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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乡之夜
文/黄明聪
不知不觉中,车子驶进了廉城的南北大道,这时正是夜幕降临之际,车灯和路灯渐次亮起。霎时,灯光把这条宽敞笔直的道路幻成灯的河流,道路两旁的楼宇摩肩接踵,极像量子卫星拍摄的图像。最气派的是左侧的九洲江广场及其楼群,如同九洲江一样横亘在那里,气势如虹。
在中心城区的一处十字路口,有一个造型特别的转盘。这个转盘中央建有城标,整座城标是用不锈钢焊接而成的,其造型就像一个展翅的大鹏之鸟栖于硕果树下,使人不自觉地想到已经来到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
车上一位朋友告诉我,这条继续向北延伸数公里的道路仍然是南北大道。于是我倏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我还在读大学,有一次学校团委组织团员到鹤地水库参观,途经廉城这段道路时,只见道路两旁楼房低矮,路径弯弯曲曲且凹凸不平,这段狭窄的道路由于塞车我们走了近一小时。返程时有人提议绕道而行,司机说,若绕道得多走二十公里……
如今的南北大道不但宽敞笔直,而且平坦整洁。八车道的路径由南向北延伸近十公里,成为廉城的主要道路之一。难怪廉城人总是说,南北大道是引擎廉江市经济发展的大动脉。
朋友还说,除了南北大道之外,廉城还建成了多条城际大道,如罗州大道、九洲江大道等。此外,环城大道也在逐步建成。各条道路把这座绿水青山的城区连接起来,走在夜晚的廉城道路上,仿佛走进灯的海洋;而众多道路构成的城区,使廉城仿佛变成一座煜煜生辉的不夜之城。
我们一行不知不觉来到廉城的中心地带——廉江市文化广场,只见广场中央人影幢幢,歌舞飞扬。在悠悠的乐韵中那轻盈的舞步时而像天鹅飞翔,时而像海豚浅水;而那优美的舞姿步调一致,楚楚动人。不远处有一群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打太极拳,娴熟的动作时而像白鹤亮翅,时而像金鸡独立。更远处是一群音乐发烧友,他们引吭高歌,使整个广场骤然生动起来。
趁音乐暂停之际,我走近一队音乐合唱团并向一位阿姨了解这个广场平时的情况,这位阿姨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单是合唱团就有好几队,有中外民歌合唱团、流行歌曲合唱团,更有广东曲艺合唱团;而广场舞的团队就更多,至少有10多个团队。这位阿姨还说,今后来此活动的人将越来越多,因为他们体会或了解到健身的好处。这位阿姨深有体会地说,之前自己和几位邻居来这里参加活动之前,沉缅于打扑克、搓麻将,个个周身不适,还造成家庭矛盾重重。自从来这里之后,个个心情舒畅,整个人都变了样,特别是当自己的团队参加比赛获奖之后,个个青春焕发,不减当年!
我们又来到广场对面的人民公园,当我们来到公园侧的边时,这里早就聚了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支巨笔在地板上比划着。这是一种特制笔,没有毛,笔嘴是用海绵做成的,只要蘸上水就能在石材地板上练字,而传统的练字方式是写在纸上且用墨汁书写的。想不到廉城人发明这种特别的练字方式,我感到新奇,凑近一看,只见10来人正在挥笔练字。一位老伯热情地跟我说,之前他的身体一直欠佳,脾气又爆燥,自从练字以后就完全改观。他深有感触地说,书法不但能陶冶人的性情,而且也是一种强身健体的方法。
正当我们沉醉于人民公园的老人活动之际,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他约我们到一处山庄去宵夜,我开始以时间不早为藉口推托。朋友说,这里的夜生活丰富多彩,到廉城不品味夜生活是白来的。
山庄就在塘山岭公园附近,从人民公园驱车过去不过10来分钟。这时朋友和他的一位老乡早就在那里等着,他的老乡也是专程从乡下跑来廉城品味夜生活的。不等我们坐下,个个争着斟茶敬酒,那食品更是丰富多彩,有炸的、烧的、炖的,应有尽有。
这时对面的露天卡拉OK档传来一阵阵悦耳的歌声,当屏幕上出现一首《我们的九洲江》歌词的时候,众人不禁放声高歌:"走长江看珠江,最美最美还是故乡九洲江……"那豪迈的歌声仿佛要把整个廉城的夜空摇撼似的。
正当我沉思于灯海之中的廉城,思想的野马骋驰得很远很远,这座古老而年轻的城市,在短短的二三十年中,以坚定的步伐挺进北部湾新星城市之列,它的崛起速度是多么令人瞩目的啊!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回到宾馆门前,在这里我忽然发现一个醒目的告示牌,内容是关于廉江市即将隆重举办第11届红橙节的事宜,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将欣逢又一盛事。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江月
文/琉璃疏影
人生如寄,飘渺如尘。再浓郁的世味,美好的韶光;任岁月峥嵘,往昔如歌,终归有一天会淡如白水。那些相约一起走过雨季的人和事,也会不知不觉相形渐远。与你执手相伴的,惟有记忆,和那永远不变的明月清风,白云溪水。
漫长的光阴,不曾与它们同过生死,有过誓言,但万物皆因果,相逢只刹那。
看那平旷的原野。田地一片新绿,有的浓有的淡,宁静地铺着。大江之水义无反顾,自高山而来,平原是他旅行中的一站。浪东去,淘尽飞花碎玉,竟看不出颜色,猜不透心情。愿为一江水,不曾停留。
植了茶的丘陵,栖息了阳光。世间熙攘,在这里转为沉静。采茶的女子带一顶圆草帽,背箩筐,素手如蝴蝶撷取嫩叶,天边云卷云舒。愿为一树茶,从遥远唐宋明清;经无数春秋熬煮,仍色泽清亮。
蒹霞苍苍的霜秋,有伊人在水一方。河中水纹方生方逝,方逝方生。不变的,是那位荆钗布衣的女子,立在那儿,痴情寻找,孤独等待。只想与那人同坐河滩,去听鹤唳的声音,看它们蹈碎琉璃般的水面,振翅飞入青天。而我愿为一枝摇曳的芦苇,在女子裙裾边,等那"美丽的错误",待到地老天荒。
山间寂静,明月松泉。空谷清音,苔痕深绿。似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想象着林间有童子拾松针煮酒;一个布衣男子秉一束开得正好的菊花;未经修饰的紫薇雪槿于云雾里吐芬;一位湘夫人轻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愿为一飞鸟,无痕掠千山,看尽林中诗,归程已无憾。
茫茫海上有仙山,曰蓬莱。岛,在古人笔下,竟是座座仙山。每个清晨,阳光轻灵着风的软,岛像巨兽渐渐醒来。一夜潮起潮落,你可听见鲛人在岸,对月流珠?愿为一只小舟,打你身边行过,无论我来与不来,你都在那里流年宛转,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人世无常,匆匆几十载,不变的只是那江月年年。我还未来时,它们已在。而待我离开时,它们仍在。我只愿为一粒小小的风尘,看小窗日落,雨打芭蕉。
还有那么多的风景等我去追寻,那么多的人等我去珍惜,且煮一壶月光、几两清风,披上简单行装,与诗意自然重逢,任关山万里,岁岁年年,无悔无怨!
心的方向
文/怡然含笑
闭目,久久不愿醒来。怕一睁眼,一缕晨光把我从梦境中切割出来。虽然那梦贫瘠得近乎苍凉,飘摇得难以捉摸,但故乡的味道浓郁芬芳。
梦是无形色味、无影踪的,可我总觉得它有手脚,有面孔有心,更有方向。一鳞半爪,一眸半念,它能大手笔挥洒、糅合,再创造。一个农人与李白与牛顿的梦境,意象是有差异的,因为梦无论如何东拉西扯,无论如何枝繁叶茂,皆离不开生活的根基。梦,是有根的动植物;梦,是有原乡的云朵。
梦里,我在故乡。一间简陋的房屋,一个古朴的大院落,似乎像我的娘家,又似乎像我的婆家,又似乎像我工作过的校园。我如获至宝,吱扭扭,推开旧式屋门进入,屋内深邃。我跟先生说,足够住,隔成两室一厅好了。并点指着,这放个案板,那放个书桌。再细看,墙壁斑驳陆离,一眨眼又变化为栅栏,但有阳光熠熠渗入。
推开后门,左边一空地,右边为大操场。我惊呼:我要种菜,我要种花,我要与孩子们一起跑步。先生笑说,好啊好!语音未落,一牛一犁一人,正在地里忙碌,是村里的金明伯。犁过的地,湿漉漉的,翻起的泥土像一条条鱼,鱼鳞闪光。窗前墙根下,斜出一棵七扭八扭的古石榴,一树明晃晃的花,地下还有片片濡湿的落红。
正此时,闹铃不解人意,来了。一惊,梦也随之散了。急忙闭目,把一缕晨光推远,收拾散落的梦。眼角有泪溢出。
梦的方向,或许就是心的方向。我似乎明白了些许。遂想起古人的俩梦:清人梦鹤与庄周梦蝶。他们做的梦,浪漫唯美,昭示了心的方向,也成就了千古佳话。
《仰视一千七百二十九只鹤斋丛书》,书名源于一梦。赵之谦,清朝人。做梦进入一片鹤山,仰视天空,漫天鹤飞,他细数详记,共一千七百二十九只。梦醒后,他把满室藏书和自己的作品,一一排列,编了套丛书。原来那鹤,就是他心中能飞的书;而他的书,也正是能隐身的鹤。诗意的梦境,实则是他心的独白,心的方向。
还有庄周,梦中化蝶,翩然于花丛之中。心魂的出壳,超脱与自由,这正是庄子一生心的追求,心的方向。
因此,无论世界有多广阔,无论宜居的风景有多摄人心魂,也无论能走多久多远,那个心灵的原形,总在植根的原乡,静静地等待着。最初出发的地方,装满童真与闺梦的地方,荡漾乡音乡情的地方,时常在梦里明亮着,像星星点灯,照亮归家的路。
梦里,潜伏的影像,是活色生香的,大多是不会说谎的。梦的方向,即心的方向。闲暇或退休了,回故乡去。
去花溪淋雨
文/董念涛
来得似乎不是时候,踏上这片土地,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不期而至。花溪,以一种朦胧的姿态走进我的心中,宛如一场梦境,在时光的明明暗暗中穿梭。
花溪是一条溪流么?分明是一条港,远远就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抬眼望去,不见源头,只觉就在前方,藏身在那一片崇山峻岭之中。只知道,花溪是汀祖镇岳石洪村的一个自然风物。
花溪,我们来了。雨雾紧锁的三月,不再青春年少的我们,来奔赴一场花事。
伫立村头,凝神细听,满耳都是流水声。似远似近,似强似弱,充盈进心间。溪流的对岸,是一面高山,举目望去,湿漉漉的一片青色。这是春的色彩,包裹着一个季节的湿润。幽静,淡然。山不语,仿佛看透世间的秘密。纷纷扰扰的人,熙熙攘攘的事,站在花溪旁,把杂念放下,一切皆可释然。侧耳细听,一阵阵鸟鸣,唤醒了心中沉默多时的向往。是的,我们的向往需要一场花事来点燃。
我想,该以怎样的姿态走进花溪呢?
顺流而下是一种姿态,溯水而上也是一种姿态。人生起起落落,世事浮浮沉沉,既如此,何不以一种向上的姿态去探寻未知呢?我知道了,所谓坦途,都是荆棘丛中踏出来的。花溪的美丽,也是经过了多少时光的更迭和淘洗,才得如此婉约。
沿着溪水漫步,心境不觉间也变得沉静。友人撑伞前行,我劝:收了吧!淋一场花溪的雨,但有何妨?友不语,双手撑伞,握于胸前。那样子,仿佛与花溪融为一体,美不胜收。我又劝:一场花期一场梦,何不顺其而为?友突然高高举起雨伞,抛向空中。伞孤独地滚向墙角,成为了美丽的点缀。友放肆地向前奔跑,长长的头发一掀一掀的,飘荡在雨雾中。
友跑出了一大段路,倚在石栏上等我。我却走得不紧不慢,享受着这份静谧。友看着溪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雨雾漂浮,发梢挂着几滴晶莹的雨珠,我伸出手,轻轻拨弄,雨珠飞散,友莞尔。
友说:"淋雨的滋味原是这么特别!"
花溪,花期,一场雨。是啊,雨中的行走,也是别有滋味上心头。溪水中有一道石坝,上游的水流经于此,呈现出一道低低的瀑布,透亮的弧状急迫地滑向下游,更大更密集的水花飞溅开来。尔后,它们又平静地流向下方。
向着花溪的高度,我们继续向上前行。溪流上,有好多个石坝。溪面有宽有窄,石坝有长有短,水流有高有低。数着一排排的石坝,看时光之手如何改变岁月的痕迹。不禁感叹,山河不可辜负,人生不可辜负。
寻得宽阔处,有一个错落有致的亲水平台。沿梯下行,细雨温润着古朴的台阶,散发出一种时光倒流的意境。友蹲下身,单手掬水,水滴从指缝间飘逸而下,落到花溪里。从溪流回到溪流,也许是流水最好的姿态。看着潺潺流淌的溪水,我想,所谓命运感,不过是让永恒回到永恒,让初心回到初心,人生一连串的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回到恬淡。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细碎的花儿,有黄的,有白的,有紫的,简直是姹紫嫣红。岸沿上,长满一树一树的樱花,细雨迷离中,它们仍然舞弄着春天。还有一树一树的红叶,占满风吹过的道路,长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似是要关住一溪的花期。
不远处的溪面上,有一排石墩横亘着,溪水从石墩和石墩间流过,像一溜儿泉眼样,煞是好看。石墩湿漉漉,四周长满了青苔。执手跨过溪流,偌大的花海扑入眼帘。
是的,这是油菜花的海洋,层层叠叠,向山的那边延展。微风细雨中,油菜花依然倔强地仰头,把一朵朵花儿推向天空。一个村人,扛着锄头,从油菜花间的田垅上走过。我的目光不禁追寻着村人,他悠闲地抽着烟,那份恬淡正如这幅最好的风景。如村人般,我们漫步在油菜花海中,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时光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雨仍在悄悄地下着。
我们,在花溪淋雨。雨水,淋湿了一个季节。
枇杷树树香
文/李剑平
"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又是初夏时节,在教学楼下的生物园里,那几株十米左右高的枇杷树,似乎更是生机勃勃,绿树成荫。
一场雨后,此时生物园里最令人惊喜的,当然是那枝繁叶茂的枇杷树,以及满树压枝低的枇杷果,看上去,仿佛是在碧绿的绸缎上,绣上了一粒粒、一簇簇的小金珠,光芒四射,璀璨夺目。
每当看到"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的枇杷树,我心里就会感到一些亲切和喜悦。因为,在我们家乡,枇杷树可说随处可见,除了专门种植外,池塘边、屋舍旁,都可以零散地见到枇杷树的影子。枇杷树又是南方一种颇为常见的果树,金黄的枇杷果,有人说叫金丸、芦枝,我们小时候不仅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枇杷果,也喜欢在枇杷树下玩耍嬉戏。因而,也就有了一种见"树"如面的亲切而喜悦的情感。
在我们家乡,果树的种类也不算少。但屋舍附近最为常见和熟悉的果树,应该就是龙眼树、柚子树、石榴树和枇杷树了。小时候的我们,贪玩、调皮,最紧要的恐怕是那年代的饥饿和嘴馋,除了喜欢在乡下的田地里偷拔花生,偷摘蚕豆,或者偷挖红薯,自然,有时也会光顾这些果树,偷偷地爬树摘果。
我记得在我祖屋前不远的池塘边,有一块不大的菜地,是用密密的竹栅栏围住的,连小鸡小狗都进不去,更不用说是人了。但里面有几株枇杷树,挺诱人的,长得很是旺盛。春夏时节,树上的挂果也特别多。每当枇杷挂果即将成熟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约在一起,打起了这些"黄金丸"的主意。当时,枇杷树的主人是村里的一个老人,我们叫她"二娘婆".据说,她视力不太好,也不常走出屋来,但耳朵是挺灵的。于是,趁着村里人大都出去干活了,我们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栅栏,偷偷来到枇杷树下。我们很快分工合作,有爬树摘果的,有树下负责接应的,有盯着二娘婆屋门的,并且大家说好不能弄出声响来,免得让二娘婆听见和发现了。话得说回来,跟现在的培植枇杷相比,那时的枇杷果真的是很难吃的。因为等不得枇杷果完全熟透,那时摘下的枇杷果其实还是比较酸涩的,但是我们依旧吃得有滋有味,大概也是因为好玩吧。
从树上摘果下来后,我们还要在树下尽情玩上一阵子,比如玩折叠的"三角烟仔盒纸"、"抛蚬壳"等。捣蛋的我们,还会干一些特别顽皮的事。记得当时,树下的荫凉处,常常有些母鸡会蹲在那里生蛋,母鸡刚把鸡蛋生下来,这些小伙伴们便把母鸡赶走,然后,捡了鸡蛋拿回家偷偷地煮熟了吃。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事好像一直没有被大人发现。因此,枇杷树下,成了我们的"乐土",而我们就乐在其中,乐而忘返。
有时候,二娘婆发现有人偷枇杷时,我们都已经吃够了,玩够了,等她要追上来时,我们已是一哄而散,跑得无踪无影了,气得老人直骂我们是顽劣的"死鬼仔子",说抓到了,定不放过。当然,估计她也只是说几句气话,因为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等到下一年的这个时候,这样的故事自然还会上演……
枇杷树树香。如今想来,几株果实累累的枇杷树,摘下来的不仅仅是一串串金黄的枇杷果,更是一幕幕的酸酸甜甜的童年往事。
窑洞,北方家园
文/常龙云
在黄土高原流连的那些日子,我见识得最多的,是北方的窑洞。
黄土高坡上,一孔孔窑洞,像大地睁开的眼睛,安静地打量着这个动荡不息的尘世。春种秋收,生老病死,风起云涌,南讨北伐,改朝换代……一切尽在眼中,从来不做评说,默默庇护着众生。
提起窑洞,一般人都会认为,山畔崖壁,凿土掏洞,于其间起居生活。鼹鼠、蛇、兔子、蚂蚁等动物和昆虫,都是这么生存的。窑洞,成了蒙昧、低能、贫穷的近义词。
不要简单地理解窑洞,更不可小觑窑洞。
追溯人类足迹,祖先从大树溜到地上,结束巢居,进入穴居时代,开启了陆地文明。最初,找到一个理想山洞,能遮风,可避雨,还能抵御野兽侵袭,就心满意足了。总有不满足的人,尝试着凿土为洞,垒石成壁,筑土为墙,积木为屋,创造出越来越多样的居住形态。历经漫长的时间洗涮,许多建筑形态灰飞烟灭,湮没在历史长河里。古老的北方窑洞,却保留了下来,至今仍被人类使用。
这是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蕴含其中的窑洞文化,具有不朽价值。
北方民间流传一种说法,有百年不漏的窑洞,没有百年不漏的房厦。意思是说窑洞坚固、耐用,非一般木石砖瓦建筑可比。黄土粘性强,土质密实,是很好的建材;深藏在黄土中的窑洞,风吹雨淋不到,使用百年乃至数百年,并不罕见。还有一说,土打的窑洞丈二宽,夏天凉来冬天暖。不仅说明了窑洞简朴易建、省材省料,还道出了窑洞生活的优点。如果没有这些优点,在人类居住进化过程中,窑洞早就被淘汰了。
从窑洞的选址,我们见识了先民在自然环境和条件恶劣的时代,适应自然、运用自然的能力。选址讲究地基、环境、朝向、光照等诸要素,利用地形地貌,山势走向,山形结构,避阴就阳,避低就高,避湿就干,先民的风水智慧,不逊于今人。山坡上,土崖下,塬地边,星罗棋布的窑洞,如挂在云雾中的洞天神府,令人心向神往。尤其是对于厌倦都市喧嚣、污染,渴望自然、宁静的现代人来说,最具诱惑力。
窑洞的建筑形态,也是多样的,主要有靠崖式、下沉式、独立式等。靠崖式是从崖壁水平掘进,成本低廉,视野开阔,这种窑洞较为普遍,随处可见。那些宽旷的山坡,靠崖式窑洞层层叠叠,依山向上,呈台阶式分布,宛若天上宫殿。下沉式窑洞是向地下掘坑,一般都掘成齐整的方坑,在坑壁挖凿窑洞,形成地下四合院。民谣"上山不见山,入村不见村,平地起炊烟,忽闻鸡犬声",描写的就是下沉式窑洞景象。而独立式窑洞,顾名思义,无需靠山依崖,也无需向下掘坑,平地上筑基垒墙盖顶,形似窑洞,实则近似现代民居了。
窑洞有独孔的,也有多孔的。多孔窑洞,洞与洞之间有通道相连,类似现代建筑的套间房;其孔数大有讲究,宜单不宜双,这跟当地风俗习惯有关。从拥有窑洞的孔数,就知道这户人家的家境了。
走进窑洞,别有洞天。洞顶拱形构筑,符合力学稳定原理,最牢固,居住放心。起居、餐饮、储藏等,功能分区明白,家具依据功能空间,摆放有序。最显眼的,莫过于临拱形窗户的大炕,用砖、坯砌成,约占窑洞面积三分之一。炕上夏天铺凉席,消暑解热;冬天铺棉絮,炕内烧火,温暖如春。吃饭、睡觉、纺线、织毛衣、招待客人、孩子做作业,都在炕上;炕是家庭的大舞台,悲欢离合戏,都在这里上演。坐在窗前炕上,外面的山山峁峁尽收眼底;阳光照进来,把纸剪的窗花印在地上;风吹进来,吹来远处悠扬的信天游。
黄土地上的农民,一辈子辛勤劳作,节衣缩食也要建一孔属于自己的窑洞。黄土高原一带,由于早期轮番过度开发,生态严重破坏,沦为荒凉苦寒地。农耕时代,普通农民要建一孔窑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主人翁孙少安,昼夜操劳,最后还得四处借贷,才打了二孔窑洞。有了属于自己的窑洞,才有自主任性的天地,才有踏实感,家才有落地生根的地方,男耕女织,生儿育女,香火代代相传。
我站在黄土大地,打量那些面目沧桑的窑洞。广袤的北方,巍巍的高原,窑洞有着壮阔的背景,苍凉的历史。它是人类家园的活化石,远古的印迹和气息,源源不断地向我涌来。四千多年前,轩辕黄帝驰骋在这片辽阔大地,征服了北方各部落及东夷、九黎族,形成了统一的中华民族。他们生息、繁衍、壮大,经过漫长的历史,创造了灿烂的文明,成为世界上最强盛、最辉煌的民族。
窑洞,当之无愧是中华民族的摇篮。
历史在车辚辚、马啸啸中,一次次重演。八十一年前的那个严寒十月,中央红军转战南北,行程二万五千里,来到陕北黄土高原。他们衣衫褴褛,满面风尘,饥寒交迫。一孔孔窑洞,热情接纳了他们。那位新中国的缔造者,在延安窑洞一住就是十三年。凤凰山、杨家岭、枣园等地,都有他曾经居住过的窑洞。《矛盾论》《实践论》《论持久战》《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等,指导中国革命航向和胜利的宏伟论著,就是他在窑洞的油灯下写就的。
窑洞,无疑也是新中国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