是我爸爸过去了,没来得及将车及时还给你!”我在旁边像个罪人似的向她解释。

“站住!你打算去哪里?”她接了钥匙见我转身的当儿,大声叫住我。

去哪里?我自个儿真的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解放小学的后面,有父亲遗留给我的一栋房子和一个无人看守的家,可连父亲都离我而去的日子,剩下的我恐怕也只能是一个遗落于天地的孤儿了。在这个冬天,我只能闭眼是父亲的影子,睁眼是空荡荡的世界,我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儿呢?

第二天清晨,有人拼命来敲门。我神情木然地下楼,没想到却看见一张熟悉的红红的脸。

“拿着!没想到你家这么难找的!”来者并不进门,只顾递给我一件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一双女式的猫猫鞋,红色的。

“你给我这个干嘛?”我满脸疑惑,一头雾水。

“那是我的。你的待会儿上街给你去看看。你穿多大的啊?”

“别----别----,别买了!家里还有好多双呢。”我懵懵懂懂地胡乱回答。

“瞧你呆头呆脑的!今天腊月二十七了,明天上午我来给你搞卫生。” 话还没说完,她骑着摩托车飞也似地跑了……

好久好久我才缓过神来,门外的雪越下越大。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手捧着她红色的猫猫鞋,仔细回味着她的突然造访,和那简单而又特别温暖人心的话,不知不觉来到父亲的遗像前,泪流满面……这一辈子,我和父亲之间很少交流彼此对人世间一些事情的看法,尤其是在我成年之后。我把父亲的遗像擦了又擦,仅仅盯住相框里那双眼睛,此时,我仿佛听见父亲在遥远的天国里传来一句话:“坦诚、睿智、刚强、坚毅!”。

接连下来两天,她在我家忙个不停。穿着她那对崭新的红色猫猫鞋,像一只早春的燕子张开双翅在我家上下左右飞舞,仿佛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想不起她是我曾经的班主任似的。父亲虽然不在了,我想有些事情,他老人家是允许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我偷偷摸摸地去取钱,去了周大福珠宝店。

傍晚的时候她妈妈打电话来,催她回家。此时我的家,也已经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是焕然一新。

“我觉得我这猫猫鞋还是蛮好看的,我带回去穿。”她说。

“不!你把它留下!我有另外的礼物给你。”这下,我可从心里面开始万分不舍万分着急了,赶快将戒指往她手里面塞。

“不!这东西可没这么简单!你比我小了四岁,又是我的学生,你叫我以后怎么去见人?”她开始慌乱万分。

“如果,你真觉得没脸见人,你以后给回我吧!但是,至少在来年。”我决不能给她太多考虑的余地。恰好此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她妈妈催得也很急。

大年初二那天早晨,阳光普照着新的天地。地上暖融融的雪茫茫一片洁白,屋檐上悬挂着的闪光的冰柱,不知何时也开始化作激动的泪水,一个劲儿银线似的往下滴。我开门迎接我新的一天,可我来不及放鞭炮,不得不先迎接一个美丽的微笑。或许毕竟分开了两三年,一身全新的靓靓的装扮,淡淡的口红淡淡的眼线,我可从来没有见过,美得我呆呆地盯上她看了老半天。

拎着她为我准备好的大包小包,美其名曰跟她去她家里拜年。可人家去拜年昂首挺胸可以走大门,我却横直被她拉着从她家后门闪了进去。上楼梯,末了还得被他严严实实地关在她的卧室里,把你整个人弄得像是她从四川偷回来的大熊猫似的。

“我可跟你说,我不上来叫你,你可千万别出声!”。递上一本台湾林清玄所写的《可以预约的雪》之后,她还这样不放心地叮嘱我。

一直呆到快要开饭,一直呆到她家里满屋子都是客人,她才上来一把把我从后面推了下去。

“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第一年教出来的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她满脸自豪,提起我是她的学生竟然一点都不害臊。

“小伙子,你给我听着:明年你得老老实实给我从大门进来,我放万子图接你!不就是当年调皮捣蛋吗?怕什么?来,喝酒!”人人落座之后,她父亲第一个端起酒杯就举向我,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姐夫姐姐从大门进,我年年拉着他走后门!”。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快把头趴下。我在旁边,开始如坐针毡……

“怎么办?你走前门还是走后门?”这回轮到她父亲来考我。

怎么答呢?

“班主任怎么说,我怎么做!”,我也来一个顺水推舟。这下可好了,罚酒三杯!她父亲的理由只有一个:“身为男人,怎么可以事事听女人的?”。

我起来接受罚酒,可她却用温柔的目光想来阻止我,我懂,但我还是甘愿受罚,而且主动敬她父亲和母亲以及所有在座的亲人和朋友各三杯。因为,我隐隐觉得,有这份感知得到的爱心与领悟得到的亲情在真挚而坦诚地呼唤我,别说三杯,就算三十杯,我也得喝……

也许是知道我也会向她敬酒吧,间歇的当儿她偷偷跑上楼了。你跑,我也得敬你一杯。半分钟后,她匆匆下来了。

“来,老师?敬你!”。我大方的起身,端起酒杯等她起身,碰一下然后独自一干而尽。

“也得像刚才那样,把理由说清。凭什么敬我们家陈瑾?”这回,轮到她母亲发话了。若是别人,或许可以巧妙地应对过去,但是对于她的母亲,我可不能掉以轻心。

忽然,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干什么都是板板正正的,父亲的人不在,但是我们家的家风依然还在,至少我不希望它在我身上就没了踪影。

“那起来吧?我还得要敬你!”,我把目光投向她。

“为什么呀?”这下,她不是简单的害羞,而是出自内心的一种害怕了。

“刚才敬你是敬师恩;现在敬你,是----是----是源自我内心里的真感情。”我该死的舌头不听话,开始打结巴了。

“什么感情啊?不说清楚陈瑾你别喝,喝了姐饶不了你!”她姐姐起哄了。

“呵呵,是不是好像我爸对我妈的感情啊?”他小小的侄儿也插嘴了。

“好像叔叔对阿姨的感情,一辈子!”。说来奇怪,看到他们两位老人家并排坐在一起,我的舌头再也不结巴了。

“算你回答正确!我比她爸确确实实大四岁。”她妈终于点点头,笑了笑。

不知为什么,她轻轻的往我肩上一靠,暗示我她的右手已经戴上了我为她买的戒指,酒一喝下去,她眼眶里便闪动着大颗大颗的泪花。我抬眼望了望她爸,老人家乐呵呵地笑着,眼睛眯缝得像一条线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