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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年

作者: 俞苏青2012/02/03生活随笔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电视上春晚主持人开始倒数的时候,天地间仿佛顷刻开了锅,“噼噼啪啪”夹杂“轰隆、支溜”的各色炮仗礼花的鸣响,混成一锅粥的交响乐,没有节奏,没有旋律,唯有声音,唯有红遍半边天的华丽。

过年啦!

家家都在过年。人人都在过年。

我蜷缩在沙发上,过一个人的年。面前的茶几上,为自己做的四五个菜,每盘至少还剩一半,玻璃酒盅里,尚余一口白酒,而我,早已不想再动它们。不是因为饱,是没了兴致。

这样的年,不用屈指算,今年是第三个。自前年小年父亲突发脑溢血,在医院一躺就是两年多。母亲除了睡觉吃饭,几乎以医院为家,不肯离开父亲半步。我们兄弟不仅无处团年,团年的本身,也于我们失去了意义。妻子家倒是年年希望我回去,我也喜欢去,那里,不仅祥和安宁,亲情的温暖更有一番浓郁。但我不能去,照顾父亲的护工也要过年,我们兄弟必须轮班日夜守候在父亲的病床前,侍候植物了的父亲吃喝拉撒。妻子要留下来,一起照顾父亲,陪我过年,我谢绝了这番好意,坚决催促她回去。妻子在报社工作,一年忙到头,极少有时间回老家陪父母,而岳父岳母也是70多岁的老人了,哪个父母不想念在外闯荡的子女?哪个子女不希望多陪陪年老的双亲?

于是,三个年,我独自一个人守候。

值班的时候,我在病房里,和眼睛望着天花板而毫无神智的父亲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装出来的正常神情与母亲聊天,为的使她不那么伤心,哪怕自己的心在滴血;不值班的时候,回家为自己做几个菜,斟杯酒,感受年的滋味。

第一年,歪在沙发上,边看“春晚”,边举杯独饮。电视上不断有回家过年、合家团聚的话语和剧情、唱词,我也就不断地伤心、难过。想想这之前的个个年,不是在父母跟前就是在岳父母身边,享受柔柔的亲情和快乐的年味,泪水便盈了眼眶。那时的父亲,身体极好,众多子孙绕膝,满眼是笑。父亲是个不多言的人,但好玩,听着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只是笑,极少有话,和孙子孙女“争上游”、“斗地主”,同儿子儿媳搓麻将,偶尔耍下“赖皮”,得意地“嘿嘿”笑。母亲则忙里忙外,招呼这个安顿那个。待一桌子丰盛的晚餐端到桌上,一家人喜气洋洋围桌而坐,举杯同祝新春快乐,祝二老福禄常存。三杯两盏下来,说儿时事,忆旧日趣,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如今,人尚在,景已换。

妻子打来电话,问情况,祝新年。电话那头,杯盘叮当,笑语一片。岳父岳母、妻姐妻妹轮流传接电话,个个慰问,人人祝福,浓浓的关怀溶于只言片语间,我欲附合这氛围,却早已凝噎,泪如泉涌,说不出任何话来,电话那端,也传来妻子哽哽咽咽的声音……

去年除夕,我在病房值班,早早备了些酒菜,待万鞭齐鸣,恭敬地站在不知何为的老父亲床边,举起酒瓶,一遍遍大声念叨:爸爸,新年来了,新年来,您一定会重新站起来!陪您“斗地主”,让您盘盘赢……

可怜的父亲花白着头发、骨瘦如柴地依旧仰躺着,时而转动下眼睛,仿佛在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病室阔大的玻璃窗,斑驳地交错着鞭炮鸣响后的亮光,像是他杂乱纷呈的思绪。

现在,是父亲病后第三个年。鞭炮轰鸣中,电视上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过我一个人的年。

妻子又打来电话,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又哭过?别太伤感啊。

我说没有,我很平静。

是的,虽然没有了阖家团年,虽然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过年,我很平静。我想我的父亲假如有思维,一定希望我不仅平静,而且幸福快乐。

于是,我起身端起剩余的酒,举过头顶,说:祝爸爸妈妈,祝所有善良的人们,也祝我……自己,新年快乐!

声音之大,竟吓了自己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