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散文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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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鸟
文/吴若增
我家的窗外,常有鸟儿飞来。先前,主要是麻雀和喜鹊。然而,三年前的一天,我却惊喜地发现:飞到这里来的鸟儿有了明显的增多。其中,竟然还出现了几只野鸽子!
显然,对于鸟儿们来说,这里的生存条件发生了可喜的变化。那么,这个变化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循着鸟儿们的行踪看过去,我发现原来它们都是冲着一户人家的阳台去的,因为阳台的木板上放着许多鸟食。
这让我大感意外。因为我曾经把放了食物的盘子摆在阳台的一角,试图引逗得鸟儿们前来啄食,可惜却无鸟理睬,颇感沮丧。那么,这回它们怎么就肯到那家去,而那回却怎么就不肯到我家来呢?为此,我悄悄地去那里察看了一下,发现那套房子是空着的,没有人入住……哦,原来如此!
由此我才明白:原来,地面上的一切,其实都在鸟儿们的时时监控之下,使它们对于人类的活动了如指掌。我那回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它们看见了我给它们准备的食物,但同时它们也看见了躲在屋内的我。而这回呢?这回是那套房子空空如也,只是房主爱鸟,便每天悄悄地来,把食物撒在阳台上,再悄悄地走开。显然,这情况被鸟儿们侦察到了,它们这才放心大胆地来吃。开始可能是麻雀,后来是喜鹊,最后野鸽子们也来了。
前来啄食的鸟,常有几十只。几
十只鸟儿在那家阳台的里外,出出进进,上下翻飞,景象堪称壮观。但它们却只是啄食于此,翻飞于此,一律不声不响,安安静静,仿佛有了什么默契。这颇令我意外。倘若只是一种鸟儿如此,也许还好理解些,三种不同的鸟儿俱如此,这就让我还要加上钦佩了,因为我感到它们似乎存有某种大智慧。
我这里是一片住宅小区,虽然不大,却也总有几十户人家了。出现了这样的景象,不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令我十分欣喜的是,几年过去,没有人打扰它们,更没有人伤害它们——包括住在楼里的孩子们。这说明咱们的文明素质,的确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此外,另有一个现象也是我没有料到的。那就是这些鸟儿的彼此,也
是亲爱和平。
然而,这三种鸟儿聚集于一个阳台上,为了共同的也是有限的食物,竟没有发生争斗,这一点更令我颇费琢磨。
是的,阳台很小,不可能一下子把它们全部包容进来。它们就一拨一拨地替换着进去啄食。这个景象,倘不是亲眼所见,的确让人难以想象。
有一回我甚至想到:幸亏没有人鼓动它们进行什么什么斗争,否则,它们就谁也别想吃上一口鸟食了。而它们的上述种种表现,更使我相信它们之间的确是有一个默契在。这种默契的灵魂,是谦让!不然,它们不可能做得这样好——比咱们人可是好得多了。
只是有一个问题,至今无解。那就是我找不到它们睡觉的地方。
记得我在农村时,很熟悉麻雀的窝。它们就是在农家土坯房的房檐底下钻一个窝,在那里睡觉、孵育,所以,很容易被农家的孩子们掏去。野鸽子不熟,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睡觉。喜鹊是知道的,就在乔木的枝丫上。但现在,对于它们的睡觉、孵育处,我是一无所知了。窗外那四棵大杨树,先前是悬着几个喜鹊窝的,这些年没有了,不知为什么。麻雀呢,我把我家这一带都转过来了,也没发现蛛丝马迹。为此,我常常不解,不解它们到了晚上都去哪里过夜?还望知者有以教我。
麦子花
文/曾正伟
自古就有"昙花一现"的说法。殊不知,还有比昙花花期更短的花,那便是麦子花。
昙花的花期虽短,但还能持续一两个小时。而麦子花的花期最短的仅有5分钟。在花的世界里,这样的花期怕是绝无仅有了。麦子花不但花期很短,身量也很小,小得常常让人忽略。若以花期、大小和色泽论,麦子花甚至称不上是花。可以说,作为花朵,她连最起码的美丽都省略了。
当浓浓的绿意拉开夏季的序幕时,麦子抽穗了。接着,便是扬花。田野里,到处弥漫着馥郁的麦花香。麦穗上,挂满了一个个乳白色的"花朵".细碎的花身,似乎不像花,更像一点点参差的萼。若不细看,你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麦子花,虽然也有淡淡的清香,但蜂蝶根本就不眷顾她,就连传粉和授粉都是靠重力和风力来完成。但她结出的果实,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她虽然不是发光体,但她所散发的"光芒",照亮了人类的历史。时至今日,她仍不改初衷,一如既往地馈赠着人类。
牡丹美丽,不能当饭吃;玫瑰芬芳,填不饱肚子。与二者相比,麦子花是既美丽又芬芳的。有道是"薄晚微云疏过雨,一番小麦颤轻花",这正是对麦子花临风而立、顽强不屈的真实写照。
长期以来,麦子花不为自然界生物所待见,也不为人类所注意。百花丛中,没有她的身影;众香国里,没有她的踪迹。《诗经》里鲜有露面,诗词中很少提及,就连《辞海》里也没有她的名字。文人们只顾一味地讴歌小麦,却忽视了麦子花的存在。
一阵风儿吹来,麦子花随绿浪纷纷扬扬地洒落,以飞舞诠释着生命的内涵,最后为美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只有土地,对她不离不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从古至今,麦子花的纯美和清香镌刻着乡村的淳朴和清澈,也镌刻着岁月的印痕和留白。
麦子花的一生不曾大红大紫,一如田里劳作的农民。平凡的地位,没有影响她的勤奋;短暂的花时,没有淡化她的向往。麦子花是无私的。和她一样无私的,还有无数可敬的农民。正如白居易《观刈麦》中所描绘:"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草径轻踏怕扰春
文/韩公明
明媚的阳光,可是早春的信物,照在人身上从头到脚暖洋洋的,心也随之舒爽起来——春天来了!
我想,这和煦的阳光定然是从东边的大海踏浪而来,它清新的元素中,分明带有浩瀚大海淡淡的润浸。
当然,这阳光也许是穿过大巴山脉姗姗而来,一个深深的呼吸依稀能嗅到巴山松的树香,仿佛还能体味到神农架野人披满身长发迈开大脚奔跑时的气息。
早春的小溪美得让人心碎,清澈、通透、柔媚。有人说柔情似水,此时路边小溪中淙淙流淌的水更具水的神韵。
它也许来自青藏高原的雪山,经过一冬力量的积蓄,带着融化的动能和雪川的纯洁激越而下,携大峡谷的壮丽、藏民的粗犷、僰人的神秘一路轻歌而来。
抑或,它来自古老的喀斯特地底的罅隙,千回百折,自细微的泉眼中滴答溢出,蹚过草丛,绕过乱石,汇入小溪。或者它干脆就来自路旁竹木葱茏的山坡、高处的农田,带着本土的芬芳流向远方。
鸟儿最能感知春天的秘密。花喜鹊欢笑着满世界乱串;百灵鸟轻灵的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惬意的一边用脚轻抹纤巧的粉红小喙,一边亮开清脆婉转的歌喉;斑鸠在树上、在草丛间"咕咕""咕咕"长声吆吆地发出求偶的叫声,这叫声让人意识到播种爱情和希望的季节来了。
更急迫的是空中群飞的候鸟。一冬的蛰伏,早就按捺不住心中那份飞翔的冲动,呼朋引伴飞过万水千山现在终于要回到熟悉的河塘山谷,惹得那家的鸽子腾空而起,扑闪翅膀欢快地迎了上去……
原野上印记着无数美好回忆的小路已是"新绿草牙坼",刚过去的严冬铺天盖地的寒冷捂不住野草蓬勃的欲望。
车前草、马蹄草、泥鳅草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小草顶开压在身上的泥土,挣出身子横空出世,虽然娇嫩,却尽显伟丈夫的豪气!
浅绿中,红的、白的、粉黄的点点小花,肯定是这个季节最急性子的精灵,它等不及花界红肥绿瘦争芳夺艳的封后大典,赶趟儿似的迎着早春的阳光静静绽放。
也许,早开的花有丝丝孤单,但并不寂寞,它们甚至还暗暗嘲笑那让陆放翁极度感伤的断桥边"零落成泥碾作尘"仅剩一缕香气飘荡的寿阳花。
好荡气回肠的早春,漫步在长满野草的乡间小径上,我情不禁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一个不知轻重的动作惊扰了眼前的美丽……
野菜飘香
文/韩长绵
如今,天然绿色食品备受人们青睐,吃野菜成为了一种时尚。人们自己动手到田间地头采摘,回来做成餐桌上的美食。不仅如此,野菜还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酒店饭馆,登上大雅之堂,一盘凉拌野菜能卖到几十元。
老伴一向喜欢挖野菜吃野菜,不想这个举动如今却引领了潮流,一起锻炼的老友们纷纷效仿,加入到挖野菜的队伍中。在她的耳濡目染下,挖野菜成了我俩每天晨练之后的必修课。因此,春夏秋三季我家野菜不断,吃不了就分给左右邻居,让他们也都尝尝鲜。
从春寒料峭开始,最先被我们捕捉的是芨芨菜,它是顶着冰凌发芽的,这种长有细碎小叶的野菜既可经开水焯过凉拌,也可入汤入馅,鲜味绵长。不过,芨芨菜长出叶子后长势迅猛,没几天就开出了紫蓝色的小花,带花的芨芨菜就不能再吃了,不仅茎叶入口如柴,而且吃了容易腹泻拉肚子。不过不用着急,接着就有白蒿入筐了。白蒿是一种中药材,嫩叶可和到面里烙饼或蒸面窝窝,吃了不仅耐饿,还可养生。
吃过白蒿之后,就到了四月中旬,可吃的野菜就很多,先是苦麻菜、苣荬菜亮相,然后是蕨菜、野芹登场,接着是香椿、榆钱、槐花一起涌了出来。这其中唯有苣荬菜吃的时间最长,苣荬菜就是人们常说的苦菜。挖过一茬,三五天便又冒出一茬,而且鲜嫩无比,可以持续吃到七月底。苦菜的吃法也最多,嫩芽可洗净蘸酱生食,虽味苦却清脆可口,食之生津去火。稍大点可以开水焯过凉拌,也可剁成馅包饺子和包子,还可与肉片爆炒,清香醇厚,别有风味。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蕨菜,它是与恐龙同时代的植物活化石,用它炒肉或炖肉都是一道佳肴。将其晒干后保存起来,待春节时经水浸泡后入菜,可与南方的干笋比美。
苦菜还未吃完,苋菜就长起来了。苋菜可是好东西,嫩时更为可爱,红根绿叶,用手一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掐上一把回家做西红柿汤面,那味道真是鲜极了。苋菜还可凉拌入馅,一时吃不完,冻在冰箱里,啥时想吃都现成。不过苋菜长得很快,几天不见竟高可过人,这时茎干虽说老了,但它的嫩枝嫩叶仍是佐餐佳品,将茎干晒干收藏起来,冬天吃起来又韧又筋道,胜过超市里的干黄花菜。到了秋天,各样野菜都已开花结果,再不能食用了。
挖野菜不仅能使我们一年四季品尝到绿色天然食品,增加了营养,调剂了生活,而且也让我们老两口锻炼了身体,陶冶了情操,使我们的退休生活快乐充实、有滋有味。
杯中芭蕾
文/徐学平
有闲的日子里,我最爱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为自己泡上一杯绿茶。难得浮生半日闲,至于尘世的纷嚣尽可暂抛脑后,只管去享受那份难得的闲情:于静心处听一曲怀旧的老歌,在悠然中看一幕杯中的芭蕾。
在剔透的玻璃杯中放入少许茶叶,以热水初贯之,尖尖细细的茶叶上下翻腾,一如芭蕾舞演员在旋转飞舞中高高踮起的足尖。音乐悠扬,茶香弥漫,袅袅的水气渺如轻烟。茶之舞,先是热烈而奔放的,卷曲的叶子打着转儿,随水凌空漂浮,晃如月,游若鱼,幻似影。慢慢地,芽叶渐次舒展开来了,天女散花般挥舞着长袖,孔雀开屏样扇动着羽翼……乐声渐止,茶叶浮沉逐渐轻缓了,闲行若定,宛若天上云卷云舒,又似庭前花开花落。
闻着淡淡的茶香,欣赏着茶的舞姿,我早已陶醉在了这杯中的芭蕾,任思绪慢慢飘散开来。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的茶,在生命最为灿烂的时候,离开了生命之树。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茶叶始终蜷缩的身体宛如正在紧抓着昔日的光阴,而这一切只为能够留住自身的芳香。直到某日与一杯沸水邂逅相遇,经过一番凤凰涅磐般的洗礼,它才得以再次散发出淡雅的气息,用力一吐最后的芬芳。
用自己一生的等待企盼着灵魂瞬间的蜕变,那是一种梦想与现实完美结合的境地。茶经历了春夏秋冬,吸吮了天地精华,也许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美。那是怎样的一种美?那是一种为了瞬间的精彩而释放全部生命的悲壮之美,那是为了与水的自由舞蹈而生发的相知之美,那是为了将一生凝聚的精华尽情展露的大气之美……
茶,几经冲沏,浮浮沉沉,才释放出了她春雨的清幽,夏阳的浓烈,秋霜的冷肃,冬雪的冰洁。这不由得又让我觉得茶不仅仅是一种饮品,它更似草木当中的一个人,平凡地生活在天地间,历经风雨,历尽沧桑。人生如茶,人亦如茶。茶只有经历过沸水的考验才能散发出最美的芬芳,同样,只有那些饱经风霜、历尽磨难的人,一如被沏了一次又一次的酽茶,才能溢出生命和智慧的清香。
看着一个个小精灵在水中舞蹈,幻化着山水的宁静和澹泊,诉说着生命的沉重和轻盈。当一切都已成为记忆,无论曾经是欢喜是愤怒还是悲伤,回想起来,那些用真心真情走过的岁月都是嘴角淡淡的微笑、眼中幸福的光芒。其实,只要你细细品位、用心欣赏,杯中的芭蕾何尝不就是生命之芭蕾,寂寞而坚强。
至味
文/花蕾
我儿子闻不得螃蟹的味道,只要我们在家蒸蟹,他就要躲到书房去。我们吃的时候,他会耸着鼻子说:好臭啊,又贵又臭的东西,你们怎么会这么爱吃?——他把腥味称为臭,是儿时养成的习惯。作为里下河人的后代,他对螃蟹这么不能接受,倒真的很有点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蟹算公认的至味了,我判断的标准很简单:吃完这道菜,其他菜还能吃得有滋有味,那这味道就不算霸道;吃完这道菜,其他菜味道黯然失色,那么这味儿就可以称得上至味了。每次宴席螃蟹一般都是最后才上,因为吃完它之后再吃别的菜肴就无滋无味了。
在我心目中,有这个地位的,还有刀鱼。刀鱼以长江产的为美,刀鱼游到镇江江面时正值最适合吃的时候。自从定居镇江,吃过很多次刀鱼,从前春天的饭局例必每人面前一只碟,里面是一条身量苗条的清蒸刀鱼,我却一直不能理解它好吃在何处,嫌刺多麻烦,总是胡乱掏几筷将刀鱼身上本就可怜的肉撸掉一层就算。直到三年前,我同学一家来镇江旅游,请他们去我常去的小馆子吃饭,老板娘见客人是外地人,就推荐了几道有镇江特色的江鲜,我随手点了道红烧刀鱼,这一吃才领略到刀鱼的鲜美:葱姜下油锅爆一下,放扬中产的一种细竹笋略煎,直接放汤,下刀鱼,大火一直滚着,收了汤即起锅,只点一层淡淡的酱油,调味简单,但鲜味却勾魄摄魄。自从尝到了鲜,那个刀鱼季,我隔三岔五就去点刀鱼吃,那一两个月伙食费严重超标。家人取笑我,说从前不见你爱吃这么磨牙的菜,我嘟囔说以前是我不懂欣赏,再不珍惜吃的机会,当心和鲥鱼一样的下场——谁知一语成谶,第二年镇江就不再在禁渔期发放刀鱼特许捕捞证,刀鱼绝迹于饭桌,2020年开始实施长江十年禁渔,刀鱼的滋味就只能在记忆里回味了。
不可再得,会为食物加持一道光环。有一年暑假,跑去贵州探望在那边工作的朋友。贵州饮食风味偏酸辣,酸汤蹄花、酸汤火锅、酸汤鱼……爱食酸辣的朋友大快朵颐直呼地道,我的内心却是崩溃的:难道整个旅程都得吃这又酸又辣的玩意,过着吃不饱肚子的生活吗?转机来得很快,朋友带我们去他同事家吃贵州家常菜。精心准备的各色菜肴一下颠覆了我对贵州菜的印象。牛肉汤、炒鸡、竹鼠、各种菌子,但是这些美味的菜在一盘朴实无华的蒸腊肉面前显得黯然失色:腊肉蒸制到位,放在桌上,瘦肉色泽鲜亮,细腻不柴,肥肉呈蜡黄色透明状,香腴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因为人多,当天吃饭大家分坐两桌,我和女主人及几个孩子同桌,他们对腊肉不感兴趣,我就毫不客气地一口气吃了半盘子。女主人告诉我,这腊肉是她同事给的。同事的公公婆婆住在安顺附近的山里,这腊肉是用他们养了两年的土猪的肉腌制的,腌制完挂在火塘上慢慢熏成。看我对腊肉的赞美实在是太过真情实意,女主人拿着切剩的腊肉和还没煮的一块硬要塞给我。而我秉持初次上门不可失礼的态度一再婉拒。终于那块腊肉成了我记忆中的朱砂痣,只要提到腊肉我就会想到它。
更进一步,能为食物再加持一道光环的,就是情感了。
我小时候,家里的地都分在很偏的地方,不远处就有坟堆什么的,特别荒凉。我妈胆小,只要我休息在家,喜欢喊我陪她下地,也不指着我干活,就让我陪在旁边,我就起讲讲话解个闷的用途。有一年,我们家的地分在一个叫东里湾的地方,越过大堤,外面就是一个河湾,很阔的水面。秋天的时候,我妈在岸边水里选块地方挖土筑了一道矮坝,建了个冲塘,在里面扔了一些树枝和棉花秆,说看能不能年底干点鱼给孩子们吃吃。所谓冲塘就是在水边挖个塘,扔些树枝草叶在里面,等到了冬天,会有鱼虾躲在里面过冬,这时候把水抽干,就有不小的收获。鱼虾其实对生活在里下河地区的我们来说没少吃,但是挖冲塘还是第一次,我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到了腊月里,河里水位大幅降低,当初沉在水里的矮坝露出了水面。我妈喊上外公摇了船来帮忙。我们三个热火朝天地干了大半天,先把树枝棉花秆叉出去,再用舀水瓢将塘里的水一瓢一瓢舀出去,太阳快下山时,冲塘终于见底了:塘底收获小鱼小虾数十只,除了一条一斤半左右的鳜鱼再无所得。外公总结说,你这冲塘建在岸北,背阳,水温低,冲塘要建在水之阳,朝南的岸下才是好选址,你当初该问问我再挖。我妈有些沮丧,但还是打起精神说,也不是啥都没弄着,鳜鱼哎,很贵的——那个时候,人工养殖还没怎么兴起,这些特别一点的鱼价格比现在还要高。
回去的路上,村上专门贩鱼的怀宝叔知道我们干冲塘,特意守在路边。等我们经过时,问有没有可以收的鱼。看到我妈手里拎的桶,一开始发笑,后来又正色说,你这条鳜鱼真的漂亮,大小正合适,现在收80元一斤,这条鱼我给你120元,你卖给我吧——上世纪80年代末,120元一条鱼绝对是高价了。我妈看看鱼,再看看我,说:一个冲塘就出了这一条鱼,我还是不卖了,回去做给孩子们吃。
晚上妈妈精心做了一道糖醋鳜鱼,我和妹妹从来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鱼,它颠覆了我对鱼这道菜的认知。我只记得,当天连鱼汤都被我和妹妹拿来泡了饭。
三十多年后,我和妹妹都还记得这道菜,问起做法。我妈说,她也没有菜谱,就听人家说过有糖醋鳜鱼这道菜,仿着红烧鱼的做法,在里面多加了点糖和醋。这个说法和我们记忆里的美味程度有点背离。我只好解释为,妈妈对我们的爱,让这道菜有了无形的光环。
我妈妈做菜的手艺一直那么好,现在鳜鱼也易得,但是从那以后,我再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糖醋鳜鱼。也许,缺的不只是调味和当年的野生鳜鱼,可能还有北风呼啸的冬天夜晚,劳作一天后的辘辘饥肠,还有一去不回头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