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文章
水牛文章(精选7篇)
父亲与牛
文/钱永广
春耕时节,我决定回农村老家看看母亲和她的一亩口粮地。
父亲去世后,母亲将家里的10多亩地,分给了大哥和二哥,自己仅留一亩。每年春耕开始,我总要回家看看,一是不放心母亲这一亩地怎样耕种,二是我也可以帮母亲翻翻地,减轻老人家的劳累。
父亲在世时,这犁田耕地全是父亲的事。记得那时,村里还没有拖拉机,父亲一直靠养着一头水牛来耕地。
水牛很温驯,除了父亲,就数我和它最亲了。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牵着牛到野外去吃草。那时,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耕牛,我和小伙伴常在牛背上相遇,我们一起玩耍、追逐、嬉闹,直到天擦黑了,牛吃饱了,我们才会在乡间的小路上,吆喝着水牛回家。
每年春耕时,因为要犁田耕地,水牛就没空被牵到野外的田埂和河堤上去放了。春耕开始前,父亲常常早早准备好牛轭和犁具,农田里,父亲一手扶着犁梢,一手拿着鞭子,高声吆喝着,不用抽打,耕牛自会奋力向前。牛和父亲的背后,犁铧轻松翻开一块块惺忪的土地,让人不得不佩服,水牛的力气真大,而父亲驾驭牛和犁具的技艺,是多么娴熟。
春耕时节,水牛因为要起早贪黑耕地,没空去野外放养吃草,这个时候,父亲便会叫我到野外割回一捆捆鲜嫩的青草,等夜晚收犁后,再把牛拴在木桩上,喂它慢慢吃。
在所有家畜中,牛是最通人性的。父亲很爱牛,除了自家犁田耙地,若有人前来借咱家的水牛耕地,父亲定会很为难。不是父亲多小气,而是父亲担心,倘若把牛借给别人,别人是否也会像他这样善待。父亲对牛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在我印象中,我常常看见,夏天一有空闲,父亲就会为牛驱赶蚊蝇;冬天,父亲还会买来豆饼给牛补充营养。村里,我家水牛的皮毛,不仅比人家的有光泽,而且力气特别大。
可无论父亲怎么爱惜牛,牛也总会有老的那一天。有一次,驾着牛在犁地,已是暮年的牛,突然两只前腿往地里一跪,眼里淌出了泪水。
父亲见了,心酸不已。
他决定不再驱使这只老牛耕田耙地,于是就到集镇上,买回了一头年轻的水牛。
老牛快要死了,村里人见了,纷纷劝说父亲,趁没死,赶紧把老牛卖给屠夫杀了卖肉换钱。那头老牛陪伴父亲多年,一向有恻隐之心的父亲怎么也不答应。后来,直到老牛死了,父亲才找人挖了大坑,悄悄把它埋了。村民都说,父亲不是一个重利忘义的人。从他与牛的感情,即可见一斑。
父亲重新买回一头水牛没几年,村里陆续有人开始购买农用拖拉机。大哥和二哥也相继结婚成家。伴着岁月流逝,父亲再也没有当年驾牛犁田的力气了。父亲慢慢变老了,直到有一天,父亲直喊颈脖疼,经诊断,原来是到了癌症晚期,不久便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后,家里买了农用拖拉机,年轻的水牛被上门的屠夫牵走了。
屠夫把牛牵走后,母亲哭了几天几夜。从此,父亲与咱家的那头水牛,一同不见了。自此,想到父亲,我就会想到陪伴父亲的水牛,就像我看见水牛,就会想到父亲一样,每一次,这最深的乡愁,总在我记忆深处隐隐作痛。
闲散光景七月半
文/陈重阳
在乡下,农历七月半之前是较为闲散的时光。这时候,大田里的杂草已经除尽,该是撂下锄头歇息的时候了,除去偶尔摘个南瓜采点儿蔬菜,光景也就显得百无聊赖。
村有好事者,就张罗着请一个民间曲艺班子来说书。在午后的大树荫里,置一桌、一椅。鼓声咚咚,弦乐悠扬。说书人长袍加身,手持月牙板,端端立定。开场白曰:“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老少爷们稳坐两旁,弦子定准钢板带路。听我这破喉咙烂嗓子南腔北调前三皇后五帝慢慢地道来一回……”粗哑的嗓音,徐徐扯出一段段故事来。
乡人或坐,或倚,或躺,侧耳瞠目,神情专注,跟随起起伏伏的情节,时而抚掌大笑,时而顿足唏嘘。小孩们屁股坐不住,听不惯冗长的说唱,顶多听个幽默的书帽如《王婆骂鸡》《炸糖糕》等,就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疯玩了。
苍郁的田野,才是孩子们的乐园。仰躺在草地上,看那高远的蓝天,白云千载,空谷悠悠。身边呢,那些长腿大腹的蝈蝈,抓着最后的时光,唧唧唧地聒噪着,或清脆,或低沉,音色不一,风格各异。于是起身,蹑手蹑脚循声寻去。机警的家伙,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噤声,但终究敌不过人的耐性,复又得意地吟唱起来。蝈蝈一旦进入孩子们的视野,就被一个饿虎扑食捂在掌心,插翅难逃了。这些身上藏着乐器的家伙,被关进高粱秆做的房子里,终日为我们“鼓瑟击缶”,伴我们度过那些寂寥的时光。
七月七,水牛飞。水牛,学名叫天牛,是一种长着翅膀的昆虫。七月的一场透雨过后,水牛会从地洞里倾巢而出,爬满田间地埂。这时节,小孩子赤着脚丫子,光着膀子,在雨后的泥泞中,杀向田野。在荒径蔓草之间,可见一个个洞口,那些披着斗篷、挥舞着两只大钳的“黑将军”,正在泥淖里打滑,嗟叹英雄气短。小孩子用镊子轻轻一夹,就把它们收入玻璃瓶中。
逮来的天牛,用细铁丝串了放在火中烤炙,肉香逸出,逗得人馋涎欲滴。剥去外壳,嚼而食之,回味无穷。
捉过了水牛,风就一天凉似一天。地里的芝麻、绿豆、赤豆招摇着,玉米饱满了,棉花洁白得和云朵合二为一。一派丰收的田园景象,汹汹蔓延开来。
夕照中的牛栏
文/胡天曙
牛栏,是牛的家。牛栏,晨晖暮霭,鹊琴鸦鼓,弹唱我童年岁月之歌。
那时,村前有一处木栅牛栏。农业实行公社合作化,村有生产队,大家集体生产劳动,一年以工分分红。村前有一棵老龙眼树。老龙眼树,厚皮虬枝,枝干呈弯弓拱状,其苍枝碧叶,四时葱茏,伸过对面的牛栏。牛栏,村人把山木条,刀斩两截,竖起,以铁线加固,围成四方形。一方牛圈,可养几头水牛。牛栏,圈有生产队几十头牛。
牛是农家宝。水牛,耕地耙田,驮物拉车,样样能行。
晨光初露,早起的父辈,吃过红薯稀饭,背着铁犁,走到牛栏前。而后,打开牛栏木门,把耕牛拉出来,套上木轭。在父辈的轻轻吆喝中,在弯弯的乡间小路上,耕牛,一步一步走向稻田。
完成早耕任务后,耕牛被父辈赶回牛栏,等待着新的工作任务。午日,农妇在放牧,耕牛,甩着长尾,喀嚓喀嚓,大口大口地啃着青草。这是耕牛最快乐的时光,它们在河流里,任意打滚玩耍,闹得鱼虾乱跳,树鸟惊叫。
夕照霞飞,踏枝鹊歌。一群水牛,已啃饱喝足,在农妇的驱赶下,迈着有力的步子,慢慢悠悠的,走回来。一幅最美丽的牧归图,铺展在乡间的小路上。
后来,牛栏迁到村的南边去。牛栏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比木条建造的牛圈,坚固耐用。牛栏的前面,是生产队的晒谷场和粮仓。那年代,没有脱粒机,也没有发明木谷桶,收割季节,村人在稻田里,以镰刀割倒熟稻禾,再用水牛拉,或肩膀挑回村中,堆在晒谷场上。夜晚,村人从牛栏里把壮牛拉出,踩谷把,以脱谷粒。牛栏和晒谷场的距离相近,有利于生产劳动的需要,此举,足见村人的聪明智慧。
童年的快乐时光,在牛背上吟唱。有时,父母忙于农活,牧牛的任务则落于孩子身上。午时,父辈在稻田里完成耕地任务后,赶回耕牛。等候在牛栏旁边的牧童,接过父辈的牛绳,拉牛到林野放牧。牧童与农妇牧牛有别,农妇放牧的,是一群群牛,数量甚多。牧童年纪尚小,管理能力亦小,只能放牧一至两头的水牛,但,牧童放牧的牛,皆为身负重任的耕牛。牛在河岸啃草,牧童,赤裸全身,从牛背上,扑通扑通地跳到河里,他们你追我赶,相互泼水戏水。黄昏,牧童,吹口哨,骑着水牛,一步一歌,驮回一肩的欢乐。
那时,每年大年三十,村人在大喜庆之日,总是忘不了感恩老牛。红日衔山时,村人抱着一把从田埂边,割来嫩嫩的青草,挑着一担木桶酿米酒,来到牛栏边。而后,打开牛栏,把青草扔给小牛犊享用,继而,扶起老牛的大嘴,在木桶中,舀起酿米酒,灌人牛嘴。老牛,喝了几口酿米酒后,两眼朦胧,醉晕晕的躺在牛栏地上,喘着粗气;小牛,甜脆脆的嚼着青草,哞哞欢叫。牛,给人类许多,自己得到只是一把青草。
一只老牛,绑在牛栏外,它喝了酿米酒,咀嚼青草,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主人,似乎在感恩,似乎又在说什么。老牛,望望村庄,又回头看看远处的田野。那片田野,曾经是它和主人的作业区,耕种春夏秋冬,阅览几许风吹日晒,收获过几多甜酸苦辣。老牛老了,但,四只脚依然健硕有力,两只角,依然黑亮尖长。只要是主人的命令,老牛,将义无反顾的,奔赴作业区,辛勤耕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自种自收,并按期上交一定数额的公粮。水牛亦分给各家各户,自养自耕。水牛数量少,村人把自家的水牛,捆在村前的椰子树上或电线杆上。耕田机和脱粒机的出现,耕牛已经派不上用场。水牛数量逐渐减少,牛栏已废弃。
如今,牛栏已不复存在。但,我仿佛看见,在牛栏外,那头老牛,在黄昏中,站着,站着,站成一头硕大的拓荒金牛。
那瞪着黑黢黢眼睛的老牛,哞哞鸣叫的牛犊,慈祥勤劳的父辈,若隐若现,在记忆的屏幕回放。
牛栏,一幅乡村最美的画卷,在溶溶的夕照中,挂在远逝岁月的村口前。
故乡的原风景之外公和牛
文/追风
十七岁那年,我背上行囊离开故乡,时至今日,不知不觉也已近十年了。十年,虽然谈不上沧海桑田,但家乡的变化却日新月异,记忆中的故乡仿佛越来越遥远,但是对故乡的眷恋却永存心间。当独自一人静思之时,很多儿时的画面就会浮现在脑海之中,可能在我内心深处,对于故乡的定义就是浮现出的这些画面,其中一幅画面让我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画面中,夕阳西下,奔流不止的水阳江岸,一个老人牵着一头水牛走在回家的路上,水牛上坐着一个稚嫩的孩童。老人带着斗笠 ,穿着中山装,时不时回头和孩童说一些什么。那孩童是我,老人就是我的外公。
外公喜欢养牛,具体养了多少头我不清楚,但是画面中的这头水牛我却是记忆犹新。年少时,家乡生产力并不发达,一头水牛对于田间耕作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或许外公养牛就是因为此。外公养牛有自己的技巧,在我记忆中,外公的牛好像就是比其他的水牛要壮上好多。闲暇之时,老公会带着老牛在江边寻找刚出芽的青草,然后傍晚就会带着我去牵牛回家,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能骑在牛身上是最开心最幸福的一件事情了。牛很温顺,很有灵性,每次外公轻呵一声它都会乖乖的蹲下来,而我就会很麻利的骑上去,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外公亲自把我抱到牛背上。
外公的水牛我骑过多次,但是在我印象中好像就从来没有见过外公骑过。或许对于外公来说,那头老牛不仅仅是他养的一头牲口,更是他的战友他的老友,在田间,他们是一起耕作的战友,闲暇时,则是外公排遣寂寞的好友。
几年之后我进入了初中,学习任务的增加让我陪伴外公的时间少了很多,那头老牛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也记不清了,不过自从那头老牛去世之后,外公便不再养牛,或许是老公觉得自己老了,或许是外公不想再经历那种失去的痛楚。
读了大学,我一年见外公的次数就更少了。犹记得,离开家的前一天,外公来为我送行,他穿着不知多少年头的中山装,依然显得精神抖擞,可是病魔无情,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迅速摧毁了外公的身体,带走了我外公的生命。我没能见外公最后一面,甚至在外公去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直到年底回家才从母亲充满泪水的眼光之中得知,这对我来说是一生的遗憾。
时至今日,我仍然经常梦见外公,他仍旧穿着那套深蓝色中山装,唤着我的乳名,对着我慈祥的微笑。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间,他会不会还像我儿时那样,每天沿着江边放牛呢?
清明的水牛花粑粑
文/唐常春
每年清明节,我们都要回乡下老家采摘一种野菜,揉和糯米粉和白糖做成粑粑,无论蒸着吃,煮着吃,还是煎着吃都非常好恰(当地方言),是一款纯天然的绿色糕点。这种野菜叫水牛花,又名鼠曲草,为菊科植物鼠曲草的全草。村里人叫它白花,因为菜叶子的背面是白色的,它所做成的粑粑当然就叫水牛花粑粑了。
我们走进老家的后山,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唱个不停,好像在说:“恭候亲人光临。”山间溪水也哼着欢快的曲子引路,右边的田里盛开的金黄色油菜花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致意。我边走边把一路的风景摄入手机里。走到一块田地边时,发现好多的水牛花!我慢慢蹲下来,拨开杂草,仔细端详那被春雨唤醒的一丛丛水牛花。晶莹的露珠在嫩绿的叶子上跳舞,有的枝干体形硕大壮实,有的小巧玲珑,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开出了金黄色的花,植株上满是细细的白色茸毛。它们在春风里翩翩起舞,就像绽开笑脸的姑娘,可爱极了!我轻轻地抚摸它,小心翼翼地揽入怀里。
回到家,我们把水牛花放在一个大盆里,挑出杂草泥土,用井水清洗几遍,滤干水,再用菜刀剁碎,把糯米粉和水倒进去,反复揉和成粑粑,分成几份,蒸、煮、煎都可以。婆婆喜欢吃煎的,爱人就用铁菜锅放上一勺茶油,把油烧热,将粑粑放进去,并用筷子把粑粑分成很多小块,用菜勺压扁。这时要用小火慢慢地煎,翻过来翻过去,重复多次。等到粑粑煎成金黄色时再放白糖,喜欢吃甜的就多放点糖,拌均匀煎一下就出锅。我先盛了一碗给婆婆后,就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到嘴里。清香柔软,不粘牙,也不油腻,确实味美甘甜。婆婆吃得很香,笑眯眯地说好恰。大家每人都盛了一碗,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离开老家时,婆婆要爱人把留给她的那些水牛花带回县城吃,说水牛花的生命力特别强,只要有雨,凡有泥土的地方,都可寻见碧绿的水牛花,随时都可以叫嫂子去采摘。还说水牛花能做药,开花时采收晒干,去尽杂质,贮藏于干燥处,祛痰,止咳,平喘,祛风湿。
水牛花粑粑又叫清明粑,不仅是我们乡下百姓喜爱的一种小吃,也是祭祀佳品。
父亲与牛
文/成新平
父亲的一生与牛相依相伴。
我的祖辈很穷,没饭吃,父亲7岁了,无钱上学,只有给地主放牛,天真无邪的父亲年幼无知,稀里糊涂将牛绳捆在自己腰上,牵着牛在田塍上吃草,突然,大水牛看到对面来了一头大公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它兴奋地昂起头,“哞嗯嗯”地叫着,扬起四蹄狂奔过去……
“不得了啦,斗死人了!”一个叫“酒坛子”的老农看到这一场景,吓得目瞪口呆,他举起锄头想把两头牛赶开。无奈,两头畜生斗红了眼珠,你斗过来,我斗过去,根本没把锄头当回事,头颅越斗越紧。“拿稻草来,烧开它们!”另一位农民有经验,搂来几把稻草,点着火,朝两头牛的脑袋下伸去,少顷,牛毛被烧焦,两头牛被“火神”烧开,“酒坛子”才七手八脚将父亲从田里抱起来,长叹一声:“本应上学堂的娃子,大早就戳牛屁股了,可惜!”
父亲被牛“吓一跳”后,有了惨痛“教训”,常备一根竹条子,牛在他面前温驯多了。
父亲不识一字,从此,他扬起竹鞭,赶着水牛,以农田为纸,犁耙为笔,雨水为墨,与牛一起辛勤耕耘,书写着他默默无闻的人生。
每年春天开犁之前,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到处绿草茵茵,父亲总是将牛牵至长满青草的菜土、田塍边,让牛一边晒着阳光,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啃着又嫩又脆的青草,补充营养,养精蓄锐;紧接着,父亲便提着犁头到街上铁匠铺淬火,确保其锋利,让牛省力,在他看来,“人快不如铁快”;父亲认为,牛养得不壮,田里功夫就会做得不好。开犁了,他用碎米、米糠和青菜煮上一铁锅潲让牛吃。
“犁呀犁,耕呀耕,犁出个五谷丰登……”父亲有时一边犁田一边哼着山歌。只见其貌不扬的父亲傲立田头,气定神闲,如同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无须大声吆喝,他轻轻地牵住牛鼻子,套上牛轭,调均犁头,左手牵牛,右手执犁,顺应牛步,阔步向前,泥坯一行行,一圈圈地拓展,顿时,田里就像绣花娘子的花布一样,顺顺当当,平平整整,散发着一种田野芬芳。犁头过去,泥流滚滚,仿佛一支生花妙笔,一横一竖,几撇几捺,就绘出农家春耕的精彩图景。父亲的犁如同一支神笔,在牛耕的劳作中,书写着他的憧憬、希望、祈盼和诗意般的田园生活。父亲告诉我,犁田跟学骑单车一样,万事开头难,靠的是勤学苦练,功到自然成。当然,犁田也有诀窍,但熟能生巧,田地就像一张白纸,如何选取切入点,如何回避硬泥块,如何泼墨挥毫,就看平时的真功夫了,但万变不离其宗,必须得到牛的配合。
父亲与牛配合默契,像两位心心相印的朋友,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种“默契”在于父亲艰难的付出。父亲对我说:“牛不会讲话,肚里饿了,口里干了,它不会做声,要靠人体贴,尽心尽力。”牛虽然不会说话,父亲从牛的眼神里明白牛的意思,乃至心领神会。冬天到了,父亲会在牛栏里垫上一层稻草,把牛栏窗用报纸糊上,生怕牛冻着,每天还得将稻草铡成三段,绊上棉枯,香气扑鼻,牛吃得津津有味,反复咀嚼着,嘴巴边留着一层层白色的泡沫。遇上艳阳天,他会把牛赶到野外,去山上啃一些枯萎的草根,去池塘饮一些清亮的水;遇上下雪天,父亲从井里挑来一担冒着热气的水,送进牛栏,牛一饮而尽后,摇动耳朵,打着响鼻,向父亲投来感激的目光。夏天,到处热浪滚滚,蚊虫飞舞,父亲砍来一些蒿草晒干,搂到牛栏里点燃,将牛虻薰走,让牛能睡上一个安稳觉,恢复体力。
父亲疼爱耕牛,远近闻名。“双抢”时节,太阳特别毒,他与牛一样没日没夜在田里劳作,天帮忙,牛努力,生产进度总是走在全组前面,父亲谦虚地说:“多亏了牛的一份功劳”。为加快进度,我一头挑着饭菜,一头挑着潲,送到田头,父亲放下牛轭,递上潲,让牛先吃。牛一边吃潲,父亲一边欣赏,放下饭碗,不时“啪”地一声,从牛背上打死一只大牛虻,父亲的手心血肉模糊,他最讨厌这些不劳而获的“吸血鬼”!
每逢过年,他会点燃冥钱香烛,恭恭敬敬到牛栏边给“牛神”拜年,保佑农家“六畜兴旺”,并煮上一锅潲,提给牛吃,他说:“人畜一般,人过年了,牛也要过年,没有牛的帮忙,我们哪有饭吃?”有一年,家里增添了一头小牛,父亲高兴万分,忙得团团转。又是剥牛蹄,让小牛学会走路;又是磨豆浆,为母牛催奶;还扯来一块小红布蒙在小牛头上,以示喜气盈盈。小牛开始不会吸奶,他便给小牛喂鸡蛋,并抱着小牛去吸奶,差点被母牛踩伤脚。
有人说牛笨,父亲则不以为然。经过几十年交往,父亲感到牛的脑子飞灵的,就是玉皇大帝欠它一个活泛的舌头罢了。父亲告诉我:牛开始是能够说话的,一边犁田一边与一位老农讨价还价,气得老农七窍生烟,玉皇大帝看见后,认为这样不利于农业生产,便解下身上一条毛巾,捆上牛的下巴。从此,牛便不能说话了,把犁耙耕种当成一种职责。其实,牛是很有主见的,喝水比较讲究,它一天要喝三四次水,田里的水有化肥农药,它不会喝,要到流动的河边去,一次至少喝上一桶,喝得咕噜咕噜响。一处地方的水,水牛喝过的地方,黄牛不肯喝;黄牛喝过的地方,水牛闻一下,就呲咧着嘴昂起脱壳。到了冬天,冰凌一样的塘水,黄牛不喝,水牛也不闻。父亲要么烧些热水让牛喝,要么从井里挑来井水喂牛。
1989年夏天,父亲突然病倒,他走不动了,每天仍拄着拐杖拖着病体将牛牵出去吃草,一天遇上大雨,父亲一步一滑,接连摔了好几跤。他拖着牛尾巴一步一步走回家,牛将父亲拖到家门口,眼里泛着流动的泪光。父亲病情加重,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在反复叮嘱我:“牛是农家宝,种田少不了,一定要把牛养好!”
直至我答应他的要求,才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走了,无声无息。牛木然地站在那里,忘记甩动尾巴驱赶牛虻,只是竖起双耳,眨巴着眼睛,一片茫然。
父亲的歌谣
文/杨朝新
春之歌
当父亲饮尽那杯用年景酿成的浊酒,颀长落寞的旱烟管还在滋滋燃烧的时候,冬夜久违一声的春雷,让父亲打了一个颤栗,他丢掉旱烟管,跑到屋前空旷的坪场上霍霍长啸。此时,闪电扯天扯地,父亲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翻卷着,飘扬着,芬芳了枯寂的庭院。来了,终于来了,父亲等了一冬的春雷姗姗来临。春雷邀约春雨在冬夜款款飘临。昨夜的一场春雨,把冗长的冬夜撩拨得湿漉漉的,撩拨着父亲澎湃的心潮。
那挂清洗得锃亮的犁铧透着坚忍和执着,父亲抚摸着他的老伙计,犹如那管不弃不离的老烟管,那用桐油浸染的人生,历久弥新,历久弥坚。这时候,让父亲牵肠挂肚的老水牛和着春雷哞哞地叫了起来,知性知情的老伙计,伴着父亲走过了几度春秋,老了老了,愈显得重情呢。父亲把糍粑煎得油焦可口,让老水牛吃得明明白白,有滋有味。它知道,父亲和它的田园交响曲在父亲的田垄里即将奏响。
春雨丝丝缕缕揉搓着父亲的白发和老水牛的蓑衣。那牛,那犁,那脚,跋涉成三点一线的风景,亘古不变的雕塑;水花,泥浪,牛哞,串成祖先永恒的歌谣。父亲以匐伏的姿势在田野上抒写一行行绿色的旋律,空荡的田畴瞬时变成生机勃勃,充满活力。那些经秋膏滋润的籽实保养得饱满结实,一时间充满了勃勃的生机。父亲用丝帕将苞谷、黄豆、南瓜籽、四季豆、长豆荚籽、丝瓜籽分别包裹起来挂在壁板上,酱瓜、黄瓜、苦瓜则淋在棕片上在太阳下晾干后收藏起来,辣椒籽则必须从专门挑拣出来的干辣椒取出,这些饱含希望的种子陪伴父亲度过温暖的长冬。现在,父亲将它们一一请出,皈依各自的温床。
在春天,父亲用一冬的力量播种五谷,播种希望。
夏之歌
说来就来,在苦夏,有太多的虫虫孽孽滋扰父亲的夏安。秧苗在阳光的怀抱里葳蕤生光,野稗和蝗虫却趁机寻衅滋事。在香风和毒雾中,父亲用现代文明扞卫希望。当阳光过剩时,黝黑的泥土呈现白色的胎衣,父亲打开水潭的闸门,让清清山泉水滋润焦渴的秧苗,让它们张大嘴巴尽情吮吸大地的乳汁,分蘖、抽穗、灌浆,赶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尽快完成生命的涅磐。
等待是漫长的,婴儿般稚嫩需要太多的呵护和滋养。吸纳山川,沐浴日月精华是快乐而充实的。
瞧,一地苞谷从头到脚都是葱茏的,茁壮的,飘逸的;黄豆在田边地头和苞谷林里一簇簇簇拥着,挤挤挨挨好不热闹;南瓜牵出粗壮的茎,伸出长长的臂膀慢慢爬上瓜棚,阔大的叶片护卫着攀爬的箭簇;四季豆和长豆荚在父亲织成的竹篱上铺成一道道绿墙;丝瓜沿着长长的绳索攀爬成一道道绿色的网;苦瓜在一棵干茶树上缠绵不休;酱瓜、黄瓜和辣椒在一块地里相携相生,各自生辉。
在田边,在地角,在炎阳下,在风雨中,父亲守着生活的元素,除去芜杂,留下菁华。那些谷门、瓜门、豆门在守望中日日成长,繁荣了父亲一夏的思念。
秋之歌
天凉好个秋,在父亲看来,秋凉其实还在其次,色彩斑斓的秋实才让父亲醉在心头。
收获伴随着艰辛走来。父亲弯下身躯,以叩首大地的虔诚姿势检阅丰收的喜悦。
听啊,山谷中回荡着结实的戽桶的脆响,父亲花白的头发迎着金黄的稻穗飘扬,一起一伏拍打着欢畅的谷粒,起伏成一尊有力的雕像。山道上,父亲驮着一袋稻谷,与大地平行的身姿是定格在我记忆中永不磨灭的印象,那是父亲不舍的企望,远在他乡的儿女还在享用父亲的劳作和艰辛。
看啊,那些遵守时令的瓜果蔬菜,纷纷抛头露面,鲜红的,嫩绿的,金黄的,全都以乡土的清纯扞卫祖先的荣光。虽然比不上反季节的速度,比不上反季节的色彩,比不上反季节的丰满,但父亲以自足为乐,以招待来客为乐,以让儿女分享为乐,这就最好。
秋天不仅仅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播种的季节。在收割的稻田里,苞谷地里,父亲又要种上白菜、萝卜、甜菜、芫荽,这些清润的绿色食品,会在年节中清心爽肺,同苞谷烧酒一样舒展父亲劳累的筋骨。这么说来,父亲没有歇憩的时候了。是的,父亲从不闲着,父亲的生命在伺弄土地中日渐老去,也在同土地的厮守中得以延续。
冬之歌
冬天,迈着蹒跚的脚步走来了,父亲和他的老伙计更亲近了。一春的劳作,老水牛更其憔悴了,父亲常常抚摸着老水牛泪流满面。不能亏待了生灵,老祖宗早有告诫。冬日里,父亲牵着老水牛逐草而居。在水库边搭一个窝棚,水库边水草丰盛,且同老伙计在水库中同嬉戏,老夫聊发少年狂。当雪花飘飘洒洒的时候,父亲便把老伙计牵进牛栏,每日以干稻草喂养,还要煮上稻谷饭,喂上水,嘴里喃喃叨念,仿佛哺育初生的婴儿。
冗长的冬夜,孤寂老鼠一样啃啮着父亲的神经,父亲为此常常失眠。喝上几口烧酒,父亲已是泪流满面,思念母亲的思绪雪花般飘飘悠悠,落寞无声。母亲因积劳成疾去了另一个世界,留下孤独的父亲厮守着忠实的土地。当儿女们牵肠挂肚要他回城颐养成天年时,父亲总以还能做推托。父亲是想减轻儿女们的负担,其实,他又能减轻多少负担呢,父亲是难舍土地和劳碌。
冬日,疯长的思绪呜咽着父亲的白发。父亲会拂拭那柄金黄油亮的唢呐,在寂廖的冬夜,吹奏一曲如诉如泣的歌谣,那柄爷爷留下的唢呐父亲只在冬夜吹响,不绝如缕,声声凄切,那是父辈的思念和祝福。
当父亲和着唢呐声在冬夜饮尽那壶用年景酿成的浊酒时,四季歌谣便悄悄在山间弥漫开来。